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都等这么久了,我们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快有两个时辰,着急得阿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王簿对于李嵩云不闻不问的态度让她十分不解。“就算你说的那长风剑法真有那么厉害,也免不了会有危险。你怎么就一点也不担心。”地板被阿兰踩得吱呀响。
房角的炉子上水烧开了,咕噜咕噜地向外沸腾着。王簿坐在椅子上让阿兰帮他把壶取下来,可阿兰正生着气,腮帮子鼓得比包子还大。根本就不搭理他。
王簿只能自己起身把壶子拿下来,往桌上喝空了的茶壶里续了水。“丫头,茶得热水泡才香呢。就那再名贵的茶叶,不拿火炒热水烫它也就成不了一壶好茶。”王簿用手指捻起茶杯,不紧不慢地一边吹去杯里的热气着一边说道。
“茶是泡出来了,可你不是也知道烫嘴嘛!”阿兰道。
“茶烫了就等凉一点再喝,可是用凉水泡的茶你怎么等也等不到它热起来的时候。你就耐心一些等吧,那小子会安然无恙回来的。”王簿给阿兰也倒了一杯茶。阿兰不在王簿面前晃悠了,干脆也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她嘬了一口,喊了一声“真烫”。
再等了没多久,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荣林大嗓门的说话声也传了进来。知道是有人来了,阿兰起身夺门而出,一眼就在几个人中将李嵩云认了出来。她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直接一把扑到了李嵩云的怀里。惹得众人一阵惊讶。
本来就说个不停的荣林见状打趣道:“哈哈哈,想不到我们少镖头连少夫人都娶上了!总镖头知道了那不得开心上好几年!”
阿兰只知道李嵩云回来了,别的是充耳不闻。只关心地问他有没有受伤,说着责怪王簿的话。可李嵩云却在这些陌生人面前觉得难为情。他们说的那些话在李嵩云看来本来就不明所以,可更不敢出什么误会让他们再胡言乱语了。李嵩云把阿兰扶了起来,没有回答她,只说:“我们先进去吧。”
进了点着灯的房间,这时彼此才把对方看了清楚。荣林刚跨过了门槛便看见了端坐在屋中间的王簿,他不由得心头一紧。李嵩云带给他的陌生是情有可原的,但时光流逝,世事沧桑给王簿容貌带来的改变所造成的陌生感却让他一时间无所适从。
在他记忆中的王簿是个身形精练的男人,他面对手下的时候是总是不威自怒的模样。而眼前这个脸上生起了皱纹的老人,关于记忆中的模样只能在他蓄得的胡须后面找到一星半点的相似了。他还是将王簿认出来了,也许只用这一星半点就足够了。
荣林严肃起来,抱拳行了个礼:“王老管家,我是镖头荣福之子荣林。”
王簿依旧从容道:“荣林,我记得的。没想到荣福那小子还能生出你这样壮硕的儿子。你小时候我们都还以为你会和你父亲一样。不想如今你比李嵩云都高了快一个头了。“
黑暗里看不出来,灯光下这么一对比就很明显了。常年锻炼的李嵩云在他面前竟是又小又瘦,而阿兰站在那就更像是个小孩子一样。李嵩云心想:这人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竟然壮得像山上那黑瞎子。于是他把阿兰拉到了一边去,不愿再和荣林站在一块。
阿兰问:“这是怎么一回是?”李嵩云摇了摇头想说自己也不清楚。
接着剩下的人也挨个向王簿行了礼,王簿没有一一搭话,只让他们都先坐下。
“王老管家,可有茶水?”坐下后荣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明显是说了一路的废话说得自己口渴了。
“桌上就有,我替你取。”王簿转身去拿茶壶。可荣林说着不用,蹭一下就站了起来,将茶壶夺了过去对着壶嘴就准备喝。阿兰忙想提醒他烫,可刚说了个等字荣林就已经牛饮开来。在众人的惊讶中喝了好几大口后他拿衣袖把嘴一擦,将茶壶又递回了王簿手中。然后看着大家惊讶的表情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王簿告诉他无妨,接着又给其他人倒上了水。
“王老管家,今日多亏少镖头出手,不然也不知道要多死多少兄弟。我们找了你们很久,还一直以为是......”荣林话说了一半。
“还以为是什么?”王簿问。
“哈哈哈,是我们猜错了。不过这也是天意,我们本来都不打算走水路。是行到荆州时听说前面有路被阻才决定走水路的。没想到这刚动身没多久又遇到了水匪,遇到水匪没多久又遇到了苦寻不得的少镖头出手相救。这是什么,是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最恰当了!”荣林轻描淡写地就将话茬带了过去。
“你们此行是出镖?”王簿又问。
“是,从洛阳到洪溪。”荣林答。
