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后方,几道朦胧的身影在廊道中追来逐去,间或有“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击声传过来,被重重雨幕所阻,离洛已然听得不太真切。
廊道外的院子中,离春阕与林若敛相对而立已有许久。就在离洛以为他俩会一直这般站下去时,两道身影却是再度交错在了一起。
俩人仿佛脚下生风,自地上跃至上空,拳掌化成一道道虚影,交击在一起,让人分不清谁是谁,只听得一阵“砰砰”的声音在哗哗雨声中响起。
两道身影边打边走,一会儿自上空打到地上,一会儿自地上打到上空,身影起起落落间,拳掌交击的“砰砰”声从未断绝过。
这“砰砰”声自院中往后退去,离得后方的廊道再近些时,两道身影倒是清晰了些,只是拳掌的影子透过雨幕后,在离洛看来仍旧很是模糊。
两道身影打上了后方的廊道,离春阕此时像是占了上风,一拳接一拳地朝林若敛轰过去。许是一开始便未料到离春阕的凶狠,林若敛虽是不至于手忙脚乱,可应对起来明显有些狼狈。
旁人或许不太清楚,可置身于打斗中心处的俩人却是再明白不过。离春阕一拳一拳地轰过去后,林若敛只是一掌一掌地拨开离春阕的拳,尚未来得及反击时,离春阕的拳便又轰了过来。
这番打斗一开始,离春阕便似不要命一般,用尽了全力轰出去。只有舍命相博的人才会如此做,即使最后能侥幸活下来,原本的修为怕是也保不住了。
对方不要命,林若敛却是有所顾忌。此次从成国过来,无非是应了故人所求,若非当年许下过承诺,断不至于到这南国一行。
可即使是为了兑现承诺,他也从未想过要舍弃自己的性命。相对于以命相搏的方式,他更喜欢打得有技巧一些。既能杀人,又能扬名,岂不是两全其美。
可这边山北却像是疯了一般,不要命地向自己攻来,这般打法,简直同市井间的下九流打架没什么两样。
或是有意或是无意,离春阕一拳轰在了廊道外侧的柱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又接连轰出几拳,离春阕抽身而退,身形陡的朝雨幕中倒飞出去。
离春阕尚未在雨幕中落下,方才那被离春阕击中的粗大柱子,在“咔嚓”一声脆响中,朝着廊道右侧倾斜倒下。
失了柱子的支撑,廊道上方的屋檐“轰”的一下塌了下来,砸在尚未抽身离去的林若敛身上。
廊道后方的屋子中,火光猛地摇了几下。摇晃的火光中,尘灰飘飘洒洒地扬起一瞬,旋即便被从垮塌掉的屋檐上方落下的雨水冲刷至地上,再瞧不见。
雨水从塌掉的屋檐上空冲刷而下,尚未落到廊道上时,离春阕的身影“刷”的一下,朝着立在廊道中的林若敛冲去。
“边!山!北!”
廊道上,屋檐砸下来后形成一片狼藉,断掉的椽木,碎掉的瓦片,混合在一起堆了一地。在这片狼藉中,一声怒吼自林若敛的口中咆哮而出。
这声大吼充满了愤怒与怨恨,除此之外,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急欲报复的冲动。
震天的咆哮声中,林若敛的身子像出膛的炮弹一般,“轰”的一下,又砸进了后方的屋子中。
“咔嚓”声响,后方屋子的木墙破碎开来。林若敛的身子自一片片破碎的木板中砸进屋子,不知砸中了什么,灯火猛地摇曳一下。几点微弱的火光在屋中闪现,屋子旋即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暗下来的屋子中,林若敛的身子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随着这声巨响传来的,还有夹杂在一起的叮当、咚咚、咔嚓的乱响。
