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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夺锦楼

第一回 生二女连吃四家茶 娶双妻反合孤鸾命

词云:

一马一鞍有例,半子难招双婿。失口便伤伦,不俟他年改配。成对,成对!此愿也难轻遂!

——右调《如梦令》

这首词,单为乱许婚姻,不顾儿女终身者作。常有一个女儿,以前许了张三,到后来算计不通,又许了李四。以致争论不休,经官动府,把跨凤乘鸾的美事,反做了鼠牙雀角的讼端。那些官断私评,都说他后来改许的不是。据我看来,此等人的过失,倒在第一番轻许,不在第二番改诺。只因不能慎之于始,所以不得不变之于终。做父母的,哪一个不愿儿女荣华,女婿显贵。他改许之意,原是为爱女不过,所以如此,并没有什么歹心。只因前面所许者或贱或贫,后面所许者非富即贵。这点势利心肠,凡是择婿之人,个个都有;但要用在未许之先,不可行在既许之后。未许之先,若能够真正势利,做一个趋炎附势的人,遇了贫贱之家,决不肯轻许,宁可迟些日子,要等个富贵之人,这位女儿就不致轻易失身,倒受他势利之福了。当不得他预先盛德,一味要做古人,置贫贱富贵于不论;及至到既许之后,忽然势利起来,改弦易辙,毁裂前盟,这位女儿就不能够自安其身,反要受他盛德之累了。这番议论,无人敢道,须让我辈胆大者言之。虽系末世之言,即使闻于古人,亦不以为无功而有罪也。

如今说件轻许婚姻之事,兼表一位善理词讼之官,又与世上嫁错的女儿申一日怨气。

明朝正德初年,湖广武昌府江夏县有个鱼行经纪,姓钱号小江,娶妻边氏。夫妻两口,最不和睦,一向艰于子息。到四十岁上,同胞生下二女,止差得半刻时辰。世上的人都说儿子像爷,女儿像娘,独有这两个女儿不肯蹈袭成规,另创一种面目,竟像别人家儿女抱来抚养的一般。不但面貌不同,连心性也各别。父母极丑陋、极愚蠢,女儿极标致、极聪明。

长到十岁之外,就像海棠着露,菡萏经风,一日娇媚似一日。到了十四岁上,一发使人见面不得:莫说少年子弟看了无不销魂,就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家瞥面遇见,也要说几声“爱死,爱死”。资性极好,只可惜不曾读书,但能记账打算而已。至于女工针织,一见就会,不用人教。穿的是缟衣布裙,戴的是铜簪锡珥,与富贵人家女儿立在一处,偏要把她们比并下来。旁边议论的人都说:“缟布不换绮罗,铜锡不输金玉。”只因她们抢眼不过,就是有财有力的人家,多算多谋的子弟,都群起而图之。

小江与边氏虽是夫妻两口,却与仇敌一般。小江要许人家,又不容边氏做主;边氏要招女婿,又不使小江与闻。两个我瞒着你,你瞒着我,都央人在背后做事。小江的性子,在家里虽然倔强,见了外面的朋友,也还蔼然可亲;不像边氏来得泼悍,动不动要打上街坊,骂断邻里。那些做媒的人,都说:“丈夫可欺,妻子难惹。求男不如求女,瞒妻不若瞒夫。”所以边氏议就的人家,倒在小江议就的前面。两个女儿各选一个女婿,都叫他:“拣了吉日,竟送聘礼上门,不怕他做爷的不受。省得他预先知道,又要嫌张嫌李,不容我自做主张。”

