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九踏入办公室的时候,刚好是北京时间8点正。可办公室的人还没来上班。他是听说今天放有水走,才留在公社住了一宿。昨夜的一宿,他睡得很不好,整夜担心有水明天是否安全返回塘坑村。
等了差不多两个钟,见老程仍斜躺在沙发上喷烟圈,黄九急了,走到老程面前问:“太阳都快爬上屋顶啦,怎么还不放人?”
老程翻起身伸了伸懒腰,望了望黄九,然后两手交叉于胸前,不声不响闭目养神。
“喂,人家有水毕竟是在蹲黑房,受蚊子叮咬,不像你坐在办公室悠然自得呀。”
老程耸了耸肩膀,说:“顾宗仁还没来电话,我敢放他吗?”
天娣即将成为压寨夫人,老程是知道的,昨晚黄九提醒过他,若处理不当,得罪了压寨夫人,有被解甲归田的可能。为此,老程思考了一夜。临近天亮,他始终认为天娣欠缺实力,无法让顾宗仁跪在她裙子下,站在顾宗仁一边应是明智的选择。
桌上的电话突然“铃铃”的尖叫起来。尖叫的铃声就像晴天霹雳,吓了办公室的人一跳。
电话是顾宗仁打来,他说已同公社副书记沟通好,指示老程下午拉有水到镇上游街批斗。
有水完全没有想到顾宗仁绑他到公社是要拉去游街批斗。被绑那天,他还以为顾宗仁只是恐吓他一番而已。关入黑房后,老程也没跟他说些什么,只是叫他待在房间按顾宗仁列的罪状认真写检讨。有水当时极为不满,火冒三丈的说道:“我犯了什么法?我不写。”
老程随即挥起手,拍了一下桌子,“这里不是舞台,不是你表演的地方,你与人民为敌,就要接受人民的监督!”
有水瞪大双火红的眼睛,上前一把揪住老程胸口的衣领,喊道:“你******,保护桔林也成了阶级敌人?”
老程被有水一副老虎要吃人的面相震慑住了,当场吓得几乎尿裤子,他连忙说:“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个执行者。”
提着开水路过的高佬标见状,担心有水惹出大事,走上前去劝有水凡事都要忍者为上,说这个社会是随不得人任性的。
有水尊重高佬标,一手将老程推开,说今天放他一马。
有水一共写了34份检讨书。检讨书的内容大都是反反復復,重重叠叠。可能是多年没拿过毛笔吧,他觉得手腕隐隐作痛,腰板僵硬,他想站立起身,却难以起立,仿佛屁股被万能胶粘住了似的。最后,他要用双手撑住腰才能慢慢站立起来。他想在原地作摆臂、扭腰,活动一下筋骨,谁知胸口有些微作闷、头晕的感觉。可能是房间内的空气不流通。他顺手抓起旁边的木棍,慢慢移步到窗口边,然后用木棍撬开那扇封闭密实的窗户。
窗外,是一片绿色的山,绿色的树,枝叶悠然自得地随风摆动。
有水倚在窗前,张开嘴巴,贪婪地吸吮着外界大自然涌进来的空气。他享受惯了大自然的清新空气,要是继续关他一个星期,恐怕他会因郁闷而死去。现在,他顿生逃出去的欲念。但转念一想,若以逃跑的方式出去,这岂不是自认有罪?
忽然,山坡上传来了一对男女的争吵声。这对男女是一对年轻夫妻,常常因某个政治观点不同争论不休。
男说:桔树是我的生命,我不怕死!
女说:我现在就去公社告你!
男说:你******臭婆娘,我要打死你!
“救命啊!救命啊!”
听到女人在喊叫,有水猛地把两根窗枝折断,然后侧着身子钻了出去。刚刚站稳,就被老程带来的民兵抓了回去。
说有水逃跑,有水当然不认罪,他说要是我想逃跑,仅凭你们三个人的力量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见有水死不悔改,民兵很恼火,一齐朝着有水的腹部拳打脚踢。有水没还手,只顾“哎哟”的喊着。
被打晕的有水被一盆冷水泼醒,跟着就被民兵用绳子反绑住双手,并在后背插上一棵小桔树,要把他拉到镇上当众游街。
老二得到父亲高佬标的口信,立即召集了二百多个村民,连同途中自动加入的,一共有三百多人,像群鸭子浩浩荡荡的徒步向着柑乡镇赶去。队伍当中有的人拿着扁担,有的人拿着禾叉,有的人还拿着大刀、猎枪等杀伤性凶器,与当年陈胜吴广领导的农民运动起义没什么两样。
以老二为首的队伍失去理智,他们聚集在公社门前不远的省道上,导致南来北往的车辆瘫痪。老二已经做好不惜性命“劫持”有水的准备。
刀光剑影的场面即将来临。围观的群众担心这里上演一场武斗,会演变成血流成河。
双方人员出现舌战之时,一辆黑色小轿车被人群堵在路中间不能前行,司机无可奈何地望了望后座双目紧闭的中年人,却不敢打扰。
中年人国字口脸,上身穿一件四个口袋的“干部”装,身材魁梧。这时,外面的嘈杂声惊醒了小轿车内的中年人,他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前面有两队人马摆开打斗阵势,呈对峙状态,他快速推开车门,跨出车外,一边高声喊叫大家让一让,一边像拨珠帘似的拨开人群。
好不容易才从人丛中挤了过去,他一眼认出被绑的那个小伙子是塘坑村的有水,跟着他双手举在空中挥舞着,赫然面对若干个暴徒吼道:“是谁下令捆绑这个小伙子?”他说话时板着脸,神情严肃,浓眉下一双发光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