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独孤少爷天纵奇才,老朽才疏学浅,自愧不如,实在不敢再在府上教学,此来就是告知将军,老朽决意离开。”
独孤洪看着眼前的老者,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今年第三位教书先生了。
“来人,赏银。”虽然有些无奈,但是赏银是不能少的,独孤洪吩咐手下去账房提银子。
“将军,老朽还是要些脸面的,独孤少爷满腹经纶,实在是老朽无能,这赏银老朽是万万不能收的。”老者面色坚定的说道。
独孤洪也知道,这些文人最看重脸面,老者既然这么说了,那自己再给赏银,那就是打了老者的脸,“先生,赏银可以不要,但是坐下来喝杯茶总是可以的。”
老者看了看独孤洪,坐了下来,“将军若是有什么想问的,老朽自然是知无不答,但是只怕将军的问题,老朽无法为将军分忧。”
“先生,已经知道我要问什么了。”
“将军当初来找老朽之时拿着我那老友的书信,将军是要老朽再为公子推荐一个老师。”
“先生说的是,不知道先生可否再于我儿推荐一人。”
老者尴尬的笑了笑,“将军,我虽自认教不了公子,但是若说这棠国,能稳稳高于我之上的人,也是没有的,水平相当的倒是有几个,但是教贵公子,只怕也是与我一样的结果。”
独孤洪犹豫了片刻,“他国,先生可知道有何高人。”
“将军,莫非真的以为老朽,浪得虚名,我所知,便是十国只内,也没有合适的人,至于中州乃是圣人之地,是不是有潜修的高人,就不得而知了。”老者犹豫了片刻,“将军,有两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请说。”
“独孤少爷才华是老朽平生仅见,远非常人可及,既然不是池中之物,将军也不必硬要按着常理对待。”
独孤洪有些不明白老者的意思,“先生可说的明白一些,先生为我儿出谋划策,有什么但说无妨。”
“我几日观察独孤少爷,虽然博学,但终究年少,只是些书本上的知识,书虽好,但是总不能写下万物,前人虽博学,但总不及未来之不可知,既然书本已经教不了少爷,不如让他自己写书。”
独孤沉思了片刻,“先生是要我儿入世而学。”
“老朽拙见。”老者算是确认了独孤洪的想法。
“先生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此事我还需想想,毕竟我儿年龄尚小。”
“将军,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要问,老朽就先行离去了。”
“先生此番离开,不知要前往哪里。”独孤洪有些客套,又有些认真的问道,面前的老者在棠国文坛也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若是能帮助一二,独孤洪还是想要有所表示的。
老者看着独孤洪,眼神中有意思淡然,“以前我守着这棠国,总想着与我那几个老友挣个输赢,但是遇到独孤少爷才发觉,我们都只是井底之蛙,独孤少爷不到八岁,辩书已经不弱与我,假以时日定然远超我等,这输赢争与不争也就没什么意义了,趁着腿脚还能走动,我想去中州看看。”
“棠国距中州还是颇有些艰难的,先生不如等些时日,到了进贡之时,随进贡的队伍一起前往。”
老者摆了摆手,“坐惯了车轿,也该走走了,劳烦将军费心了。”
老者徐独孤洪又寒暄了几句就独自离开了独孤洪府上,看着老者独自离开的背影,独孤洪也知道,老者此番离去,就真的成为棠国的一个传说,怕是再不会回来了。
“将军。”送走了老者,屏风后走出一位妇人,正是独孤洪的妻子。
“羽儿呢?”独孤洪看着自己的妻子问道。
“在屋中看书,将军看着有心事。”
独孤洪苦笑了一下,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了桌上的茶杯,茶杯里的茶有些凉了,独孤洪皱了下眉头。
一旁的妻子看到独孤洪皱了皱眉头,赶紧说道,“将军,我叫人给你换杯茶。”
“无妨,平日里总是说茶要喝热的,其实凉了也不错,至少不烫口,夫人也坐吧。”独孤洪说着,大口的喝了一口茶。
“将军平日里可是讲究的很,今日怎么突然随意起来了。”夫人倒是也没有要叫人换茶的意思,但是,还是有些开玩笑的对独孤洪说道。
