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宗仁鄙夷卢团长,心里冷笑了一声,然后看了黄九一眼,鼻子没哼一声就往前走。走了几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何不用这个做筹码呢?他转过身来,抬起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看了看,对着黄九喊:我正想找天娣谈心,你通知她今晚八点到大队部。
“好的。”黄九说完扭转身往另一条岔路去了。
虽说黄九嘴里说的痛快,其实他心里却一肚子牢骚,他发牢骚不是因为顾宗仁明知他不会骑自行车却要他专程跑一趟狮村,而是对顾宗仁借故拖住天娣不放很有意见。他越想越有气,回过头去盯住顾宗仁的影子,指手动脚的骂:去你妈的,我看你是个野心家、阴谋家、大坏蛋!
绕过一大片桔林,再穿过一条田埂小路,沿着小溪直上,前面就是有水的家门,黄九眼前不由一亮:是了,不如叫有水去通知天娣。
听见黄九在门外喊叫,有水以为又有什么突击任务,急忙放下饭碗跑出了门口。黄九将顾宗仁吩咐的原话复制给了有水。
那时,天娣洗涤完碗筷,搓着双手从厨房出来,她有意识地缓步到窗前,想看看顾宗仁走了多远,却发现天空一角的日落仿佛张开血盆虎口,要把大地吞噬。
暮色已散。夜幕降临。
塘坑村青山绿水的秀丽完全被夜色吞噬,野外各种各异的声音此起彼伏,从各家各户窗口透射出来的灯光,显得十分微弱,忽明忽暗,就像发光的萤火虫。
一支长颈型的煤油灯摆放在顾宗仁的办公桌面,灯火在微弱山风的吹拂下,左右摇晃,忽明忽暗。
天娣依时踏进大队部,看见这种昏暗的环境,尤其是见到大队办公室只得顾宗仁一个人,她蓦然感觉到这里要比虎山岭恐怖。她埋怨怎么不同意有水陪同她来。
在顾宗仁的示意下,天娣端坐在顾宗仁正对面的椅子上,两手分别搭在大腿上。看似她像个学生安静地听老师讲课,实际上她脸上的肌肉因紧张而有点悸动、痉挛,脑里在想着顾宗仁找自己不知是不是为了今天的事。
“别紧张嘛。”顾宗仁恭敬地坐在他的办公位置上,飘出了几缕笑意。也许是无话找话,也许算是开场白。
天娣特别注意顾宗仁露出的这泯笑意,当确认没夹着邪念,是很自然的那种,她才按捺住了那颗“砰砰”跳的心。随后,她问顾宗仁是不是给她上政治课,为何只得她一个人?
顾宗仁伸出食指摇摆了两下,他说他有一个好消息。他故意把“好消息”三个字拉得很长,就像山涧回响的那种。他叫天娣猜一猜是什么好消息。天娣滚动着两只晶莹的眼珠子,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笑问,粤剧团收我?
“哈哈,果然是个聪明女。”顾宗仁一边有意识地往窗口边走去,一边自言自语:怎么突然起风啦?他在关门窗时,特别扫视了一眼窗外,然后踱步回到天娣身边,说天娣今天的表现实在让他有点失望。天娣想,这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怎么要与之相提并论呢?但她很快冷静下来,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是做得有点过份,不晓得用婉转的方式去应对他。不过,既然他说开了,天娣打算跟他说一声对不起。她说,顾同志,今天的事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有水。顾宗仁本来想说“谅你都不敢”,但觉得这样说会伤了天娣的心,便改口道,这个当然很重要,能认识到这一点,说明你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革命青年嘛。天娣感到惊讶,先是仰起头伸了伸舌苔,然后僵硬地对着顾宗仁笑了笑,说你别给我戴帽子,我天娣受之有愧啊。
顾宗仁嘻嘻笑了起来,“别谦虚嘛,要不,人家卢团长怎么会急着催我放人呢?”顾宗仁的眉毛扬了一下,又道:“不过,能否成行,就要看你自己啦。”
天娣说她听不明白。
顾宗仁像一阵旋风似的转过身来,狠狠抽了几口烟,然后,他直坦坦地要求天娣首先要放弃个人的感情,要积极投身到割资本主义尾巴中去;要多写批判文章,要分清敌我,要站稳自己的政治立场。末了,他说,我所说的这些话,实际上是你去粤剧团必须要具备的条件。请你别误会,这不是我个人意思,是上边,上边,知道吗?
