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我衔着一根桔梗坐在观中最高的屋顶,看着不远处的夕阳缓慢躲进西山。
又是一年冬季,傍晚的风比白日刺骨不少。
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或许真是我领悟能力不错,所以师父很看重我的修行,不仅纠正我之前的三脚猫武功,更是抓紧了我的其他课修。
刚开始苦哈哈的东找借口西找病由的躲修行,简直度日如年。如今习惯了道观的生活后,反而光阴似箭。
不知不觉已经五年了。
残阳余晖留恋着满地枯枝残叶,我正没来由的伤感着,就被变声期的元安,给破坏了情绪。
“师妹,不好了。有人上山来了!”
我啧了一声,不耐道“上山就上山呗”
“是前些日子你随我下山遇到的那俩男子,他俩上山了!”
“急什么,你喘口气说”
我跳下了屋顶,边走边听他公鸭嗓般的叫唤。
到了观门前,就见大师兄元乐带着弟子警戒的站在门外。
大师兄回头给了个让我放心的眼神,然后略带愠色对来人道“到底来者何人”
师父在半年前入了关,这会子是大师兄掌事,估计以为他们是来闹事的了。
我记得那兄弟俩其中一人话还算多,貌似,叫宋溪。
他正巧看了我一眼,对大师兄施礼道“在下宋溪字知晏。是以与家兄自北樾来此游玩,谁曾想家兄在山下不管镇遇到行刺不说,还被这夏清观无名道姑的乱行医,致使家兄昏迷不醒。不管山便是这般待客之道?虽四国管不得,但贵观也太过欺人了罢”他一甩衣袖,昂着头侧身不再看我们。
“原来如此,宋公子勿恼。我是夏清观暂理掌事,有什么问题皆由我负责,不知宋家兄可来了?”大师兄恢复以往温和声音,示意弟子收起剑。
他微微抬手道“收剑,抬千岁爷下轿”
呵呵,再次听得,还是觉得这称呼令人尴尬。
“北樾宋千岁?”大师兄嘟囔了一句,听起来好像认识。
一奇上前小声问道“师尊,这位千岁什么说法”
元安凑了过去“他是四国中出了名的罗刹安平王-宋纪棠。”
“不会吧”一奇不禁缩了缩下巴?
元安朝不远处的轿子抬了抬下巴,“这‘千岁’二字乃是北樾皇钦赐,可想而知是何等宠爱这个皇子。”
“那这个人称千岁为‘家兄’,他也是皇子了?”一奇道。
我抿着嘴道“他是那千岁同父同母的胞弟,六皇子”
我暗叹一口气,本来在山下救他时,想着还能落个人情来着...这下好了,这位千岁在不管山出了事,有借口起兵占地不说,指不定还有可能铲平了夏清观。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既然几位知道家兄名声在外,受伤之事,还请几位莫声张,我等这次上山,不过是入观上香,祈福家兄身体好转罢了”宋溪不咸不淡的半垂着眼睑说道。
恩?这算什么意思?
不是该到处宣扬夏清观胆大妄为,医坏了北樾皇的心头肉么?
大师兄没搭话,只是侧身做了个请,道“六殿下先进观吧”
“有劳道长”
“据说北樾千岁所到之处无不闻风丧胆,我那时候就奇怪,按他那能耐怎么就被刺伤了?”元安跟在我后面小声道。
我举手示意他别说了,又怕宋溪听见发难,便先道“千岁爷难道没按小道的药方服用吗?”
“正是服了你的药,家兄才没醒过来”宋溪斜睨了我一眼。
我不在意那记冷眼,但这话绝对打击到我了。
这不可能啊,我虽还没正式可以单独问诊,可试验开方不下百次,无一有误。何况,刀划小伤而已,不可能出错。
我道“还请六殿下把药方给小道再看看。”
那宋溪倒也不再多说,下巴一扬,侍从便递了纸张过来。
我拿过方子,又让大师兄复查,他摇了头,说明确实没问题。
那就是这位千岁爷身上出了问题。
我正色行了一礼道“小道斗胆,请千岁移驾小道房内,小道要复诊。”
“这不合适,还是去我房里吧,这次让师兄来看”大师兄温声对我道。
我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感激的朝师兄点了点头。
师兄真是温柔,出了这么个事儿也没怪我,还拦去了自己身上。
宋溪道“‘不管山上夏清观,针名药香绕宁环’,本来宋某也是闻名已久。现下小道姑不可信…”他看了我一眼,“那在下就把千岁爷交给这位道长了。”
大师兄保持着淡笑,“六殿下随本道来。”
进了房,宋溪摒去侍从,只留了我和元安两人打下手。大师兄给宋千岁褪去外衣,还委婉提示我不要看。
我憋着笑道“师兄啊,我是修道之人,早已摒去七情六欲,男子在我眼里不过一具行走的躯体罢了。何况,之前在山下早看过了。”
大师兄无奈笑着摇头,继续给那位爷宽衣。
宋溪大笑,摇头道“小道姑这话倒是挺理直气壮的。”
我耸耸肩表示清者自清。
大师兄查看着伤势,声线柔和,“元君,你当时查看的伤势如何”
我指着千岁的腹部左侧,“就是这里外侧,被类似匕首的刀具刺伤了。”
宋溪冷声道“你怎么知道是匕首”
我不耐的抿抿嘴“六殿下,您要无事就去问元安,别影响我们诊断”
看宋溪眼睛微张就知道平时很少被说,心里顿时爽快不少。
没想到吧,竟被你嘴里小道姑嘲讽了吧!
