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连惬意躺在一张锦缎铺就的躺椅上,身上盖着小薄被。
这是一座两进小院,深藏在太平道西亳郡城深处,院内朴素整洁不失高雅,他躺在后院小厅中,被火盆里的炭火烤得昏昏欲睡。
厅墙上挂着四副水墨画,分别是梅、兰、竹、菊,画功精湛,传神阿堵。只是画上只有题没有款,不知出自于何位名家之手。
前院,小三子和张朗正在高谈阔论,两人笑闹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进张起连的耳朵,让他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意,安下心来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喝喝酒,品品茶,有空抠抠脚丫子,再闻闻,真不亦乐乎。这才是自己要的生活吧,无风无浪,心平气和。
虚无恬淡,乃合天德。
乱天都,位于卫亲王封地的东南面,毗邻保定、洛水两府。
卫亲王郑伦年近七十,精神瞿烁,与其他亲王的奢华不同,由于经常穿着一身朴素布衣,实在很难让人认同他的身份。
此时的他正坐在位于乱天都的卫亲王府内人工湖旁垂钓。这是他每天必做之事,垂钓可以怡情,也可以帮助他思考很多问题。
身为当今皇帝的五皇兄,年轻时活跃异常,上窜下跳,先帝为了安抚其心,赐封了个爵位于他,希望他安份些。现在是为数不多有爵位在身的亲王之一。
:“王爷,小王爷求见…”一名侍卫来到卫亲王身旁拱手低声禀报。
:“嘘…鱼儿要上钩了!”卫亲王目不转晴地盯着鱼标。
看着鱼标下沉,卫亲王两手一提鱼杆,鱼钩脱离了水面。
:“唉,又让它跑了…”卫亲王看着空溜溜的鱼钩懊恼道。
:“王爷爷。”一名身穿素青色四喜如意云纹锦衣,脖颈围着狐裘,气质温文尔雅的青年男子上前来见礼。
:“宸儿,快来爷爷这里。”郑伦将鱼杆丢下,懊悔的神色立马笑逐颜开。
郑君宸,卫亲王嫡长孙,因其身份高贵,体型高挑,容貌俊朗,是封地内所有贵妇仕女的心仪对象,人称“小王爷”。
郑伦吩咐侍卫将渔具收好,沿着湖边种满垂柳的长堤慢慢走去,郑君宸亦步亦趋跟在后。
:“宸儿,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慢悠悠走在前方的卫亲王问道。
:“出了点小问题,已经吩咐去处理了。”郑君宸小心翼翼地答道。
:“不管是什么问题,首先事情必须要绝对保密,”郑伦敲打道:“成大事者,不拘于小节,不顾及私情。不要怕麻烦,有时候麻烦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孙儿受教了。”郑启宸低头说道。
:“知道为什么这里叫乱天都吗?”郑伦停下了脚步,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孙儿不知。”
郑伦将头从湖面眺望远方:“你把乱天都倒过来念念。”
:“乱天都,都天乱…”郑君宸吓了一跳。这完全是大逆不道的言论。
远处侍卫见亲王爷孙二人驻足说话,都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看着,却听不到二人的谈话。
郑伦老眼昏花的眼底一道精光闪过:“退下吧,把事情处理干净。”
郑君宸躬身退下。
:“乱天都,都天乱,都在添乱,都天下大乱…”郑伦喃喃自语道。
离开卫亲王后,郑君宸往府后走去。
卫亲王府占地极广,湖光山色,绿树成荫。
郑君宸行至一处庭院种满牡丹芍药的院落,此时未到花期,看不到百花盛放的景色。
院子大门上方三个大字“北婧居”,一看到这三个字,郑君宸紧绷的神经得到了难得的放松。
踏进院落,两名侍女急忙跪下见礼。
:“你们小姐呢?”郑君宸问道。
一名侍女答道:“郡主在泼墨亭内作画。小王爷稍等,容奴婢前去通报一声。”
:“不必了,本王亲自走一趟吧。”
“泼墨亭”位于后院,假山喷泉环绕,亭中一位梳着坠马髻的女孩正挥笔作画。女孩发髻中分出一绺头发自由散落,与上面别着一支半翅蝶簪相互辉映,俏皮不失端庄。
身上穿着水蓝色烟纱散花裙,外罩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
女孩还有着一双晶亮的眸子,清澈无瑕,灿若星辰,好似山间的泉水给人宁静致远的感觉。
郑君宸最喜欢看着这双眼眸,每当他心烦意乱之时,他就会来到这里寻找心中的那份宁静。
他制止了正要出声的侍女,就这样站在亭外静静的看女孩专心致志地挥散着意境。