有几个晓事的人说:“女儿许人家,全要父亲做主。父亲许了,就使做娘的不依,也还有状词可告。没有做官的人也为悍妇所制,倒去了男子汉凭内眷施为之理。”就要别央媒人,对小江说合。当不得做媒的人都有些欺善怕恶,叫他瞒了边氏,就个个头疼,不敢招架,都说:“得罪于小江,等他发作的时节,还好出头分理;就受些凌辱,也好走去禀官。得罪了边氏,使她发起泼来,男不与妇敌,莫说被她咒骂不好应声,就是挥上几拳、打上几掌,也只好忍疼受苦,做个唾面自干。难道好打她一顿,告她一状不成?”所以到处央媒,并无一人肯做,只得自己对着小江说起求亲之事。小江看见做媒的人只问妻子,不来问他,大有不平之意。如今听见“求亲”二字,就是空谷足音,得意不过,自然满口应承,哪里还去论好歹?那求亲的人又说:“众人都怕令正,不肯做媒,却怎么处?”小江道:“两家没人通好,所以用着媒人。我如今亲口许了,还要什么媒妁!”求亲的人得了这句话,就不胜之喜。当面选了吉日,要送盘盒过门。小江的主意也与妻子一般,预先并不通知,直待临时发觉。

不想好日多同,四姓人家的聘礼,都在一时一刻送上门来。鼓乐喧天,金珠罗列,辨不出谁张谁李。还只说送聘的人家知道我夫妻不睦,唯恐得罪了一边,所以一姓人家备了两副礼帖,一副送与男子,一副送与妇人。所谓宁可多礼,不可少礼。及至取帖一看,谁想“眷侍教生”之下,一字也不肯雷同,倒写得错综有致,头上四个字合念起来,正含着百家姓一句,叫做“赵钱孙李”。夫妻二口就不觉四目交睁,两声齐发。一边说:“我至戚之外,哪里来这两门野亲?”一边道:“我喜盒之旁,何故增这许多牢食?”小江对着边氏说:“我家主公不发回书,谁敢收他一盘一盒!”边氏指着小江说:“我家主婆不许动手,谁敢接他一线一丝!”丈夫又问妻子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若论在家的女儿,也该是我父亲为政。若论出嫁的妻子,也该是我丈夫为政。你有什么道理,辄敢胡行!”妻子又问丈夫说:“娶媳由父,嫁女由母。若还是娶媳妇,就该由你做主;目今是嫁女儿,自然由我做主。你是何人,敢来搀僭越!”

两边争竞不已,竟要厮打起来。亏得送礼之人一起隔住,使他近不得身,交不得手。边氏不由分说,竟把自己所许的,照着礼单,件件都替他收下,央人代写回帖,打发来人去了;把丈夫所许的,都叫人推出门外,一件不许收。小江气愤不过,偏要扯进门来,连盘连盒都替他倒下,自己写了回帖,也打发出门。

小江知道,这两头亲事都要经官,且把告状做了末着,先以早下手为强。就吩咐亲翁,叫他快选吉日,多备灯笼火把,雇些有力之人前来抢夺。且待抢夺不去,然后告状也未迟。那两姓人家,果然依了此计,不上一两日,就选定婚期,雇了许多打手,随着轿子前来,指望做个万人之敌。不想男兵易斗,女帅难降,只消一个边氏捏了闩门的杠子,横驱直扫,竟把过去的人役杀得片甲不留,一个个都抱头鼠窜。连花灯彩轿、灯笼火把,都丢了一半下来,叫做:“借寇兵而赍盗粮”,被边氏留在家中,备将来遣嫁之用。小江一发气不过,就催两位亲家速速告状。亲家知道状词难写,没有把亲母告做被犯、亲家填做干证之理,只得做对头不着,把打坏家人的事,都归并在他身上,做个“师出有名”。不由县断,竟往府堂告理。准出之后,小江就递诉词一纸,以作应兵,好替他当官说话。那两姓人家,少不得也具诉词,恐怕有夫之妇不便出头,把他写做头名干证,说是媳妇的亲母,好待官府问他。