乱响过后,黑暗的屋子中再无动静。
右侧,廊道的另一头,吴越与三个斗笠人的身形跳跃在一片朦胧的火光间。三人的影子闪现在一片雨幕中,显得极为残缺。这残缺的影子仿佛嵌进了雨幕,许是喜欢干爽,遇到潮湿的雨水,躁动不安地跃动起来。
刀剑劈砍,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混进哗哗啦啦的雨声中,让这边的屋子显得异常静谧。
离春阕在屋外等得片刻,见无人从屋子中出来,展开身法,从破掉的木墙中进去。
“噗”的一声闷响传来,离春阕的身形又“嗖”的一下,倒飞而回。这速度,似乎比进去时还要快上几分。
离春阕倒飞出去,飞过重重雨幕,“砰”的一下撞在院子前方的围墙上。
一脚踹飞离春阕,林若敛衣袍一展,身子便如影随形地跟了上去。
林若敛轻巧地落在离春阕身前,一掌朝着前方拍了出去。
仓促之间,离春阕身形陡地横移一段,避开这一掌。
林若敛一掌拍在围墙上,震碎了掌心之处的砖土。
“噗”的一下,砖土化为细碎的粉末,在空中扬起一瞬。冲刷而下的雨水,将扬起的粉末裹挟起来,朝着地面落去。
林若敛仿佛疯了一般,一掌接一掌地拍出。攻防转换,先前的情势瞬间倒转。
林若敛的每一掌气势非凡,仓促之间,离春阕只得一避再避。一掌又一掌被离春阕避开,他身后的围墙却是死物,哪里能避得开。
一连串的“砰”声后,围墙再也承受不住这般沉重的打击,“轰”的一下垮塌下来。
像这般府中的围墙,向来砖石极少,大多都只用黏土夯筑起来,再在上方搭起木架,放上青瓦。
也只有李府的围墙,才会有这般多的土砖。
好长一段围墙坍塌下来,“轰”地砸进积水中。土砖砸进积水下的地面,发出“当当”的声音。
水花四溅而起,只片刻间便混合了土砖的细碎粉末,和着雨水落在下方的积水中。雨水冲刷在坍塌的砖土上,泥浆四溅,跳进了一旁的积水中,更多的泥浆和着雨水流过去,漾开一团团浑浊。
离春阕一直在招架,再未得空主动攻出一拳。他在等,等对方犯错。
高手相争,如若实力相当,真要分出胜负,恐怕得打上几天几夜。
而以命搏命则不同,即使是实力相当的俩人,凶狠的程度也不会一样。如今林若敛的凶狠是有了,可越是凶狠,说明对方胸中怒气越甚。
怒意其实是个好东西,只有少许,便能激发出人的潜力。而过多,则会影响人的反应能力。
离春阕等的,便是林若敛胸中的怒意达到极致时,影响到他的判断,从而开始犯错。只要对方犯错,便是反攻之时。
果然,林若敛经过长时间的运气,拍出的手掌开始变得略微缓慢而绵软,再不似先前那般干净利落。
瞅准时机,离春阕不再躲闪,欺身而上,在跃至林若敛身前时,脚下一滑,身子便陡地下移半截,躲开林若敛的一掌,气运全身,一记重拳狠狠地轰向林若敛的腹部。
然而事与愿违,林若敛的身形陡的消失,离春阕的重拳轰在了空处。感受到身后凌厉的掌风袭来,离春阕脚尖一点,便欲起身跃开。
当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蔓延开来时,离春阕的身形便已斜着飞了出去。
“轰”的一下,离春阕的身子砸破了前方的院门,去势陡减,落在了院门前方半丈开外的雨水中。
离洛被这突兀飞来的身影吓得呆愣片刻,瞧见朝院门这边缓缓过来的林若敛,离洛“啪啪啪”地踩进积水中,朝前方的离春阕奔了过去。
“离老,你怎么样?”将离春阕扶起来,见对方嘴角挂着一丝血迹,离洛心中直发慌。
“逃啊!”
离春阕一手撑在积水的地面上,身子扭过一旁,冲离洛吼道。
相处这般久,离春阕一向对身旁的事物置若罔闻,甚至连对离洛都可以做到视而不见。
而像如今这般凶狠的面容与愤怒的嘶吼,却是离洛从未见过的。
离洛张了张嘴,喃喃道:“离,离老。。。”
“逃啊!”