“嗯,从沅江走水路一路下去确实要快上不少。”王簿点头道。
“当年我们只留了一队镖师在镖局,其他的尽数出来寻找。只以为你们不会走得太远,没想到你们都到了湖南地界。”荣林看了看李嵩云,又把头转过去向王簿问道。
“这是他父亲的意思。”王簿略带忧伤道。李嵩云心里一惊,想难道这一切于我父亲有关?他精神了起来。
“哦?那这么多年你们宁愿躲在这里也不肯带少镖头回长风镖局相认也是因为这个?王老管家你这可让总镖头好等啊!”荣林问。
王簿点了点头。李嵩云有些激动,这么多年他忍住不去问的秘密在此刻终久是忍不住了。
“叔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父亲又与长风镖局是什么关系?我知道你骗我,可你到底骗了有多少?”阿兰见李嵩云握紧的拳头有些颤抖,担心地用手抓住了他的拳头,试图让他冷静一些。
王簿看了看荣林,他正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似乎也在等着他的答案。一时房间里鸦雀无声,其他人各有各的神态,但都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荣林叹了口气,他也许是知道总有这么一天。所以思维没有一丝混乱地就将当年的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
当听者能够置身事外,这无疑是一个传奇的好故事。大可以听完之后怡然自得的躺在床上回味其中滋味安然入睡。可当自己是故事中的人呢?李嵩云听到一半就天旋地转,他不仅要费力去理解这些属于他的可并不记得的事情,还要将自己的那些残破的幻觉在这些事情中一一对应起来。
那些练剑的黑影,那个被困在人群中奋力厮杀的黑影,那一个个不断凑近却越来越模糊的面容。这些都让他几近摔倒,他觉得自己两眼发黑,头疼欲裂。阿兰让他抓住自己的手防止在王簿说完哪一句之后就晕倒在地。他将阿兰的手捏得失去了血色,阿兰也不喊一声。她听不懂这些事情,只知道过了今晚可能有些事情就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
“想不到事情竟是这样。不过既然天意如此,我们已经相见,我想王老管家和少镖头还是回长风镖局吧。有什么事我们见到了总镖头再一起商量。”说完了之后长风镖局的一行人无不感叹唏嘘,荣林替他们说了话,这也是他们最诚恳的期望。
王簿对这个要求并不感到意外,他只看向李嵩云,似乎想说他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
“对,将少夫人也带了去!我怎么把这个忘了!”荣林笑了起来,想让气氛不那么凝重。
阿兰盯了荣林一眼,不见她高兴,似眼里还泛着泪光。她用力从李嵩云的手里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然后便不说一句话地离开了。荣林一脸不解地看着王簿,王簿摇了摇头表示事情不是这样的。
此时李嵩云站在原地,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前方,面颊通红,额头的青筋暴起。“报仇!”这两个字从他咬紧的齿缝中说了出来。又一次凝固了空气。对于他们来说这些事有十多年的时间来给他们消化和淡忘,可李嵩云没有。他此刻的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嵩云,既然如此你还是同他们一道回去吧。先去看看你爷爷。”王簿起身走到李嵩云的面前道。
“王老管家,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荣林问。
“你们先去,我这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我弄完了就回去。”王簿道。
“好,那我现在就让兄弟们收拾东西,到时候我分一队人送少镖头回镖局。我和剩下的人走完这趟镖。”荣林道,王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此时李嵩云又开口了:“我不同你回去,你不用找人送我。我和你一起走完这趟镖。”
荣林起身也走了过来劝说道:“少镖头不必这样,接下来的水路是运河官道,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可方向带人回去,总镖头还等着呢。”
“我不是为了这个才决定和你们一起,我跟着你走,且让我看看外面那些人的嘴脸!让我找到那些人,先将他们碎尸万段!”李嵩云似是稍稍恢复了理性。
荣林看向王簿,王簿示意就这样吧。他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最后补了几句:“一切都由贪欲而起,你除不尽人间的贪欲就杀不光世间的贼人。你父亲说过不想让你如此,可我知道终究会变成这样的。你从我这没学到什么,你有你想做的事情,那还需要你多加磨练才能做到。”
