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真站起来,审视着那张画。
“别的王爷都是代祭,唯独北静王亲自到场,即便两家是世交,可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媳妇,亲自出马,还真说不过去,咱们该关注的,恐怕是他来的动机。”
芸轩道:“还是动机。肯定不是单为送个鹡鸰串,就怕为宝玉的通灵玉而来,他该不是惦记宝玉的玉吧?”
秋真放下杯子:“即便是为玉而来,那也得看缘分。”
“书中说:二人有似神交已久,宝玉每思相会,只是父亲拘束严密,无由得会,今日反来叫他,自是喜欢。可见是有缘的,一个急不可耐,一个满心欢喜。”
秦明正上来:“宝玉那块玉,是很郑重的呈给了北静王,王爷看了又亲自给他戴上。这些举动是不是透露了他的动机?老觉得似曾相识的呢。”
秋真两手一拍:“宝钗看通灵玉时,二人也是这样默契来着,结果黛玉来了,就有了那些冷嘲热讽,他们这里又如法炮制。所以,宝玉转赠北静王的香珠给黛玉时,照样受了她的冷遇,一样的。宝钗和王爷都惦记这块玉呢,是不是这样?”
芸轩点头称是,说推理万无一失,且北静王同样关心上面的字,不只问那些除祟疗疾的是否灵验,更关注“莫失莫忘,仙寿恒昌”的谶语。
如果“除祟疗疾”灵验的话,对这些觊觎这块玉的邪祟们,一定有惩避作用,他能不问清楚?想要得到这块玉,还得小心着点呢。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如果是块玉玺,哪个帝王不眼热。
秦明道:“这王爷厉害,你看人家对宝玉,哪是赞赏有加呀,什么语言清楚,谈吐有致,什么龙驹凤雏,将来是雏凤清于老凤声。”
秋真道:“拉拢宝玉的手法,还一套一套的呢。”
秦明道:“可不嘛,先是赞宝玉资质聪慧,老太夫人、夫人辈自然钟爱之极;接着就吓唬贾政:吾辈后生,甚不宜钟溺,钟溺则未免荒失学业。说他小时候,就曾蹈此辙,想宝玉亦未必不如是。”
秋真道:“然后,再以做学问的名义来个请君入瓮,说宝玉在家难以用功,不妨常到他的寒第。他虽不才,却多蒙海上众名士,凡至都者未有不另垂青,是以寒第高人颇聚。令郎常去谈会谈会,则学问可以日进矣。”
芸轩道:“这些说辞,有理有据,谁也推辞不得。”
秦明道:“他那里高人聚集,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王爷,有这样大能量吗?敢在天子跟前集聚海上众名士,还常常搞聚会,也不怕皇帝忌惮他。”
秋真指着画上的北静王笑道:“看这画里,簪缨银翅王帽,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虽说像戏服,可这五爪龙炮也说明问题了。胆子大,能量也不小,除非本人就是圣上。”
秦明也审视道:“就算是,也是汉王的样子,如果是清王,不该这样装扮的。”
秋真道:“为汉皇帝发丧,又要笼络汉人心,就得让自己暂时像汉王的样子。”
芸轩叹道:“可怜作者的心了,大概水里梦里都盼着这样呢。”
秦明道:“我知道了,北静王是不是北京王的意思?水溶,突出个水字,清朝就是属水,他们为汉皇帝扶丧真是高明,此举定能化解与汉人的仇恨。”
秋真道:“嗯!有道理,果然黛玉的判断是清晰的,这个北静王或者那个圣上,就是个没底线的臭男人不假,可他后面还送东西给宝玉呢,咱们这么早下结论,别是错了罢。”
秋真又怀疑起来。
正说着,听见山岚在下面喊,三人以为有什么事,忙忙地跑下来看时,见一个伙计搬着一辆小纺车站在当地。
看到芸轩出来,忙笑道:“老板让给你送定制的纺车,看是放在什么地方好。”
芸轩把伙计让到楼上,将纺车也挂在竹对牌旁边的墙上,付了费,打发走。
秋真则远远地站着。
瞅了会子笑道:“你这屋子,若再挂个草帽,放个簸箕,就快成我姥姥的小农宅了。好好地怎么做个纺车,这工艺也一般,和你这些好看的石头一点不搭边,怎么想的?”
芸轩神秘地一笑:“猜猜!这个可是有讲究的,今天就难为秦明,看她知不知道关于纺车的典。”
秦明道:“这个可不在命题中,我对纺车也没研究,想不出什么来,不如你先说说用意。”
芸轩道:“能有什么用意,我是专门为二丫头准备的。”
秋真道:“哦?二丫头有这么重要?你还专门为她做个道具?我还以为你为装饰卧室呢。”
芸轩道:“每次都是你准备道具,看你这样忙,这次我亲自做,还行吧?”