此时四周无人,独孤洪因为自家儿子的事情有些烦心,所以对于自家夫人有些调侃的话也不放在心上,反倒是觉得有几分亲切,“别人只道是自家子嗣不学无术而发愁,不过若是优秀的过分了也是件头疼的事情。”
“将军这么说,若是让别人家听到了,怕是少不了要挨些白眼的。”夫人在一旁笑着说道。
独孤洪也笑了笑,“普通人家总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些本事,一朝进了庙堂,一家人的身份就不一样了,一般官员也希望自家的孩子有些出息,不谈更上一层楼,至少能继承了自己的衣钵,若是羽儿学艺不精,我自然也会烦心,总不能一代不如一代,这样也对不起我独孤家的祖宗,若是能与我当年相仿,或者稍强于我那就是最好了,我也能落个虎父无犬子的美誉。”说着独孤洪停了下来,又拿起了茶杯,叹了口气。
“将军说的羽儿,似乎有些鬼神之意了。”夫人继续开着玩笑,也是宽慰着独孤洪。
独孤洪似乎确实被自己夫人一句鬼神笑道了,“他若真是鬼神,在府上这几年也是锦衣玉食,不曾亏待了他,享受够了就赶紧走吧。”
“将军莫要乱说,将军若真是眼里容不下我们母子,我带着羽儿离开就是了。”夫人没有想到独孤洪还真的说,要让独孤羽离开,佯装生气的说道。
被自家夫人这么一演,独孤洪果然感觉也没有那么烦心了,“我只是开个玩笑,夫人怎么还当真了。”
夫人看独孤洪心情好了很多就说道,“将军还有说羽儿到底怎么了。”
回避也是没用,又是自家孩子的事情,既然今天说了起来,独孤洪也就决定跟妻子好好说说了。
“外人只知道羽儿,天资聪慧过目不忘,却不知他就是在武艺上也是无人能及,至少比我当年强了太多。”
“将军似乎也是年少成名,小小年纪就显现出了远超常人的天赋,才被招进了军中。”独孤洪的经历可以说是家喻户晓的,平民出身,自幼没了爹娘,硬是靠自己的天赋和努力,登上了棠国权利的顶峰。
独孤洪面色严肃的看向自己的夫人,“众人都知道,我出身卑微靠着自己走到了今天的位置,可是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在我之前,棠国军中各方势力林立,我纵然有些本事,又怎会敌的过那些家族几代人的经营。”
“将军是说,那些家族相互争斗,最后互不相让,所以让你一个外人坐上了今天的位置。”
独孤洪摇了摇头,虽然相比较一般人家的夫人,自家夫人已经算是博学了,甚至独孤洪觉得,自己儿子的天赋有不少都是来自自己的夫人,不过有些事,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其中的玄机。
“我能走上今天的位置,确实是别人给的,但却不是那些家族,而如今的棠王。”
“棠王?”夫人有些不解的看着独孤洪。
“嗯。”独孤洪点了点头,虽然他知道棠王的用意,但是做臣子的有时候就是要揣着明白当糊涂,所以这么多年他从未提及此事,而那些势力庞大的家族,也不动声色的支持了棠王的决定。
独孤洪停了停,似乎很多往事,再次浮现在他眼前,继续说道。“当年强晋一分为三,中州对其余七国的震慑力骤降,大陆上的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但又不想成为众矢之至,棠国军力羸弱,更是要放低姿态,所以编织了各种理由将原先的军中大佬清洗干净,换了我这么一个没有根基的新人上位,是给别国看的,棠国无意参与大陆的纷争。”
独孤洪看似说的简单,但是不少人都记得当年棠国军中的震动,几个月的时间里,克扣军饷,意图造反,各种罪名被扣在了棠国军中各个高官头上。不过夫人没有再多问独孤洪其中的细节,这里面很多事怕是永远都不见光才好。“将军说这些,跟羽儿有什么关系。”
“这几年来,棠国从刑国借道,用粮食由西川换来不少马匹,又借上金的水陆,从北燕换来了大批铁矿。”
“将军是说,棠国要打仗了?”夫人听了独孤洪的话,大吃一惊,以独孤洪的地位,这些事情是不会有差的。
“如果说,铁矿还有其他可能,但那些马匹却只能这么解释了。”
夫人低头沉思,棠国可能要打仗了,这是件大事,棠国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但是这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该多过问的事情。“将军,这似乎与羽儿的关系还是不大。”