“元君,不得无礼。你且说说原由”
“是,师兄。我当时查完没说,其实是看了这刀伤长不过一寸,且肉外翻不明显,猜想是不是匕首不够长,或者行刺者力气不够大。不过都能行刺到千岁爷头上了,那定是武功高强之人,下手一定不会轻。所以猜测是随身匕首一类,好混在人群中行刺。更何况剑刀一类在人群中太过明显了吧。”
“元君观察的很仔细。”大师兄点头笑道。
元安却道“按道理,千岁爷身材健壮,伤口这么浅小,应该很快就愈合了。怎么如今会昏睡不醒呢?”
大师兄沉吟了一会儿,“待我把脉后再定夺”
约莫一盏茶功夫,大师兄收起了手,“千岁爷呼吸有力均匀,脉搏也是强力平稳。不似中毒,只像是...睡着了。”
宋溪上前一步,急道“难道道长也束手无策?”
“殿下你放心,即使小道医术不精,根据经验和医书也要为宋千岁试上一试。”
宋溪稍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元安,去拿我的针来”大师兄说完又唤了弟子打水来。
在洗净双手后,展开银针烤火消毒,准备施针。
师兄先是一连点了千岁爷几个刺激经脉的大穴,然后道“千岁爷,若您现在听得到,便集中精神,动用您的四肢试试”
一瞬间,屋内屏息凝声非常安静,静到宋溪紧张的心跳声我都能听见。
没多久,千岁的手指抽了一下。但只一下便不动了。
“太好了!家兄能听见!”宋溪激动的拉起大师兄的手,“仙长,您真是妙手回春啊!请仙长千万要救醒二哥!”
大师兄被捧得吓一跳,边抽手边温声道“殿下莫激动,要感谢千岁爷心智坚定才是”
看到这厮有反应了,我也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无意问道,“宋千岁被行刺后可有遇到什么人?”
我记得包扎伤口时,宋启虽面无表情,但气色还可以。左右这小伤对他来说丝毫不影响才对。
“曾有人不小心撞到二哥,但见是名弱小女子,家兄也没说什么。”
我想了想,道“不知是不是我想多,这可能和那女子有关”
宋溪盯睛看我,我被看的发毛,挠挠头道“就是凭空生出一种想法”
他认真道“道长细说无妨”
好家伙,这下叫我道长了?
“元君,你有什么想法”
“师兄,宋千岁的伤口没问题,我就想着会不会那匕首就是个幌子,就是想伤着千岁爷的皮肤。最主要的是之后那女子撞倒那一下,具体为什么这么做...”
我脑中突然划过一种可能,于是快步走进宋启,一寸寸看着他的身体,当看到某个蠕动的地方后,恍然大悟。
果然如此。
“元君,怎么了”
“大师兄,那女子碰撞宋启,可能是在种蛊!划伤他,是想让蛊虫钻进体内!”
“什么?!”宋溪身子都僵了,大概气的就差跳脚了。
我也吃惊,这不过是我在毒物册中,看到的一种使人催眠的蛊术。只是见过使用方法,就那么一猜想...没想到还真是!
用蛊之人其心可鉴啊。
我道“六殿下,宋千岁是不是那之后非常嗜睡。”
宋溪急道“正是,平时卯时一刻便起了,从受伤那天起便一天比一天起的晚。一开始宋某当作是受伤需要静养,没想到前晚睡下后便再也没醒过。”
我托着下巴道“还好大师兄施针刺激穴位,千岁爷也意志坚定,这个样子了还能有动静。再睡下去,千岁爷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道长要宋某做什么,但说无妨!万求道长能救醒家兄!”宋溪急迫道。
我咳了咳道“我也不是十分有把握,只是在医书上见过解法。也不怎么复杂,大师兄配合我就可以了。殿下还是派人找找那女子,问问缘由吧”
宋溪脸带愠色,朝门外看了一眼,然后听得门外一声“是”便没了声。
要不是偶然打扫师父书房,在角落里看到这本册子,恐怕宋启这事儿就难说了。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这小子命不该绝啊。
那本毒物册可是个宝贝,师父怎么就垫书柜了呢。
我叫元安去打个火盆,那家伙听得终于有事做,一溜烟跑出去了。
接着我让大师兄扶宋启坐起,这厮身材真是好啊,看了几次都还是想感叹一下。肌肉分布均匀且线条流畅,六块腹肌清晰可见。比百草屋里那尊标准人体像的身材还好。
虽说身上有大大小小不同的伤疤,不过非但不可怖,反而增添不少异样的魅力。
“道长,家兄的身子怎么了吗”宋溪现在很是紧张,没发觉我的不对劲,还以为是他兄长怎么了呢。
我有些尴尬的干笑两声,总不见得说,这男人即使睡着,都能感受到他扑面而来的阳刚之气这种话吧,不像话呀。何况,刚刚还斗志昂扬的说男人不过一具躯体,这不打我的脸么。
“没,没什么。大师兄你为千岁爷输些真气,去感受他身体里的异物”
大师兄点点头,立刻盘腿打坐,双手撑在宋启背后。
不一会儿,大师兄光洁的额头便开始冒汗,“有一物,似是蠕虫一般。”
“对,大师兄阻止它前进!把它引向腹部伤口!”
