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难得出门一趟,往日里娴静淑雅的小魏云却是起了兴致,跑到一旁的桃树下,垫起脚尖,仰着小脸,伸手去够离得最近的桃花枝。奈何她年纪虽长离洛两岁,可身形却是比离洛还矮半个头,无论如何使力,终究够不到桃花枝。
无奈之下,魏云只得老老实实回来,却见离洛一脸错愕神情,不由赧然低头。
再抬起头时,却见离洛已然跑开,立在她先前所立的桃树下,一蹦三尺高,落地时手中抓了那条桃树枝丫。
桃花花瓣簌簌飘落间,离洛正要折下枝丫,身侧却是传来一声大吼。
“喂喂喂!谁家的野小子,这般没教养!这桃花是用来折的么,简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
离洛偏头一瞧,身侧桃树旁却是转出一人。瞧那一身白色衣袍,似乎是一书生。这书生身后远远过来好几人,有男有女。
瞥得书生一眼,离洛却是转过头来,一面折下一朵桃花,一面漫不经心道:“哈,大叔莫非不懂‘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道理么?”
“你。。。”原本瞧见离洛的动作,书生已然目眦欲裂,眼看便要发怒,却陡然听得离洛出声,不禁愣在原地。待书生将觉着颇为有趣的诗句抛出脑海,这才想起此番过来的目的,不由横眉道:“你是谁家的,你家大人便未曾教过你么,不增不减自然美,亦开亦落任由他。”
见此人竟是这般无趣,离洛有些不耐,盯着书生道:“大叔,这依稀廷,莫非是你家的?”
书生呆愣片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那倒不是。”
离洛小脸上挤出一抹假笑,“既是如此,小爷我就折了,你能咋滴?”
听得离洛之言,书生险些气坏,冲动之下便要说些难听之言,却又记起身后跟着的好友佳人。一时碍于情面,便骂不出口,只得跺跺脚,晃着脑袋叹道:“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卫照楼身后过来一人,见他如此模样,劝道:“照楼兄,你这又是何苦呐!此番咱可是出来游玩的,照楼兄切莫因一稚子无状之举,坏了今日赏花的兴致才是。”
眼见离洛一溜烟跑出草地,卫照楼深吸口气,稍稍平复下心绪,这才回头说道:“华留兄所言极是,若非见他只是一孩童,在下早早便与他动起手来。可即便如此,若是让在下知晓他出身哪家,在下非得寻上门去,同他父母好生理论一番。。。”
将将跑出草地踏上石板路,听得此言离洛不禁翻了翻白眼,喃喃道:“告诉你了,小爷怕吓死你。”
见吴越几人诧异地瞧来,随即却迅速偏过头去,似乎已认不得他一般。离洛浑不在意,只冲前头的魏云招招手。
魏云缓缓过来立在离洛身前,略微仰起脑袋好奇地瞧着离洛,“公子,怎的。。。”
“背过身去。”
虽有些不明所以,魏云却是乖乖背过身去。
见小丫头并未扎起来发丝颇短,离洛一时有些为难。犹豫片刻,他终究轻轻地将那朵摘下来的桃花插进了小丫头发间。
察觉到离洛的动作,魏云有些赧然,却又有些欣喜,一时心头慌乱不已。
无人知道,此时此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小丫头心间滋生着。
“好了。”
听得离洛之言,魏云生怕不小心将发间的桃花抖落下去,只缓缓转过身来面向众人。
原本小丫头便生得精致,此时发间缀上一朵桃花,和着一脸羞赧神情,却是如春日的阳光一般明媚,便连往日万事不萦于心的吴越亦是多瞧了两眼。
见阿姐头上插了朵桃花煞是好看,魏田这小子不禁“咚咚咚”的跑到离洛跟前,“我也要。”
瞥一眼魏云,视线落在魏田身上,离洛颇为无奈,“手伸过来。”
听得此言,魏田乖乖伸出小手,一脸期盼地望着离洛。
离洛迅速出手,“啪”的一下拍在魏田手心,这才喃喃道:“什么都要,美得你。”
魏田年纪尚小,自是不明白为何同出一家,却和阿姐的待遇天差地别,一时有些委屈,嘴噘得老高,冲离洛嚷道:“你坏!”