离春阕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一把推在离洛的胸膛。离洛倒飞出去,稳稳地落在积水的地面上。
离洛懂了。
原来,离老头先前并非是让自己走得远些,而是让自己逃。
原来,离老头也有打不过的人。
“公子。。。”
青柳追过来,拉着离洛的胳膊,一脸的关切。
“咱们走。”离洛走出一步,猛地一回头,正瞧见离春阕冲向院门口的身影。
那身影飘飞在雨幕中,那般轻盈,那般潇洒,那般一往无前。
离洛不忍再看,拉了青柳的手,急急奔进大雨中,朝兴钰坊东门而去。
离老头既是将自己往这边推,想来便是不愿让自己朝西门去。
略微思索一番,便明了离老的心思。李府的院门开在更靠近西门的地方,而离着东门无疑会远上许多。
一个急于逃命的人,下意识的便会朝最近的出口而去,绝不会再绕一段路,给逃亡增加困难。
后方的打斗声越来越急,离洛拉着青柳逃得便越来越快。
前院后方的廊道中,火光映照下,右侧柱子一旁的地上歪倒着两个斗笠人。
一个离着柱子很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被他压住半截的右手手腕处光秃秃的,仔细一瞧,手掌竟是被削没了。头顶上方的斗笠许是被从中劈开,一半落在脑袋左前方的地上,一半落在脑袋右前方的地上。面门朝下,看不清究竟是何情形,能看清的,只是那自面门下的地上淌出来的一滩血。
另一人仰面朝天倒在廊道里侧的地上,地面上方的屋子木墙中部留下一道长长的豁口,像是被人横着拉出来的一般。豁口上方的木板摇摇欲坠,却是并未垮塌下来。
这人喉结处的脖颈上有一条略粗的血线,许是浓稠的鲜血涌出来汇聚在一起,却又并未四溢开来。那略显苍白的面上留下斑斑点点的血迹,看起来着实有些恐怖。
此人两腿平顺地靠在地上,在扬起的两只脚的前方,血迹形成了一个扇面。这扇面并不怎的规则,血迹有深有浅。就像是有人拿着水管横着移了一段,将水管里的红色颜料喷洒出来后,落在地上形成的。
廊道外侧,先前被吴越踏中脑袋的斗笠人跪在地上,面庞朝着前方的院子,一动不动。吴越立在其身后,长剑落在脚下,他手里则握着一把短匕,短匕横在斗笠人的脖颈处,一丝丝鲜血从短匕紧贴的肌肤处溢了出来。
“或许,你能说说,谁让你们来的。”
吴越淡淡的嗓音响起在斗笠人头顶,等得片刻,只听见哗哗的雨声,再无其他的声音。
许是吴越已没了耐性,不过一个呼吸后,他的右手朝着右侧一划,鲜血“滋滋”地喷溅而出,落在廊道前方的院子中,混进地上的积水里,旋即便被雨水冲得越来越淡。
吴越松开手,跪在地上的斗笠人身子朝着前方倒去,一头栽进了廊道下的院子中。
“嗤拉”一声,吴越撕开身上的衣袍,低头一瞧,胸膛处内衬的衣衫上早已被鲜血染红。
将衣袍撕开一条咬在口中,又解开内衬的衣衫,转眼间上身便已不着寸缕。
酒壶中的液体朝着胸膛处的伤口直淋而下,又拿了破烂的衣袍在伤口处沾了沾,捏起瓷瓶便往伤口处倒。白色的粉末落在胸膛的伤口处,吴越将咬在口中的布条取下来缠得一圈,便又将内衬的衣衫穿上。
潦草地处理了伤口,吴越身形一闪便出了院门。
府门前的街道上,一个身影直挺挺地倒在积水中,吴越上前查探一下,叹息得一口气,心中有不好的预感闪现。
吴越扔下地上的身影,猛地起身,朝前跃出一丈,旋即又退了回来。
扭头朝地上看去,那道身影仰面躺在地上,靠在身侧地上的右手,一根手指略微弯曲着,指向了兴钰坊东门。
吴越扭转身子,朝着兴钰坊东门冲去。他的身形在雨幕中闪了闪,便已消失不见。
离洛拉着青柳,朝东门直奔而去。一边夺命狂奔,一边心思电转。
奔得一阵,离洛的身子陡地停了下来。
“公子,怎的了?”
离洛摇摇头,拉着青柳的手继续朝前奔去。
坊门已关,以离洛的身手,想要越过坊门出去难如登天,可逃起来总比留在原地更为安全。
坊门在望,离洛狂奔的身影却又陡地停下了。
坊门前两侧均挂着大红灯笼,昏昏黄黄的光被大雨阻隔,看起来越发朦胧。
门檐下,雨幕后,一道隐隐约约的身影立在那头,一动不动。
离洛心一横,拉着青柳缓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