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道场十丈见方,中心处略低,四周略高。一层一层的环形石阶由下方的中心边缘向寻道场外围延伸,石阶逐级而上,层次分明。若是坐在石阶上往下看,下方的圆形擂台倒是一览无余。
中心处的圆形石台直径约三丈,建在下方的地面之上,四周没有丝毫遮挡。
离洛过来时,寻道场四处竟是少有积雪。想来,原本场中厚厚的积雪定是被游云峰弟子事先清理过的。
石阶上早已坐满了无双宫九峰弟子,身着浅灰色长袍的是九峰外门弟子,身着白色长袍的自然便是各峰嫡传弟子。
就连各峰峰主与长老,也都是身着一袭白色长袍。白色与浅灰色实则相差并不太大,以至于离洛粗略一看,方才觉得有些小尴尬。
众多弟子见了宫主陆晚沙过来,尽皆齐齐起身,朝陆晚沙躬身行礼。众弟子行过礼再起身时,一眼便瞧见宫主后方那一抹深蓝色,齐刷刷地将探寻的目光投递过去。
原本嫡传弟子是允许随意着装的,可今日毕竟是无双宫大比之日,因此各峰峰主私下里便统一了着装,无一人擅自身着花花绿绿的衣袍。
由此一来,身着一袭深蓝长袍,又紧随在宫主陆晚沙身后,离洛此时无疑便极为惹眼。
些许人的注视,于他不过是小场面。定定心神,那一丝小尴尬旋即便无影无踪。见陆晚沙偏头瞧过来,离洛躬身一礼,从容告退。
九峰弟子聚在一起,服色又整齐划一,着实叫人难以分辩。因此各峰都有自己独特的一面旗帜,插在各自阵列后方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离洛逡巡一番,一眼便瞧见对面石阶后方迎风招展的旗帜。那旗帜底色深红,其上用白色丝线绣起两三朵白云,此刻随着狂风舞动,好似风云变幻。
各峰前来观瞧大比弟子的座位排列均有特定规则,自底下圆形石台外的环形边缘开始,第一排乃是各峰峰主的位置,第二排与第三排乃是嫡传弟子的位置,第四排与第五排方才是外门弟子的位置。
离洛绕着石阶最上方而走,远远瞧见游云峰所在阵列第五排左侧,一抹白色身影踮起脚尖,朝他使劲挥动着手臂。离洛细细一瞧,果见此人便是师姐柳曲眉。
说是师姐,也不过比他大了两岁。幼年时,游云峰无人待见柳曲眉,她与离洛打小关系却是极好的。由此一来,一得空闲,柳曲眉便会前去寻他,一找一个准。
起先柳曲眉倒是文文静静,其后与离洛熟络起来后,倒是颇为闹腾。离洛无聊时便会唆使柳曲眉下河摸鱼,可怜的小丫头在一字溪中摸了两个时辰,却是连虾米都未曾捉到。
抛开离洛的怪异之处,俩人算得上是两小无猜。离洛清楚地记得,一次柳曲眉小丫头不解男孩儿与女孩儿的区别,曾拉开离洛的腰带观瞧,好奇之下竟是想去抓挠,吓得离洛赶紧躲开。
待柳曲眉年纪稍长,已是逐渐长成一个小美人。小美人从那以后便越发的受欢迎,游云峰与她同年的弟子已是尽皆被她吸引,可小丫头并不理睬,连带着撇开离洛,转向了与同年的女弟子玩耍。
直到如今,原本的小丫头早已成年,已在面上蒙了面纱,连离洛都见不着她的面容。可此时的柳曲眉却是又开始与离洛亲近起来,也许,是她在寻找那段被她遗忘的时光吧。
离洛过来时,见柳曲眉已坐回原位,只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之中满是温柔的笑意。离洛朝柳曲眉轻轻点头,正要走开,却是听到了狗吠。
那不是真的狗,是师兄江问潮。
十年过去,江问潮已然长成一个俊美少年,只是那一脸扭曲的嘲弄神情,着实让离洛不敢恭维。
只见他一脸嘲弄的神情,开口大声道:“哟!这不是任老高徒么?今日是什么风,竟将您给吹来了,让吾等有幸见到小师弟的尊容。”
离洛瞥他一眼,扬手在脑袋上方感受一阵,扭头看向江问潮,笑嘻嘻道:“回师兄话,经师弟推测,今日吹的乃是西北风。”
听得此言,柳曲眉“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她一笑,四周的弟子尽皆忍不住了。男弟子咧嘴哈哈大笑,女弟子要矜持得多,扭过身拿纤巧的手轻掩红唇,肩膀轻轻耸动几下。