许是真的不高兴了,魏田转身便跑,转眼便奔进道旁左侧的桃林中,寻得一棵桃树背着众人坐在草地上,独自生着闷气。
见此情形,离洛几人只得跟了过去,可魏田这小子正在气头上,一见离洛过来,立马起身又跑。
离洛却是失了耐心,让魏云跟过去,他却挨着一棵桃树坐了下来。
微风一起,枝头的片片桃花在空中飘飘荡荡一阵,轻轻巧巧落在地上。离洛只觉一切皆好,便连仍历历在目的往事,似乎也被一个个粉仙子浪漫的舞姿带走。
拜离洛所赐,自打来了南国,吴越便无一日是过得安生的。
离洛总喜欢往外跑,吴越却不得不跟着。许是许久未有此般闲适的心境,望着身周一片片随风而舞的粉红花瓣,吴越竟有种一个个小精灵在轻盈舞动的错觉。
眼见粉红花瓣便要失去灵性落地,吴越似乎起了兴致,气运周身缓缓推出,一片片粉红花瓣便去势顿止,仿若被一只无形大手稳稳托在空中。
瞧着身前快要落地的花瓣诡异地漂浮起来,转瞬便朝右侧缓缓飘去,离洛微觉错愕,视线一偏落在左侧的一棵桃树上。
微风轻轻拂过左侧桃树,便见桃树上的粉红花瓣簌簌而落,随着后方而来的微风飘向前方。
同一阵风,同样的轻盈花瓣,却朝不同的方向飘舞,离洛更觉诡异。
百里不同风离洛可以理解,但如此近的距离,怎的也不可能达到百里。
疑惑着偏头朝右后方瞧去,不知瞧见了什么,离洛一时惊诧不已,不禁将小嘴张成了“O”形。
离洛右后方一丈之地,一片片粉红花瓣在空中悠悠的飘来荡去,却怎的也不肯落下。
这些花瓣似乎有了灵性,自主的形成一个大圈,围着坐于中心处的吴越交错飘荡不止。
瞧得片刻,离洛便已明白过来。这世间又哪里会一丈不同风,不过是人为罢了。
只是仍让他觉着诧异的是:先生平日里话不多,今日却有如此闲心,莫非实则是个闷骚男?
又瞧得一阵,离洛突然觉着有些不对劲。
原本围着吴越悠悠飘荡的花瓣,突然间变得狂躁不安起来。便像是一个个粉仙子,突然遭遇来自深渊的嗜血大魔王,直想着逃离吴越身周。
不待离洛细想,身子却似乎被无形之物“噗”的一下撞上,尚未想得明白,身子却是“呼”的一下离地而起,朝着左侧横甩出去。
“碰!”
离洛撞在左侧桃树上,直撞得头冒金星,晕眩不已。
被离洛狠狠一撞,栖息在树上的众多粉仙子受了惊,簌簌飘落,再度下起一场煞是好看的花雨。
然而离洛此时无心细瞧,他晃了晃发晕的脑袋,待晕眩感稍弱时才明白过来:方才定是吴越出的手,只是,为何会对自己出手?
疑惑着扭头瞧去,却见吴越身侧,那狂躁已久的粉红花瓣竟像是受到惊吓一般,“轰”的一下炸裂开来。
便像是一罐将将拉开拉环,晃动已久的雪碧,“噗”的一下四散开来。而那束激射而出的雪碧白沫,此时裹挟着一束花瓣,直冲他方才坐立的位置而去。
那束花瓣去得极快,一眨眼间便已冲过离洛方才坐立的桃树前。些许处在花束边缘的花瓣擦过桃树枝丫,“咔嚓”一声,枝丫应声而断,“呼”的一下掉落下去。而枝丫上的桃花却碎成细小粉末,飘飘洒洒扬在空中。
待花束远去,那棵桃树方才轻轻晃动起来。
再朝远处瞧去,先前激射而出的花束却是早已不见了踪影。
正当离洛一脸怪异的转头瞧向吴越,远处的桃林中却响起一道苍老的嗓音。
“哎哟喂~,哪个天杀的干的好事?!”
离洛忙又将头转了回来,等得片刻,却见远处的桃树下转出一道人影来。
离洛定睛一瞧,此人却是一老头。老头瞧来颇为面熟,离洛细细一想,此人却是“寻常人家”说书的老者。
老头一手扶腰一手捏得一个酒囊,一面过来一面道:“老夫一把老骨头,无人可怜也就罢了,没成想今日却有人在背地里对老夫下狠手,当真可恶!”
离洛眼睛一转,心头顿生不妙,转瞬撒开脚丫子便跑。
跑得几步,一回头却见吴越几人似乎仍在原地呆愣不已,霎时气不打一处来,“跑啊,等死呢?!”
老头一瘸一拐地自后方过来,眼见离洛要跑,拔腿便追,不料情急之下扯动了腰伤,“哎哟”着痛呼一阵。
再直起身来时,却见离洛已然奔出老远,老头只得伸出手指,指着离洛的背影喊:“兀那小子,往后莫要让老头子逮着你!”