独孤洪又拿起茶杯,茶杯里的水已经见底了,就又放了回去,“当年棠王削弱棠国武力,我借此上位,那现在棠王若要再兴武力,那自然又是一番各方角力,羽儿天赋过人,以他做文章正是合适,反正若是换做我,一定不会放过羽儿的。”
“将军是说,羽儿还会有了性命之忧不成。”夫人听着独孤洪的话,也是有些明白了。
“先是将羽儿推到台面之上,再制造事端打压他,以此来对付我。”独孤洪这些年小心谨慎,就怕一步走错满盘皆输,毕竟眼馋他这位置的人太多了,而即使是当初的棠王对他也是利用,没有人会在出事的时候真正帮他,而越是小心,独孤洪这些年越是发觉,他这过于优秀的儿子,似乎成为了自己无法解决的弱点。
夫人想了想,“没有什么回旋的办法嘛。”她自然是不能让独孤洪退位以求太平的,但是她也不能放任自己的儿子面对这种不可预见的风险。
“厄欲减,才莫显。如今我能想到的也只有尽量少让羽儿外出,不要太早的被人注意到了。至于以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虽然不愿意,但是他终究躲不开成为这盘棋局的一颗棋子的。”
独孤洪起身离开,为人父母,总是希望望子成龙,但是明知道自己的孩子可能会面对危险的时候,还是觉得能让他们平安的长大更重要些。
“少爷在里面?”教书先生又走了,独孤洪总是要来找独孤羽聊一聊的,此时的独孤洪已经没有了之前和夫人说话时满脸的愁容。
“少爷在里面看书呢。”伺候独孤羽的丫鬟站在门口,独孤羽读书的时候身边是没有旁人的,这倒不是独孤洪的安排,而是独孤羽有些不喜欢和人接触,就算是贴身伺候自己几年的丫鬟,他也不多说话,读书的时候更是不让留在一边。
“嗯。”独孤洪欣慰的笑了笑,推门进了屋。独孤洪的笑是给门口的丫鬟看的,这丫鬟是棠王安插在独孤洪府上的眼线,而棠王也知道这个眼线早就被独孤洪发现了,但是谁也没有点破,就这么维持着丫鬟在府上的位置。
“羽儿。”看着一个人看书的儿子,独孤洪心中没有欣慰是不可能的,说道底,自己儿子的危险不是他的原因造成的,而只说作为儿子,独孤羽足够他骄傲的了。
“父亲。”独孤羽看着突然来此的父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把书放好,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向独孤洪行礼。
独孤洪站着等自己的儿子完成一套见面的礼节,他模糊的记得,在很小的时候独孤羽也会像平常的孩子一样缠着自己,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独孤羽开始很少跟他交流,见面也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独孤洪甚至觉得,就算是在中州的古老家族中,也不会有人这么遵守礼节了,他曾经跟自己的夫人说过,他看着独孤羽每次像自己行礼,总感觉他是在以最尊重的态度,掩饰内心对自己这个父亲的漠视。
原本想要和独孤羽随便聊聊天,毕竟这孩子每天总是自己看书,少与人接触,再长大些总要离开府上,多出去走走的,还是要让他学着跟人交流的,可是看着独孤羽这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独孤洪又放弃了这想法。
“为父,终究是棠国的将军,你作为我的儿子,就算不上马打仗,也不能弱了我的威名,今日无事,去后院,教你些拳法吧。”独孤洪说话的声音不小,也是说给门口的丫鬟听的,独孤洪教自己儿子拳法,丫鬟自然是不能跟着的,那不是女子该去的地方,如此说的模棱两可,旁人听了也只会觉得独孤羽会些功夫,但是稀松平常罢了。
“是,父亲,我换件衣服就去。”也不知是独孤羽从未和除了父亲以外的人交手,对自己的功夫有误解,还是不愿顶撞父亲,对于独孤洪把他的身手说的很一般,独孤羽从来不反驳。
独孤羽换了一身衣服来到了后院,独孤洪是武将,一直教导独孤羽拿起刀剑就是生死相搏,由不得半分大意,所以也去换了一身衣服。
看着面前的独孤羽,独孤洪总觉得他的眼神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了,“出招吧。”独孤洪手持一把重剑,虽然独孤羽还是个孩子,但是独孤洪自小就一直用自己平日带着的重剑和他对招,按照独孤洪的说法,你不能指望自己的对手总是和自己一样的,使用自己全部的优势,才是真正的生死相搏,才是战场。