被师兄弟嘲笑,江问潮那丝嘲弄的神情僵在脸上,狠狠瞪得离洛一眼,却是不再开口。
离洛也不管他,过去在石阶上坐下,脑袋一扭,朝一旁的腾龙峰瞧去。无双宫男女弟子比例是严重失衡的,凝冰诀在一定程度上更适合女弟子习练,由此一来,女弟子自是比男弟子要多些。
这样的男女比例在游云峰不怎的明显,放到腾龙峰上,却是再显眼不过。只见那清一色的长裙之上,偶有散乱的青丝随风而扬。
对于离洛而言,这般大比没什么可看的,倒不如多多观瞧几眼美人来得实在。
并非所有女弟子都如柳曲眉这般轻纱敷面,更多的则是略施粉黛,将一张或柔美,或英爽,或冷气的面庞隐在飞扬的青丝之下,看来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正当离洛看得起劲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咳,随即一只小手探至他的腰间,一阵急扭后,腰间传来一丝轻痛。
这一招仿佛从古至今便有,柳曲眉使得更是炉火纯青,离洛哭笑不得,心想,咱又不是你家男人,怎的这般多事?
离洛回头瞪得柳曲眉一眼,又扭回头去,继续观瞧起来。所谓异性相吸,身为一个男人的离洛,自是更喜欢看美人的。
比武向来就像是杂耍,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即便分出胜负,也是有些虚假。仔细想想,也许这便是离洛不喜这般大比的因由。
可离洛从未来观瞧过无双宫大比,自是不知其中究竟。无双宫与寻常宗派不同,大比向来不是在同门弟子之间进行。
无双宫的大比,乃是各峰已达初窥境四品的嫡传弟子,与各峰峰主之间的较量。达到这般境界的弟子通常都会遇到难以逾越的瓶颈,这种弟子与峰主之间的较量,其用意不言自明。
这般较量,嫡传弟子可倾尽全力向峰主发起进攻,而最后的排名,自是以各嫡传弟子在各峰主手下撑过的回合总数为依据。
大比之中,第一场的嫡传弟子总是最吃亏的那一个。毕竟率先出场心中无底,动起手来总不那么干净利落。余下的各峰嫡传弟子却是占着后手优势,通过观瞧可以学得几手。为平衡这般不公的局面,因此第一场出手的弟子便是各峰之中修为最高的一位。
换成如今的九位四品嫡传弟子,自然便是游云峰的施长玉修为最高。由此一来,当寻道大比的执事长老一声大喝响彻云霄时,游云峰的施长玉便施施然地走下石阶,朝下方的圆形石台过去。
圆形石台边缘处的圆环中,分九个方位摆了九张桌案,九个头发花白的长袍老者好整以暇地坐在桌案后。这九位老者皆是自九峰长老会出来的,以他们的修为与经验,替嫡传弟子评分再合适不过。
施长玉踏上石台,在石台上长身而立。未待多久,一抹白色身影自施长玉对面的石阶上飘下来。其速极快,当那一道身影穿过漫天风雪时,四周的风雪似乎为之一滞,生生停顿下来。
这道身影所过之处,风雪顿止,仿佛专为他开辟出一条通道。这身影在漫天风雪留出来的通道中飘过,留下一道道残影。待其立在石台上,后方的风雪这才继续肆虐过去,将那一道道残影湮没。
瞧见这般情形,立在石台上的施长玉似乎微微蹙眉,旋即却又松了开来。他是极为看重自己名声的,索性对方并非常人,以自己的修为,对上对方后,输是必然的。
不过这输也是有讲究的,只要自己不是一招败北,那便有希望多撑上几回合,赢下大比的机会便越大。一念及此,施长玉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动手。
离洛坐在石阶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背对他长身而立的施长玉,心中却是升起无限同情。
境界之差如此大,除非对方站着不动让施长玉打,否则,这境界压制可不是闹着玩的,单以施长玉的四品修为,又无与人生死相斗的经验,能在对方手上撑过三回合,便已算他能耐。