老头似乎仍有些气不过,勉强踏出两步,瞪着眼喊:“天杀的小贼,你给老夫站住!哎哟~”
直直奔出老远,离洛险些喘不过气来。他撑着两条小腿,一面喘气一面扭头朝身后瞧去,见老头并未追来,心头不由松了口气。
谁知余光一扫,却见吴越不知从何处转出来,立在身侧瞧着他笑。
离洛气不打一处来,“笑,还笑!”
“先,先生,你这也忒,忒不厚道了!”
又喘得一阵,见吴越仍是一脸笑意,离洛无奈,瞧向身后跟来的离春阕。
谁知这老头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离洛不由有些埋怨,“离老,您就不能管着点先生么?好心带你们出来游玩,小的尚好,大的却是一点不懂事,给小子闯下老大一个祸。若非小子腿脚够快,怕是。。。”
听得此言,离春阕瞥一眼吴越,这才瞧着离洛,漫不经心道:“若非老夫出手,你小子此刻怕是早去了极乐天。”
记起先前撞树之事,离洛恍然之下哑口无言。虽有心反驳,却再找不到借口。
见两个小鬼皆不怎么喘气,离洛诧异非常,“你俩怎的。。。”
话到一半,离洛陡然记起,方才情急之下跑得急了,却是将练了月余的“雁过留影”忘得一干二净。
霎时间,离洛心有戚戚然:特喵的,这哪里是出来游玩,分明就是找虐!
歇得一阵,离洛带头朝着前头行去。经历方才之事,他再不敢往回走。若是回头遇上说书老头,说不得还得再跑回来,岂不是耽搁工夫?
好在依稀廷的石板路与这片桃林一般,围着整个依稀山绕了一圈,另一个出入口却是离着来时的入口老远。
一路过去,道旁一个个亭子中皆有人影,咸少有空置的。
有的是才子佳人相约一起,坐于亭中饮酒作乐。有的则是拖家带口,坐于亭中闲话家常。
途中便有那么一个亭子,老的有五六十,小的却只得几岁。
一个个亭子里头,或有欢声笑语,或有高谈阔论,当真是热闹至极。
而离洛闷声不响走在石板路上,心头却只余宁静。只是他偶尔会想,若是将此山给圈下,在依稀廷入口摆张桌案卖门票。如此多的游客,岂不是数钱数到手抽筋?
几人在石板路上行得大半个时辰,却是绕着依稀山走了一圈,一眼便瞧见依稀廷的另一个出入口。
此处颇为偏僻,来依稀廷游玩的又多是些才子士人,咸少有人会自此处入口进出。一般而言,大多数皆是自离洛来时的入口进,不待走完整个依稀山便又掉头回去。
都是些娇生惯养的人,离洛倒也能理解。
将将要抬脚离去,道旁的亭子中却响起一阵谈话声。离洛颇为意外,除却他为人追赶外,竟有人也来了此处。
其中一人声音不小:“华留兄,旬月前市井中曾有流言,说我南国圣上欲立太子,怎的过去如此之久却又杳无音讯?华留兄既是久居九天城中,想来消息自是比在下更为灵通。今日我等难得相聚,华留兄莫不如仔细说说此事?”
亭中静得片刻,方才有另一男子的声音响起:“确有此事。如照楼兄所言,几月前此消息在九天城传得沸沸扬扬,到得如今却是没了动静。流言便是如此,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九天城中,每日里几乎都能听到不少流言,照楼兄若是久居九天城,想来最终亦会习以为常的。”
过得不久,被称为“照楼兄”的人哈哈一笑,道:“华留兄呐,若是纯粹的流言倒也罢了,偏生此消息在我玉沧亦是传得沸沸扬扬。若非朝廷推波助澜,何至于此?只是当今圣上自打荣登大宝,想来便再无可能婚配。听闻当今圣上天生丽质,若此流言为真,在下倒是当真好奇得紧。不知是哪家公子如此好运,竟得了圣上的宠幸,还生下了野种。。。”
这般说完,男子却是“嘿嘿”笑了起来。
“照楼兄,慎言!”
“诶,华留兄切莫在意。在下不过是一时兴起,胡说几句,料来也不会有人当真。再者说,此处极为偏僻,想来也不会有人真个行到此处。”
“照楼兄。。。”
卫照楼原本浑不在意,听得伍华留唤他名姓,放下酒杯一瞧,却见伍华留正急使眼色。
卫照楼一时不明所以,半晌才明白过来。回头一瞧,却见亭外正有一行人缓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