李嵩云不再说话,荣林同王簿约定好了明日出发的时间就带众人回去了。王簿将灯吹熄了,留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呆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的晚上,有着和昨日一样的月亮。
李嵩云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带的,荣林送来了一套长风镖局的衣服让他换上。他说不上喜欢也不至于讨厌,也许只是因为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才让他产生了这种疏离感。
他离开之前王簿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一把佩剑给了他。剑鞘上镂空雕刻了很多图案,甚是华丽。王簿说这把剑本就是当年他父亲赠于自己的,现如今也算物归原主。
只是这多年未用恐怕剑锋也钝了不少,等到了洪溪可以差人再打磨一番。李嵩云把剑抽出,寒光一闪,剑身依旧锋利无比。那阵寒光仿佛是朝着李嵩云诉说着什么,他不忍心多看,旋即又将剑插了回去。
坡下阿兰正等着李嵩云,可李嵩云明明记得自己没有将出发的时间告诉阿兰。
“就算是在夜里,你穿上这身衣服果然也精神了不少。”阿兰道。
李嵩云疑惑的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在此刻出发。”
阿兰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在这里闲逛,恰巧碰上了你。不过倒是你,为什么要走都不告诉我。”她明明在这里已经等了整整一个晚上,言语间却还是假装得很轻松淡然。
可阿兰越是这样李嵩云便越觉得内疚,他倒宁愿阿兰大哭大闹上一场。“我本想告诉你,可一整天都在收拾东西实在来不及。”
阿兰微微一笑道:“你身上那包袱还没有一条鱼大,你有什么好收拾的。”
眼见谎言被揭穿,李嵩云也无意再隐瞒下去。他想将自己的苦闷说与阿兰听:“对不起......”
阿兰打断了他,道:“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你不必说对不起,也不用再说告别的话了。这些在那个梦里,你已经说过一次了。”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除了这些李嵩云还能说些什么呢?算了?我不去什么洛阳了?李嵩云不可能这样做,他只能沉默以对。“我想我就不送你了,本来在梦里我要给你一支银钗,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可是我现在不想给你了,我不想惹你牵挂。所以我现在没有什么好给你的,你可以走了。”
听完李嵩云只觉得悲痛欲绝,沽湖镇上十多年留下的回忆一瞬间就涌了出来。显然已经到了那一步,可他自己却还没有做好与之完全割离的准备。痛苦的李嵩云艰难地点了点头,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他想知道阿兰有没有在注视着他的背影,可他没有回头。
与沽湖镇悲伤的气氛不同,继续南下的船上满是一片欢悦。船是昨天夜里从上游匆忙借下的,刚刚到了没多久。船没有之前的大,但是也足够他们坐的了。
“少镖头,你可别怪我多嘴。那姑娘和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还跟兄弟们打赌她一定会来的。”荣林又开始了,他一屁股坐在了李嵩云旁边。
李嵩云瞥了他一眼,心想眼前这人怎么就不能和他长相一样粗犷一点,为什么老是对这些事情感兴趣。“我与她没什么,她不知道我要走所以没来。”
荣林道:“啧啧啧,我们少镖头想不到这么绝情。那小姑娘要知道你要走,怎么着也不得哭着来送一送你。”
李嵩云心里骂道,也许绝情的是她才对吧。他说:“不要叫我少镖头了,我并不习惯这样。荣林兄你长我几岁,就叫我嵩云好了。”
荣林道:“好的,少镖头。”
接下来又有些人参与到了他们的对话里来。李嵩云和他们说自己在沽湖镇的日子,他们同李嵩云讲洛阳的长风镖局和走镖时的见闻。就这样他们朝着夜的深处缓缓远去。等李嵩云回过神来想回头看一看那沽湖镇的时候,才发现早已远得看不见了。
夜深人静时李嵩云抓着那把佩剑久久难以入眠。他用拇指不停的摩擦着剑鞘上的雕刻。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找到那把丢失的流云剑,无论它在天涯还是海角。他一定要用那把剑砍掉那个盗贼的头颅,一定要用那把剑杀光那天冲进灵肃派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