墨笔丹青书浮生,半世繁华似云锦。
妙笔生花绕薄绢,沧海桑田绘不尽。
情到深处心自通,泼墨亭前意境浓。
山高水远观浮云,百万里路胸中藏。
鬼斧神工繁化简,遗墨山水意涟涟。
女孩忽然感觉有道目光在看着自己,抬起螓首,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
:“王兄,你来了。”檀口轻吐,把正魂游天外的郑君宸给拉回了凡间。
郑君宸打了个哈哈,走入亭中,见到女孩方才所画,乃是一幅青竹迎霜图。
:“琪儿,画功又进步了。”
:“王兄来此,并非只是来恭维我的吧。”冰雪聪明的女孩知道自己的兄长还有其他的来意。
郑颜琪,与郑君宸乃一母所生,大西第一鬼笔马鹿道人嫡传弟子,自号“北婧居士”,诗词歌赋绘画,无一不精,只是美名盖过才情,被好事者封为“大西美人榜”佳丽之一。
她不屑一顾,依旧筛风弄月,潇洒一生,清雅澹泊,誓为谦谦君子。
:“什么都瞒不过你。”郑君宸挠了挠耳朵。
女孩促狭一笑:“王兄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心中有事就喜欢挠耳朵。”
郑君宸叹了口气:“我这两天要出趟远门,爷爷交待的事要办,压力很大。真羡慕你,天天闲情逸致。”
:“王兄,压力需要释放的。事情都没把你累垮,而压力,真的会要人命的。”郑颜琪轻声说道。
她的嗓音天生带有一种非常信服的感觉,听起来也不会让人心生抗拒。
:“听说王爷爷帮你说了门亲事?”郑君宸轻声说道。
郑颜琪闻言心境一顿,画笔在刚刚画好的青竹迎霜图上涂了个圈。
心态已乱,不适合再作画。郑颜琪放下手中画笔,道:“王兄,我累了。”
郑君宸恨不得甩自己几巴掌,见话已出口,只得尴尬道:“既然如此,我先走了,出门还有很多东西没准备。”说罢,调头就走。
:“王兄慢走,琪儿就不送你了。”郑颜琪看着画上那个圈圈,只觉得那圈圈越来越大,把自己紧紧地束缚住,不能呼吸。
既然如此,这幅画不能再要了,对侍候在旁的侍女轻声道:“烧了它。”说罢,翩翩而去,只留空气中一缕幽香。
侍女上前将画卷好,行出院门,正欲将画卷烧掉,不留神和一个身穿紫缎的公子哥撞个满怀。
侍女一看公子哥,脸都吓白了:“少爷恕罪,少爷恕罪…”
紫缎公子哥面色发青,年纪轻轻黑眼圈极重。昨晚在外耍钱,一个晚上将这个月的月俸都输个精光不说,还倒欠那些人几千两银子。
那些人扬言如不还钱,将亲自拿欠条到卫亲王府要帐。天杀的那帮滚刀肉,只要钱不要命。
:“姐姐在吗?”公子哥问道。
:“回三少爷,郡主不舒服,歇下了。”侍女战战兢兢道。
:“一大清早,怎么不舒服了。”公子哥嘀咕道。
侍女真的很想提醒他一句,现在快午时了。
眼尖的公子哥一眼见到侍女怀中的画卷,问道:“这是什么?”
侍女不敢撒谎,老实道:“这是郡主要奴婢处理掉的东西。”
:“什么东西,拿给我看看。”公子哥欲伸出手去拿。
:“少爷,使不得。郡主会怪罪奴婢的。”侍女急忙捂住怀中的画卷。
:“姐姐怪你,你就说是我硬要的。”公子哥从侍女怀中抢过画卷,展开一看,眼珠子骨碌一转:“这个怎么回事?”
:“郡主吩咐奴婢烧了它。”侍女不敢抬头看面前的小霸王。
:“烧了?我来吧。”公子哥小心翼翼将画卷重新卷好,又盯住侍女道:“你应该知道怎样跟我姐姐说吧?”
:“奴婢…”侍女真怕了这家伙:“知道…”
:“真上道,”公子哥笑嘻嘻道:“放心,哥不会亏待了你。胭脂水粉,要啥给啥。”说罢,一溜烟向府外跑去。
侍女呆呆望着公子哥消失的方向,突然发现自己走神了,甩甩头,这才向院中走去。
公子哥怀揣画卷,轻车熟路地穿过几条街巷,来到了一处繁华的街道上,在一家字画店门前,走了进去。
:“掌柜的,这幅字画帮我掌掌眼。”公子哥掏出了在胸口捂得滚烫的画卷。
掌柜的是个年纪五十开外的老头,用手抓了抓头皮,那头皮屑像雪花一样,恶心的公子哥差点没把昨晚喝的花酒给吐了出来。
:“字画一幅,一两银子。”掌柜的报价让公子哥差点没背过气去。
:“掌柜的,你没跟我开玩笑吧?”公子哥嘶吼道:“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北婧居士画作。”
掌柜的道:“这位公子,要卖就卖,我们做生意的,不认识什么北婧南婧的。”
公子哥吼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掌柜的看了看公子哥,道:“不认识。”
公子哥彻底没了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