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念头生灭，这恐怖的时间流速差，当人的精神世界足以具象化时，显得尤为恐怖。
简而言之，杨木等人在绯原的精神世界浪了那么长时间，对于外界来说，不过是疯人院刚刚被爆破的一瞬间。
海浪倒灌，疯人院里的员工，存活的十不存一。
在异常面前，他们实在是太过孱弱。
小森纯和申屠杰被海浪裹挟，不知去向。
最初异装妖魔化后的身躯足有百米之高，且本身拥有“不动如山”和“踏浪”的特性，反而安稳站在海面上，静默如山。
得了一号相助，绯原的妖魔化比最初异装要更快。
苏醒的那一刹那，同样有百米之高的绯原，巨大黑甲硬爪轻易轰碎最初异装的头颅。
异装的生命力，不可以常人计。
最初异装的妖魔化被迫停滞，转而全力修复头颅。
绯原放弃了这大好机会。
猎人财团的“类异装”兵器，可以暂时拖住非完全体的最初异装。
她有更紧急的任务。
胖揍骷髅船长。
这一点上，她做不到反抗杨木的意志。
尤其在出来精神空间后，她连去思考“为什么我要听他的话”的想法都没有。
乖巧如狗。
三艘幽灵船凭空出现。
奇形怪状的骷髅船员在船上拥挤着，冲着绯原和最初异装惊叹不已。
“大海女神啊，这是利维坦吗？”
“这腿我可以，至少十年！”
“你想女人想疯了吗？这种怪物，小牙签做得到？”
“就是就是，腰都给你夹断！”
荤段子不断，显然，这群饱受永生诅咒困扰，在大海上忍受不知多长时间的寂寞的船员，压根没有什么素质可言。
“船长回来了！”
“咦，咋又带回来一个骷髅。”
“她是船长养的情人吗？”
“屁话！看盆骨，这特么男的！”
“靠，浪费我感情，我差点就好了！”
“骷髅有那个能力？”
“精神乌托邦，懂不懂？看看你这无知的样。”
“找茬？打一架？谁输谁负责鱼油，我要章鱼的，那东西保养的骨头贼亮！”
“打就打！谁怕谁？”
一群骷髅蜂拥着看两只较起劲的骷髅打架，一个个纷纷为结果赌上自己的鱼油，无视掉船长。
骷髅船长完全不在意，这么长时间，他早就习惯这些属下的不靠谱。
没人可以要求一群无聊了几千年的骷髅，去讲究什么组织性、纪律性。
“治，现在，我有一个伟大的任务交给你！”
船长神情严肃，吐字犹如高音歌唱家，似乎在进行某种圣吟。
在永生诅咒下得以恢复过来的阿木木治没有搭理他，视线一直牢牢的黏在那边的绯原身上，眼神焦急。
这惹怒了船长。
船长拿起自己的燧发枪，顶着阿木木治的白色脑壳，道：“我是船长，你是船员，你得服从我的命令！”
阿木木治恍若未闻。
“算了，反正你配合不配合都是一样的结果。”
船长看向迅速逼近这里的绯原，知道时间紧急，容不得自己继续展现身为船长的威严。
“你有和你姐姐一样的血脉，我想，血脉诅咒配合永生诅咒，简直是完美的搭配，就像章鱼鱼油和海藻护骨粉一样！”
阿木木治转过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眶冷冷的盯着船长。
不等他说什么“你休想利用我伤害姐姐大人”的话语，船长捏碎他的指骨，拈成粉末，撒在机械钟上。
被他在第三层找回的落地机械钟，发出血红色的不详光芒。
“砰！”
枪响。
燧发枪的枪口冒出大量白烟，黝黑的弹丸打碎阿木木治的白色脑壳。
几乎是同一时间，绯原的巨大头颅上破开一个大洞，鲜血喷溅。
“桀哈哈哈哈……我永远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
眼见着绯原的冲锋被迫停止，船长一边笑着，一边学着猩猩的姿态拍打着自己的肋骨。
奇怪的行为癖好。
他的奇怪行为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异装的生命力，尤其是完全妖魔化的异装，完全不讲道理。
绯原在短暂停顿后，没有和失去神智的最初异装那样，遵循本能修复伤势，反而冲的更猛。
不过三生灭，绯原出现在幽灵船的上空。
在她背后，是因为快速移动，这时才反应过来，炸开的排浪。
“飒！”
沛然难敌的力量，轻而易举的摧毁幽灵船的龙骨，近乎半船的骷髅船员碎成粉末，剩余的，被迫在空中“自由飞翔”。
机械钟坠落大海。
拎着阿木木治，提前飞离甲板的船长气急败坏，有着无限子弹、不需装填火药的燧发枪疯狂开枪，将阿木木治打成粉末。