天娣睁大眼睛,惊诧起来。
见天娣脸色有点难看,顾宗仁便咧开嘴巴微微笑着说:“别紧张嘛,现在阶级斗争形势复杂,政治面目首先得要过关。”
天娣不忿,她说她是个根红苗正的人,有什么政治面目过不了关的?顾宗仁左手搭住天娣的肩膀,说你们乡下人就是见识小,没有政治头脑。见天娣没有反应,他随即将脑袋贴过去,脸庞差一点点就接触到天娣红润的脸颊,他说:“天娣,我不明白,你年青漂亮,怎么把青春交给一个没出息的乡下仔呢?”
天娣说:“你看错人了。其实他很有奋斗精神。”
“我看你是被他迷惑住了,老实巴交的人是挑不起国家栋梁的。这次是你改变人生命运的极好机会,感情用事将会导致你的前途尽毁啊!”
天娣发觉顾宗仁的手待在自己的肩膀长时间不愿离开,意识到他想占自己的便宜,便左右移动了一下肩膀,故意说今日身体有点不舒服,要回家去。顾宗仁那个柔软物体刚刚有点反应,正满腔热火之际却听见天娣要回去,心里蓦然“卟通”一声,好似物体从天坠下。透过窗外,外面漆黑一团。见是个机会,他像只猫似的见了鱼狂奔过去,趁着天娣不在意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紧紧的,以至天娣发出的喘息声他听得非常清晰。
“顾同志,别,别这样。”天娣一边挣扎着说:“有水就在外边。”
天娣说谎,是希望顾宗仁有所收敛,达到求生的目的。可是,她骗不了顾宗仁。
“天娣,这里是最安全的,只要你肯答应嫁给我,我顾宗仁可以为你筑桥引路,保驾护航。”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笃”门的声音。
听到敲门声,顾宗仁不由惊吓一跳,他马上把双手收回来,并故意咳嗽了几下,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双手交叉在背后若无其事地走去开门。见是有水,他不由生出凶恶的面相,怒骂有水:大队办公室的门是你敲的吗?你真是有病!
说真的,要不是刘嫂絮絮叨叨,说天娣是个女孩子,天黑路黑路上不安全,有水真的未曾想过要到大队部来。这时,有水想作解释,可顾宗仁却倚势凌人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并用强硬的语气赶有水滚开。
有水是个土生土长的柑乡人,对这片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喜欢站在那里就站在那里,这是他的自由,你顾宗仁无权剥夺他的权利!想到这,有水冲上前去想朝顾宗仁的脸部一拳打过去。不过,就在他出拳的一刹那,他往内看见天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才想起天娣多次叮嘱自己做事千万别鲁莽,要克制自己,保持冷静。见天娣相安无事,有水随即向她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先回去。可是,天娣一见到有水要走,即时冲出门口喊他别走远。有水的心颤悠了一下,突然止住了脚步。
若不是有水跑来大队部,相信顾宗仁今晚一定要把天娣的肌肤欣赏个透。这是顾宗仁自己的说法。他想训斥有水,却发觉天娣的眼睛闪着亮光,眨也不眨的盯住自己,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在天娣面前切勿得罪有水,心里难受也得要忍一忍。顾宗仁把嘴巴收紧之后,用野猪般粗鲁的动作踏着脚步返回自己办公的位置,他不时调整着坐姿,露出一副很扫兴的样子。大概过了一分钟,他才固定了一个坐姿,跷起二郎腿,点燃一支烟,吩咐了天娣几句,然后用硬邦邦的语气说,谈话就到此结束,写不写是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样的话让天娣难受,有点欲哭不能的滋味,她伫立在顾宗仁面前,不断闪烁着眼珠,从中悟出了入粤剧团不是1十1的数学题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