独孤羽手持长枪,也不犹豫就朝独孤洪攻了过去,虽然两人都用的是真正的兵器,可是独孤羽进攻攻守兼备,独孤洪武艺高强,两人过招到像是表演一般,几招过后两人的位置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独孤羽的招式每次都被独孤洪的重剑早早封住了攻击的路数,而独孤羽一击不成总是顺势换位防守之势,独孤洪也不追击,几招过后,独孤洪觉得差不多可以停下过招了,独孤羽的武艺确实是进步极快,几次之间独孤洪都能感觉到独孤羽的招式之间虚实结合,完全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丝毫看不出痕迹,可是就在这时独孤羽收枪摆了一个守势。
“你若不进攻了,我就要出手了。”独孤洪也不知独孤羽为何突然摆出了守势,自己重剑出手,单是成年人出手的重量就不是他一个孩子能承受的。
独孤洪话音未落,独孤羽却是突然动了,他不是在防守,而是在蓄力等待,当独孤洪说话间,要挥剑结束两人的过招的时候,独孤羽长枪直接刺出,与之前的招式不同,独孤羽这次的出枪可以说是毫无招式可言,也毫无回转余地,就是用尽全力的快速直刺。
独孤洪终究是成名多年的高手,身子微侧,一剑劈开了刺来的长枪,之后还不忘一伸脚,绊倒了全力冲来的独孤羽。
独孤羽从地上爬起来,自从他攻守之间转换的越来越熟练,他与父亲之间的对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分出胜负了,每次都是独孤洪检验完他最近的练习,就叫停了。
“我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你,这是街头搏杀亡命徒的手段,不是正经的武艺,如此搏杀,不给自己留退路,一不小心就是丢了性命的结果。”独孤洪不知道为什么独孤羽今天突然一反常态,用出了这样拙劣的手段,淡淡的说道。
独孤羽拿着枪站了起来,虽然摔倒,但是枪一直紧紧的握在手中,他这突然的一击也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他最近的感悟所得。
“父亲教的枪术,攻防之间尽在掌握,但是每次与父亲过招,父亲从来不攻,我攻击父亲防的滴水不漏,而若是父亲进攻,我防与不防都是被重剑锤飞的结果,可是父亲却不屑,我以全力出击,虽然输了,但是换来了父亲出手,比往日还是强了些许。”独孤羽恭敬的说道。
“这是过招,如此直刺,又有何意义。”
“刀剑相对就是生死,这是我现在最快的招式。”
“若是生死,你现在已经死了。”
“若是生死,我早就死了。”
独孤洪看着眼前的儿子,独孤羽做的没错,当你面对一个远比自己强大的敌人时,任何的招数都是徒劳的,唯一的一线生机就是以命相搏,但是这不是他想交给独孤羽的,他经常教独孤羽招式,也是不希望独孤羽有一天会面对这样的情况。
“有些招式不是招式,这样的武技你是学不会的。”独孤洪淡淡的说道。
“请父亲指点,这招式的诀窍。”独孤羽追问道,父亲既然没有直接否定他,那最近独孤羽对于武技的理解就是没有错的,他迫切的想知道自己悟出的这一枪要如何进步。
“这招只是直刺,你最开始练枪我便让你每日练习,莫非你连直刺都不会了。”
独孤羽听了父亲的话愣了一下,不明白父亲的意思。想要再追问,可是父亲没有给他机会。
“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你觉得你这一招没错,那你就自己体悟吧。”独孤洪说完就走了,留下独孤羽一人留在后院。
走出后院时,独孤洪回头看了一眼,独孤羽拿着长枪又重复着直刺的动作,似乎要从中找出些什么,独孤洪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独孤羽,就如同独孤羽读书一般,书已经读的极好,只是他从未走出去,将书中的东西化为自己的东西一样,独孤羽对于武艺的掌握也已经到达一个高度,但是他终究没有与外人比斗,还体会不到比武,比的是武艺也是武者的心,可以说,独孤羽现在都只差临门一脚,就可以在文武两方面迈入一个新的高度。
“羽儿,你当真对的起文武双全,只是这世道容不容得下你呀。”独孤洪喃喃自语着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