秦明正从奇石架上,拿起一块玉石,摩挲一会儿,又看看纺车,忽然道:“我想起来了,有个笑话,就是关于纺车的,不对,不是纺车,是纺车的零件。”
秋真道:“一惊一乍的,纺车还有笑话了。”
秦明道:“听我念首诗,你们就知道了。”
遂念道:
去岁相邀因弄瓦,今年弄瓦又相邀。
弄去弄来还弄瓦,令正莫非一瓦窑?
说完,先自个笑个不停,她三人都莫名其妙。
秋真道:“有意思吗?你自己说得热闹,什么弄瓦弄窑地盖房子呀。”
秦明止住笑:“我刚才看了你的玉,又看你的纺车,突然想到这个笑话,里面还真有个典故,说的是弄瓦之喜。”
秋真道:“什么喜?”
秦明道:“出自《诗经·小雅·斯干》。原诗不说了,这里的瓦指纺锤,纺车上的部件。弄瓦呢,就是把瓦给小女孩子把玩,希望她将来能胜任女工,做个有用之人;与此相对应的当然就是弄璋之喜,璋是玉,给男孩子把玩玉,长大了就可做官,甚至当皇帝。”
秋真道:“标准的重男轻女,女孩子玩瓦,会用纺车就是有用之人了?”
秦明笑道:“所以,古人常用弄瓦之喜,祝贺人家生女孩;弄璋之喜,祝贺人家生男孩。我刚才说的打油诗,就是苏洵的朋友,祝贺他妻子连生两胎女儿的事。”
秋真听了,回味一下:“弄来弄去还弄瓦,令正莫非一瓦窑?原来是这回事。”说完也笑起来。
山岚道:“纺锤和玉虽无法相提并论,但弄璋弄瓦,都是对男孩和女孩的将来,做一种寄托,把玩纺车和把玩玉,同样重要。”
芸轩道:“曹公可是别出心裁了,凤姐是女人,在馒头庵把玩过宝玉的玉;宝玉是男人,在农庄上,竟去把玩二丫头的纺车,他可真会男不男、女不女地行事儿。”
秦明坏笑道:“你一挂上这纺车,我就知道纺车里埋着幺蛾子呢。说实在的,我意识中,只把纺车这个道具,给了凤姐的女儿巧姐,倒忘了宝玉也把玩过,更忘了纺车的主人实际是二丫头,我算服你啦。”
山岚道:“快告诉,谁是二丫头,一会儿来客人了,我可没工夫聊。”
秦明道:“说来话长了,凤姐脱离送殡大队,来到这个农庄,就是专门为二丫头来的,我能一句话说清楚吗。”
山岚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是为她?”
秦明道:“我也是看到纺车才来的灵感。早先我就疑惑,这送殡的路上,宝玉不大工夫,就连着见了两位古怪的人,刚才是个王爷,现在又是个农家女,虽说二人身份有天壤之别,可宝玉的态度却惊人地一样,对王爷那是一见如故,对村姑也是恋恋不舍,恨不能就跟了二丫头去。对此,我绞尽脑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秋真道:“这回有意思了吧,王爷是把玩玉的弄璋者,二丫头是把玩纺车的弄瓦者,其实都身份了得啊。”
山岚道:“你的意思,二丫头的身份和王爷一样?”
秦明道:“差不多。”
山岚道:“什么叫差不多,不是不让瞎猜吗,得有真凭实据才行。”
芸轩道:“我有两个证据。”
“什么证据?”
芸轩道:“第一,凤姐哄宝玉有句话。刚出城,凤姐儿记挂着宝玉,怕他在郊外纵性逞强,不服家人的话,便命小厮来唤他,说:好兄弟,你是个尊贵人,女孩儿一样的人品,别学他们‘猴’在马上。下来,咱们姐儿两个坐车岂不好?”
山岚道:“女孩人品,姐儿两个。”
芸轩道:“宝玉有女孩样的人品,对应的动作,就是饶有兴致地玩纺车,而不是把玩男人们用的锹、镢、锄、犁等物件,他是不是女孩?表明他此时就是个丫头。”
“第二个证据呢?”
芸轩道:“北静王有一句赞语,说他是龙驹凤雏,将来必定雏凤清于老凤声,强调的就是一个‘凤’字,凤丫头是大凤,凤雏就是小凤,有了这个字,就可以和二丫头联系了。”
山岚道:“我听出来了,和凤姐儿同车坐着的姐儿俩,就是大凤和小凤,干脆就是大丫头和二丫头,所以宝玉是二丫头。”
秦明道:“我看车里是俩丫头,二丫头代指俩人吧。”
山岚道:“你又胡乱意会。”
秋真道:“你呀,自己的命题不研究,倒替我省了事,这会子听不懂了吧。这不算意会,看二丫头对宝玉的态度就行。见宝玉动她的纺车,跑了来就嚷:别动坏了!宝玉呢,又是忙着丢开手,又是赔笑,一副服服帖帖的样子。二丫头就说:你们哪里会弄这个,站开了,我纺与你瞧。完全是一副瞧不上的样子吗,这感觉像什么?”
秦明摸着纺车道:“宝玉班门弄斧了,二丫头嫌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