淳于微微偏头,看了徐天德一眼。
徐天德见他原本沉着的脸色,此时微微带了一丝焦虑,似在示意自己赶紧过去。
徐天德不再多想,抢到淳于身边。淳于果然是示意他来帮忙,道:“你来摸着他的血管。”徐天德依言行事,他随虽然不通医学,但对于人身血管还是一望即知。
待徐天德双手按在林澹左手弯肘处的血管,淳于说:“你以最大真力,催逼他的血流往肩膀的方向去。”
徐天德本来心存忐忑,毕竟自己不懂医技,但是得到淳于要言不烦的指点,却也一点就通。双手掌心徐徐吐出真力,自己都能感觉到,新血从银针输入后,被自己的真力催逼,沿着血管往肩膀上冲去。
淳于的双手这时并未离开林澹的胳膊,自然感觉到了徐天德的真力大小,发现并不逊于自己,心底大宽,说:“好,继续。”慢慢收住自己的真力,待徐天德的真力全部跟上,他才双手一收。
紧接着,淳于快步走到林澹面前,蹲下身子,附耳贴到林澹胸口的心脏部位,仔细辨听血流的速度,仔细寻找毒针此时所在的位置。
淳于对于鬼门台医学讲究的“望、闻、问、切”四字诀,可说已到化境。加之此时林澹胸口的磁贴已去,更无阻碍,他略略一听,已从林澹心脏附近血管的沙沙声中,辨明了毒针所在方位,迅即伸出双手,隔着皮肉与血管,按在了毒针之上,缓缓发出真力。
此处由于靠近心脏,真力稍有不慎,便会伤及这个最要紧的部位,不得万不得已,淳于绝不会在此处下手。
但由于林澹的旧血见光凝结速度突然加快,淳于估计,必是因他身上插着的银针越来越多,从银针内管漏进的光线也随之增多。
如果此种情形继续持续,林澹血管中的旧血必定全部凝结成块。那时,即使天仙来到,恐怕也无法救活林澹了。
所以淳于只有从最险的部位下手。这个部位虽然最险,但却最直接,因而也最能奏效。
此时不但“四大神医”同时发力,还加上一个不通医学、只有真力修为的青云堂主徐天德,以及“四小神医”山南亨、真腊、沙息、新地藏,“小小神医”梁宝芝,还有淳于的零另外两大弟子苏门法、皇甫巨。
可以说,鬼门台的大半个精华团队,加上徐天德这个外行,全部围在林澹的左右,全力为他疗伤。
此等壮观情景,不但在鬼门台的历史上从无,在魁门历史上,在大全国历史上,在四海各国历史上,也都是前无古人的医界盛况。这一盛况,要到500年以后,才会在另一个人身上发生。而那,就是本书的后话了。
眼见淳于的双掌,顺着林澹心脏附近的血管,缓缓往外移动。他移动的速度极慢,但始终保持匀速。不知过了多久,淳于的双掌才移动至林澹右臂的三支银针不远处,与韦慈、葛稚、季药守三人六掌所按的部位堪堪会合。
徐天德因为终究不是医生,在真力的力度拿捏上,时而大,时而小。虽然他尽量控制,并自以为已经控制住,但对于山南亨、真腊、沙息、梁宝芝、苏门法、皇甫巨这些人来说,却都一目了然。若不是淳于居中调剂,将韦慈三人发来的真力,和徐天德发去的真力左右平衡,那么,必定无法控制林澹血管所受的压力。这既将影响到放血和换血的成功,也将损伤林澹的心脏。
此时淳于、韦慈、葛稚、季药守四人八掌交替相合。淳于的双掌位于最下方,韦慈、葛稚、季药守的双掌自下而上,依次相叠。四人真力相合,再加上徐天德从林澹左手血管处发来的真力,一起将林澹体内的毒针牢牢控制,缓缓移动到插在林澹右手的一支银针尾部。
功败垂成,在此一举,众人的心全部悬在了嗓子眼。
淳于微微吐气,道:“听我的——起!”
他一字落下,众人只听到“噗”的一声,从这支银针的尖部,极速射出一枚物事,没入接血的皮袋中。
众人激动不已,但是四大神医和徐天德均已无力说话。山南亨等人自然也只是心中欣喜。他们知道,毒针既能射出,既表示已经移除了影响林澹性命的最大隐患,同时也意味着,林澹体内的旧血大部分都已排出,所以血管才得通畅。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继续为林澹输入新血。最难最险的一关,已经平安度过。
淳于缓缓站起身子,微微一笑,忽然身子晃了一下。
山南亨和真腊赶紧扶着他,心说师傅真是累着了。但他俩一看淳于的脸色,这才注意到,竟是满脸潮红!
韦慈、葛稚、季药守三人都吃了一惊,但是很快就明白了,这一定是刚才他居中调度众人真力的时候,自己受了重伤。
韦慈和葛稚二人心中大热,从山南亨和真腊的手中,接过了淳于的左右胳膊,扶着他说:“老哥哥,你受累啦!”
淳于微微摇头,但是已经说不出话来。
韦慈摸到了淳于的脉搏,极是微弱,明白他所受的,绝不是一般的重伤。很可能在几股真力的左右冲击下,走到了枯木折断的最后关头。
他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悲痛,望着这个自己素来不喜,并且也不服气的师兄,老眼有些昏花。
葛稚比较清醒,断然一声说:“慌什么?我来救师兄。季药守,你跟我来。”一把抱起摇摇欲坠的淳于,季药守紧随其后,穿出房门,望后院去了。葛稚知道,淳于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对于鬼门台乃知魁门而言,绝不是一般的影响,所以他要赶紧找个清净的所在,抓住一切机会救治。
山南亨等淳于的弟子既感到惊愕,又感到难以名状的难过。但是,师傅舍己救人,此刻可不能功亏一篑。他们强忍悲痛,继续有条不紊地给林澹换血,
沙息、新地藏和梁宝芝三人在旁相助,待数十皮袋新血全部注入林澹左臂血管,而从他右臂银针处流出的新血,越来越不见凝结的血块,最后毫无凝滞,都知道已经换血完毕,大功告成。
消息传出,院子里的众鬼门台医生无不欣喜,但无人发出欢呼。因为淳于的意外受伤,大家都高兴不起来。脚步纷纷,大部分人都散了个干净。只有淳于、韦慈两脉的直系弟子,还在院子里守候。
韦慈和徐天德坐在椅上歇息了一阵,心情渐归平静,真力也都慢慢得到了复原。
两人互望一眼,徐天德说:“韦慈神医,有劳您老了。”
韦慈微微点头,说:“不算什么。我还要拜托你一件事呢。”
徐天德说:“什么事情,您老请说。”
韦慈说:“为医者,医术极其重要,否则不配为医。与此同时,还要具备医德,否则不能行医。我与淳于,医术各擅胜场,医德难分高低,一百多年来,可说不分伯仲。”
徐天德不知其意,微笑不语。
韦慈叹了一口气,说:“以前我一直觉得,舍己救人,是对医生的苛责。无关乎医德,并且迂腐。但是刚才,我想明白了。
舍己救人,确实不是医德的一部分,而是医术的一部分。
因为如果今日淳于做不到舍己,他就无法施展那样的医术,我们也就救不了林澹。舍己,在我看来,就是淳于医术的一部分。
从这一点看,谁是鬼门台的第一神医,你应该已有答案了吧。
我拜托你把我刚才的话,转告关大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