绯原难以幸免诡异的血脉诅咒，血肉、骨头统统碎成粉末，混杂成一团，恶心无比。
船长依然低估了完全妖魔化的异装的难缠程度。
这种伤势，绯原依旧没死，混成一团的血骨渣粉如有生命一般蠕动，黏连在一起。
“呼！”
肉团中弹射出一根巨大的触手，将猝不及防的船长打得四分五裂。
“你无法承受我的怒火！！！”
源自于灵魂的怒吼，重现身形的船长开始巨大化，从一只猥琐的骷髅，变成了一个夹杂着海藻、腐木、锈铁、鱼骨等等大海垃圾的百米巨人。
撕咬、抓挠，两个怪物之间的战斗没有任何艺术的美感，有的只是必置对方于死地的血腥和残酷。
“永生之钟又没了！快去找永生之钟！”
“奶奶个熊，这咋能又丢了呢！”
“火炮手，支援船长！”
“去他么的船长，先去找永生之钟！”
另外两艘幽灵船，一边用火炮轰击变成大肉团、触须飞舞的绯原，一边派遣擅水的骷髅，下海寻找机械钟。
“该死！没找到！”
“这里也没有！”
“靠！这种船长，明天我们就反了他！”
“反了他！”
“等等，那是啥？”
“永生之钟！”
不仅是船员和船长受到永生诅咒，幽灵船同样如此。
那艘倒霉的，被绯原一拳轰碎的幽灵船残渣，如被磁铁吸引的铁屑，重新聚集成原本残破、诡异、死寂的模样。
在船板上，机械钟挂着一个人，永远不动的时针、分针泛着幽冷的光。
那个挂着的人正是浑水摸鱼的杨木。
“咳咳……咳咳……果然，当初在学校苦练游泳课，对于青木镇临海的地理环境来说，是一个完美的选择！”
杨木松开机械钟，活动着因为冰凉海水而僵硬的四肢。
骷髅船员们登上幽灵船，将他团团包围。
“对于我不是雌性这件事，我很抱歉。”
杨木弯腰，绅士礼，奇葩的关注点让气势汹汹的船员们微微一愣，随即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认同感。
“不用抱歉不用抱歉，这种事是先天的，没办法的嘛。”
“就是就是。”
他们反而在安慰杨木。
回归后的一号，扶额：
‘原来他们真的是同类？’
杨木趁势请求，道：“我可以使用永生之钟吗？”
“那玩意就是一个诅咒，没办法使用的。”
“就是就是。”
杨木摇摇头，道：“那不正好？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做骷髅！话说我都没试过做骷髅的感觉！”
船员们窃窃私语：
“嘶，这娃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从没见谁主动往诅咒上凑的。”
“另有图谋？”
“他这细胳膊细腿的，能有啥图谋啊？”
“管他呢，多一个同伴什么的，我不是很介意，正好多个代替我擦甲板的啊。”
“那就……”
领头的站出来，道：“欢迎加入我们！”
永生之钟的使用前提，获得任一成员认可，达成！
注意领头的话，显然，他的认知中，杨木必然会被诅咒成永生的骷髅。
这不怪他愚蠢，几千年了，永生之钟在他们面前，从来只展现了自己诅咒的能力，没有其它用途。
不然呢？指望一群凶杀案的受害者，诈尸起来帮探员指认凶手？
逻辑是相通的。
“那，请开始吧，永生之钟先生。”
机械钟布满铁锈的时针和分钟，又一次开始缓慢转动，转速完全一致。
“时针快？分针快？”
一个庞大如泰山一般沉重的声音响彻整个海域。
船长愣了一会儿，注意到幽灵船上的杨木，注意到启动中的永生之钟。
“该死！那群蠢货！”
船长想回到幽灵船，结果被绯原用触手死死绑住。
‘完成命令……完成主人的命令……’
这是绯原在又一次失去神智后，被重新定义的本能。
“该死！狗娘养的大海女神！快诅咒他没办法答对！”
愤怒的船长只能希冀于大海女神的诅咒足够强力，足够无法被理解。
杨木略微沉思：
“真的是这个问题啊，一点创意都没有。”
“按常识，分针肯定比时针走的快。”
“诅咒、永生……完全不符合常识。”
“度秒如年，如果这么说的话，当人无聊的时候，他的关注点在秒、在分钟，而非小时，因此会导致时间错觉，往往在想起来的时候惊叹为什么时针走得这么快。”
“不对不对，对于一个永生的人来说，当他度过初期的愉悦，进入漫长人生带来的无聊阶段时，时间已经失去意义，完全不会去关心哪个走得快，反正对他来说，时间已经停滞了。”
“啧，陷阱真多。”