大师兄内力深厚,探他人内镜对他来说也是小菜一碟,不过边输真气边运用内力引虫子一定有些吃力的。何况,这还是得在宋启完全配合之下,不然习武之人是会本能的排斥外来的一切近身,勿论进入内世界了。
过了该有半柱香的时间,大师兄的眉头舒缓下来,“蛊虫已然不动”
我松了口气,还好没进脑袋里,那神仙也难救了。
元安敲了门,正欲进来,我忙道“元安,现在莫进!灌了风那蛊虫便阻不住了!”
“可这火盆再不进去就要灭啦!”
“想办法别灭了!”
我的大声使师兄皱了眉,赶紧闭上嘴。
宋溪急的敲着手中扇,在屋里来回乱走。
我看的眼花,便下意识转头看向宋启。
他长睫微颤,紧皱眉头,脖颈更是青筋暴起。
见他难受,我扶住他的头柔声道“宋启,用意念去探测蠕虫的位置,引导它走向伤口。”
他的手指动了动,而后肌肉的紧绷也看出他努力的在内运作。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看见伤口附近有虫蠕动样子,我想也没想便抽出袜内小刀,拔了刀鞘便一刀划向千岁。
“道长你!”宋溪猛的冲过来,抓住我的手。
“别动!别动!我看到头了!要出来了!”我兴奋的大喊道。
“什,什么要出来了?!”元安急的在外大喊。
“快!火盆!”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门就被撞开了。
我看着那半个身子露出来的蛊虫扭着身子,直犯恶心。
没有东西夹那蛊虫啊!刀子不行,会割断它的,可我不想用手啊!
转眼一想,便抽下了头上木簪向蛊虫扎去,只听闷哼一声从头顶传来。
我扎到了蛊虫便立马扔向了火盆。听着那噼里啪啦声,我不禁摸了摸胳膊,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呼,你家千岁得救了”
突觉几道视线看着我,一回头,宋启居然已经醒了。
一双深邃的浅色眸子紧盯着我,看的我心里发毛,便讪笑道“您醒啦”
宋溪听得后,忙回神转到他面前“二哥!”
被紧抓着的肩膀让宋启皱了皱眉,“嘶”的一声,捂向伤口。
宋溪心疼道“仙姑,帮家兄包扎下伤口吧”
宋启再次看过来,我深觉受不了那双眼睛的凝视,慌忙道“让大师兄来吧,我先走了”
伤口二次划开比第一次更疼,我可不想被他当场问罪。
先逃为敬。
“那是之前的道长?”我出门前听得他沙哑的声音。
第二天,我正发愁我的木簪牺牲于火盆中,大师兄就来了。
“元君,你醒了么”
我随意拿了根腰带系了头发,“大师兄您进来罢”
大师兄推门而入,浅笑道“我拿了些木簪过来”
我心中一暖,“大师兄真好!我正愁着呢。”
“坐下吧,师兄为你绾发”
“谢大师兄!咦,元安呢?一早竟没见他过来催我。”
“我让他去看看千岁爷怎么样了。”
“我看是去请赏吧~”
大师兄带笑道“昨天也难为他在外面了。”
“晚些好好犒劳他!那个,大师兄,那你身子可有大碍?”
“无碍,睡一晚也就恢复了。不过,六殿下和千岁得在观内呆些日子。”
“也是,山上还安全些。话说回来,师兄,你说他们迢迢千里来不管山做什么”
大师兄笑道“他人之事我们少管为好”
“是。”我吐了吐舌,心想着大师兄应该不是只专门为了送木簪来的,主动道“对了师兄,我还想和你说那蛊虫的事呢”
“你且说说”
“我原是在师父书房打扫时发现的,都蒙了尘了。我看着有意思便拿回来读,没想到有这么一天能用上。”
“是何书籍?师父书房内的书我也看遍不下数次,倒是没见着这本书”
“叫万毒集”
大师兄想了想,摇头表示没听过。
“可能一直垫书柜了,师兄您没看见。或许师父都忘了。”
“或许吧”说话间师兄给我绾好了发,“好了,去练功吧。有客人在,也不可荒废了学业。”
“师兄真严格啊。元君休息多一日也不行”我托着腮装懊恼。
大师兄笑道“元君,业于勤,荒。。。”
“是是是,荒于嬉嘛!知道啦师兄!我先去吃早食啦!”
听大师兄说道简直和上课修没什么区别,还是赶紧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