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婆婆她咋的了?她看见啥啦?”
安小鱼不合时宜的打断了张招娣的回忆,将她从难以自拔的场景之中拉了回来。
”谁知道呢?就是愣在那里半晌,然后捂着脸嚎了起来,被我大姑姐①她们搀回去后,没多久就瞎啦。还说我家招天谴,那老妖婆子②才招天谴呢!嘿嘿…”
张招娣嘴角轻微的抽动着,似乎自己也没注意到自己表情的偶尔不受控。她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复杂情绪,被不时随风纷乱的花白青丝遮住。那种落寞中的孤寂,犹如孤身一人置于长夜,故作坚强的无助着,强颜欢笑的抽动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你,并不孤独。
“那张姨你为什么时隔二十年,又想起申请复查此案了呢?”
手中不停地记录着张招娣回想当时场景嗯一些细节,嘴上也不闲着的安小鱼又问出了此行二人最大的困惑。
“那…得说是,前天的后半夜…”
张招娣压低了嗓音,好像生怕这个屋子里的有“第四个人”听见似的,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讲述着。
“阿姨,您可以大一点声音的。”
程方正襟危站着,神情尽自己努力的平易近人着,用着温柔而舒服的声音提醒着张招娣道。
“嘘…不可以的,他会听到的。真的会听到的…”
张招娣眼神呆滞的望着空洞无物的前方,似乎在望着什么发呆。冷不丁的那么一笑,让紧盯着张招娣的二人,瞬间感觉到身体上的微寒。
“他是谁啊?他在屋里吗?”
可能被神经兮兮的张招娣影响到了,程方也跟着压低了声音,询问着。
张招娣很满意程方配合她的表现,极其信任的凑了过来,在程方耳边低声说道:
“我家小宝…很怕生的,大一点的声音他便躲了起来,你们俩进来他就躲了起来了,还有天亮了也会躲了起来…”
“小宝?”
安小鱼和程方齐声问道,两个人很是疑惑,因为案卷中的张招娣家庭成员一栏里,除了杳无音讯的丈夫,并没有任何子女登记在案。
“是哒!我和侯子的儿砸,今年二十岁啦,又高又帅的小伙砸,和你很配哒。”
张招娣似乎很喜欢程方,觉得这个身着警服的女孩子,外貌形象温柔俏丽,内在气质贤良淑德,很是一位不二良配。
“真哒?能引荐我见见他吗?”
程方和安小鱼默契的对了对眼神,假装兴致盎然的提出来要见见小宝的请求。
“这个…你行,他不行!”
张招娣似乎很为难的样子,然后好像打定主意一样,指着安小鱼不让他跟着进到里面的房间,说道。
“好吧方姐,本来你相亲也轮不到我这个当小舅子在场啊,我就不凑热闹啦!哈哈!”
安小鱼看这情形忙知趣儿的躲到一旁,眼睛里充满了戏谑,玩味的说道。
程方跟着张招娣进到关着门的里屋,一进屋就被里面漆黑给笼罩了,窗口被厚厚的窗帘挡得严严实实的。随着房门被关上,连借着那点光看清的屋内摆设,也在黑暗来临的时候,又一次消失在程方的眼前。
“阿姨,你儿子他在哪呢?”
被剥夺视觉的程方,浑身感到不自在。屋子里的阴冷让五觉敏感的她,总感觉屋子里除了身边张招娣以外,还有一个眼神死死的盯着自己,那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让程方精神压力大到有点恶心。
“就在那儿,小宝,来!过来,你看看这位警官姐姐适合你不?”
程方的手被张招娣引导着向前摸索,直觉自己触碰到一个坚硬而冰冷的物体,手指尖就像触电了一般,一股由心里透出来的恶寒,瞬间传遍了全身!
“这…这是个瓷坛!!”
当双手紧紧地握住所谓“小宝的手”时,程方的额头已经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渗出来好多细小的汗珠子,加上目不能视的加持,程方几乎要大声尖叫,呼唤外面的安小鱼进来。
“哦…这样啊…好吧。来,程警官咱出去吧,我家小宝没看上你,说有点怕你。让我赶紧领你出去,不好意思啊姑娘。”
张招娣好像在和人交流着,然后语气中带着点失落的和程方说道,似乎是被什么人下了逐客令一般,焦急的领着程方往门外走。被瓷坛吓着的程方听到张招娣如是说,瞬间感觉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说道:
“没…没事,缘分没到而已。”
黑暗中也不知张招娣脸上是什么样子的表情,程方加紧了脚步向门口摸去。谁知身后一个细微的响动,让程方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到了门外,因为她听见身后有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你…真挺好。”
脸色煞白的程方被安小鱼扶着,花枝乱颤的看着随后出来的张招娣,惊恐和不安早就跃然眼底。
“怎么了?他儿子很奇怪吗?”
安小鱼在程方耳边轻轻地问着,虽然他也猜测到里面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但程方表现出来的惊恐程度,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空间的那个维度了。
“不只是奇怪,是压根儿就没有…”
被安小鱼近距离的扶着,程方不知是不是羞赧,吓到惨白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然后偷偷的说着里面的情况。
“对不起啊,我家小宝就是这么直来直去的,但很有礼貌的。你是不是有点害怕他啊?”张招娣说道。
“没有,没有阿姨!我只是有点怕黑而已,呵呵…”
程方也知道刚才自己的举动,会让张招娣对自己产生戒备心,忙顾左右而言他道。
“那个,相亲也相了。张姨咱接着说说你为什么又重新申请当年这桩旧案吧?”
看着有些拙劣表演的程方,安小鱼又开始旧事重提道。
“那是前天晚上,那个…怎么说呢?那个我家他回来了!”
张招娣又一如既往的神秘兮兮,怕惊扰到屋里的“小宝”,用着极小的声音讲述了未完待续的事情:
前天半夜,张招娣安顿好里屋的小宝,吃完了妹妹给开的静心安神的药,然后自己一个人来到客厅的床上。仔仔细细的打扫要另半张整洁的床铺,自己则二十年如一日的合衣躺在这半边,随着药劲儿上来后,则晕晕乎乎的昏睡着。
半醒半睡中,张招娣浑身疲软无力。她借着窗外的淡淡月光,隐隐约约的看着有个瘦削熟悉的身影轻车熟路的摸了过来。张招娣警觉的想坐起来质问来者何人,却发现自己根本都坐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光不出溜的裸体男人,向自己摸了过来。
月色朦胧而温润的躲在云中,像一张薄若蝉翼的帷幔中慢慢隐现的男人面孔,深情而温柔。来人面带着笑意,露出了比自己白若骸骨的面容还要白上几分的牙齿,一如二十年前离开时的样子,轻声细语的说道:
“招娣儿,我回来了,这些年辛苦你了…”
①大姑姐,男性配偶的姐姐。
②老妖婆子,形容奸诈、刻薄的老年妇女,多为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