骷髅船员们完全听傻了。
遥遥关注着这边的船长哀嚎着，体会着绝望的滋味。
“答案显而易见，对于时针、分针来说，嘛，对于那个在观察时间的永生之人来说，快慢没有丝毫意义，准确说，时间没有意义。”
机械钟的时针和分针卡壳一瞬。
有“滴答滴答”的秒针凝聚，上面细微处刻画有“杨木”的名字。
“不！”
“该死！你怎么答对的！”
“该死！该死！该死！”
幽灵船、骷髅船员、骷髅船长，在哀嚎中被吸入机械钟。
机械钟变化为一块破久的老机械表，自动穿戴在杨木的左手腕。
‘果然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果然啊果然啊。’一号抬头看天，瞳孔失去高光。
没了幽灵船的支撑，杨木坠向大海，尚在空中的时候，大张双臂，无声大笑。
绯原遵循着被重新定义的本能，伸出一只触须，接住杨木。
“闹了这么长时间，十年，疯人院该成为历史了。”
远处，四处乱窜、有着黑色翅膀的人形“类异装”兵器，完全妖魔化后遵循本能攻击着一切的最初异装，海滩上、因为特权留下来眺望的辛西娅和艾比……同一时间，如琥珀中的小虫，陷入绝对的静止。
杨木目视着最初异装，拨动机械表的时针。
最初异装不断退化，缩小，时间在她身上开始倒退，一点点恢复成原本小女孩的模样。
她的一切特性，被凝聚成一颗常人大小的心脏。
没有例外，名为绯原的大肉团中，原本模样的绯原被吐出，自己则浓缩成一颗常人大小的心脏。
异装，异装，本意即这些力量不属于他们，只是一件服装而已，可以脱离什么的，很正常，很合理。
唯一的难点在于，它们是灵魂的服装，且穿着时间过长，会和灵魂融为一体，想要脱下来，常规办法必须要摧毁灵魂。
局部时间倒退，不算常规办法。
轻轻松松，杨木在时间被暂停的空气中行走，慢悠悠的将两颗心脏回收。
他走向海滩上的艾比。
“嗯？猎人财团的辛西娅？这两人怎么混在一起了。”
“算了，正好不用我跑太远。”
杨木挑眉，将两颗心脏送到艾比的眉心处。
两颗心脏化为血水，融入艾比眉心。
“完美容器，真的是意外之喜。”
时间回归正常流速，世界恢复运转。
在这之前，杨木提前跑到一处没人的礁石，免得被猎人财团的人发现自己的异常。
自己辛辛苦苦毁掉疯人院，洗白自己那两位伙伴的身份，可不是为了让自己大变活人吸引别人注意力的。
“小木木！”
循着气味找过来的小森纯，给了杨木一个大大的拥抱。
杨木把手指伸入小森纯的嘴中。
“讨厌！小木木怎么这么着急！”
“我的血肉有着微量的抹除特性，你们可以依靠这个隐藏自己的异常特性，同时最大程度的保留你们自己的力量。”
“哦……”
小森纯闷闷不乐的咬下半截杨木的食指。
一如杨木所言，她那双引人注目的翅膀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遍布背脊的黑翼纹身。
申屠杰吃掉杨木新长出来的食指，本体的铁棍化为呆毛，在头顶迎风倔强。
“哈哈哈哈……呆毛！申屠杰你内心深处这么闷骚的吗！”
小森纯笑得肚子疼，夸张得满地打滚。
“果然，生活毫无意义，比起灵魂，我的伙伴更在意的是我的外貌，悲惨的人生啊……”
“不，我看重的是你的灵魂。”
杨木搭着申屠杰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里完完全全是对伙伴的信任与认同。
小森纯不笑了，陷入深思：“为什么感觉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夺走了。”
只有杨木能看见的一号：
‘原来最终目的是洗白吗？搞出这么大动静，就为了洗白两个疯子，把他们带回学校上课？’
他在深思，自己的背叛到底是吃饱了撑的，还是吃饱了撑的。
“走吧，去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带你们去上学。”
“好丫！”
“悲观啊悲观啊，我都到中年了，居然还要去上学。”
小森纯和申屠杰，乖乖跟上杨木，去往阴郁的未来。
学校……那些可可爱爱，需要粪土滋润的一高学生，不知道欢不欢迎自己的新同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