大比执事长老通报俩人身份后,又一声长啸,这一场较量便算开始。
施长玉原本便已跃跃欲试,耳听得那声长啸,旋即气运全身,脚下轻点,向着对手冲了过去。
以他想来,即便对方是一峰之主,可未曾与自己动过手,又不知自己想法,率先发动攻击,定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身法一般特点便是轻而快,无双宫与世间几大宗门齐名,嫡传的轻身功法自是不俗。
施长玉天赋不错,十年间修为进境神速,而更让他自豪的,却是那一手已是炉火纯青的抚雪无声。
天空的大雪从未停歇过,即便游云峰弟子已事先清理过场中厚厚的积雪,可宫主陆晚沙来得有些晚。时间一长,那石台上方已垫上一层略薄的积雪。
只见施长玉脚尖在积雪上轻轻一点,真就好似在积雪上轻轻抚摸一般,旋即身子却是像雪花一般,朝着对手飘了过去。
那被施长玉踏过的积雪上,竟是只留下些许轻微的压痕,连一个完整的前脚掌都未清晰地印出来。莫说无声了,就他这般身法,若是再有进境,便是各峰峰主方才能到的无痕之境。
施长玉的身影像雪花又不像雪花,像雪花是因他那飘逸的身姿,不像雪花却是因他那迅疾的速度,竟是比狂风卷起的雪花要快上几分。
施长玉飘至对手身前,见对方似乎未曾反应过来,心下暗喜,一掌拍了出去。这一招乃是无双宫八番掌之中最快的一招——火中取栗。
众所周知,一只猫被猴子唆使着从大火中取出烤着的栗子,栗子取出来后,猫爪上方的毛被烧点,栗子却被猴子吃了。
而无双宫八番掌中的火中取栗,却是由人来取的,那人若是不想被火烧点衣袖,须得快如流星才行。
施长玉的手掌划破了漫天风雪,手掌所过之处,裹挟的掌风将两侧的鹅毛大雪生生吹开,这些雪花去势比先前还要快上几分,“嗖”的一下朝两侧扑去,转眼便已消失在施长玉眼中。
施长玉奇快无比的一掌准确无误地拍在了对手胸膛之上,不及他高兴,心底陡地生出一丝不妙。对手的身影被那一掌拍中,像个孩童堆起来的雪人一般脆弱不堪,在施长玉眼中变得支离破碎。
可这破碎的身影碎块却又并未落下,好似原本便是一道幻影一般,转瞬便又消失无踪,这也是施长玉察觉不妙的因由。原来,那道对手的身影,竟是一道虚影。
既然自己拍中的是一道虚影,那么对手的本体去了哪里?自然便是避开了自己的视线,朝自己攻来!
若换成是自己,定也会这般做。一念及此,施长玉心下不及惊骇,脚尖急点,身子极速向前飘去。
可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施长玉前飘的身影上方,一道白色身影像一朵雪花般,紧随着施长玉飘了过去。
前飘的施长玉这才察觉来自头顶上方的异常,有心想要调转身子朝对方扑过去,身子却是已不受控制地朝石台前方飞去。
施长玉飞过石台上的一丈之地,去势仍旧未停,继续朝前方的环形飞去,直到又飞出三丈之地,身子这才重重地砸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施长玉的身子砸在积雪上,他身子四周的积雪像是受了惊一般,“噗”的一下离地而起,旋即便又被着急的寒风裹挟着,朝前方石阶下方的石壁扑去。
施长玉静静地躺在积雪上,一动不动。非是他不想动,实则是浑身的元气仿佛抽离了身子一般,一时之间竟是动弹不得。
他心底惊骇异常的同时,却也是不得不服。这已不是同门之间的简单切磋,而是被境界之上的前辈压着打。
服气的同时,心中却又有一丝不甘:若非自己大意,怕是这一招还能撑得过去。
坐在石阶上的离洛瞧见此等情形,不由在心中感叹一句:呵,年轻!
旋即却又后悔起来。
你道是为何?
不用你猜,离洛自己已然开始暗自嘀咕起来:“丫的,老子好歹在你身上押了一月的洗衣牌,没成想竟是这般对待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