彼时太守缺员,乃本府刑尊署印。刑尊到任未几,最有贤声,是个青年进士。准了这张状词,不上三日,就悬牌挂审。先唤小江上去,盘驳了一番。然后审问四姓之人,与状上有名的媒妁。只除边氏不叫,因他有丈夫在前,只说丈夫的话与他所说的一般,没有夫妻各别之理。哪里知道被告的干证,就是原告干证的对头;女儿的母亲,就是女婿丈人的仇敌。只见人说“会打官司同笔砚”,不曾见说“会打官司共枕头”。

边氏见官府不叫,就高声喊起屈来。刑尊只得唤她上去。边氏指定了丈夫,说:“他虽是男人,一些主意也没有,随人哄骗,不顾儿女终身。他所许之人,都是地方的光棍,所以小妇人便宜行事,不肯容他做主。求老爷俯鉴下情。”

刑尊听了,只说她情有可原,又去盘驳小江。小江说:“妻子悍泼非常,只会欺凌丈夫,并无一长可取。别事欺凌还可容恕,婚姻是桩大典,岂有丈夫退位让妻子专权之理?”

刑尊见他也说得是,难以解纷,就对他二人道:“论起理来,还该由丈夫做主。只是家庭之事,尽有出于常理之外者,不可执一而论。待本厅唤你女儿到来,且看她们意思何如,还是说爷讲的是,娘讲的是。”二人磕头道:“正该如此。”

刑尊就出一枝火签,差人去唤女儿。唤便去唤,只说他父母生得丑陋,料想茅茨里面开不出好花,还怕一代不如一代,不知丑到什么地步方才底止,就扮一副吃惊见怪的面孔,在堂上等她们。谁想二人走到,竟使满堂书吏与皂快人等,都不避官法,一齐挨挤拢来,个个伸头,人人着眼,竟像九天之上掉下个异宝来的一般。至于堂上之官,一发神摇目定,竟不知这两位神女从何处飞来。还亏得签差禀了一声说:“某人的女儿拿到!”方才晓得是茅茨里面开出来的异花:不但后代好似前代,竟好到没影的去处方才底止。惊骇了一会,就问她们道:“你父母二人不相知会,竟把你们两个许了四姓人家。及至审问起来,父亲又说母亲不是,母亲又说父亲不是。古语道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所以叫你们来问:平昔之间,还是父亲做人好,母亲做人好?”

这两个女儿,平日最是害羞,看见一个男子,尚且思量躲避;何况满堂之人,把几百双眼睛盯在她们二人身上,恨不得掀开官府的桌围,钻进去权躲一刻。谁想官府的法眼,又比众人看得分明,看之不足,又且问起话来,叫她们满面娇羞,如何答应得出。所以刑尊问了几次,她们并不作声,只把面上的神色做了口供。竟像他父母做人都有些不是,为女儿者不好说得的一般。刑尊默喻其意,思想这样绝色女子,也不是将就男人可以配得来的。如今也不论父许的是,母许的是,只把那四个男子一起拘拢来,替她们比并比并。只要配得过的,就断与她们成亲罢了。

算计已定,正要出签去唤男子,不想四个犯人一起跪上来,禀道:“不消老爷出签,小的们的儿子都现在二门之外,防备老爷断亲与他,故此先来等候。待小的们自己出去,各人唤进来就是了。”刑尊道:“既然如此,快出去唤来。”只见四人去不多时,各人扯着一个走进来,禀道:“这就是儿子,求老爷判亲与他。”

刑尊抬起头来,把四个后生一看,竟像一对父母所生,个个都是奇形怪状。莫说标致的没有,就要选个四体周全、五官不缺的,也不能够。心上思量道:“二女之夫,少不得出在这四个里面。矮子队里选将军,叫我如何选得出。不意红颜薄命,亦至于此。”叹息了一声,就把小江所许的叫他跪在东首,边氏所许的,叫他跪在西首。然后把两个女儿唤来,跪在中间,对她们吩咐道:“你父母所许的人,都唤来了。起先问你,你既不肯直说,想是一来害羞,二来难说父母的不是。如今不要你开口,只把头儿略转一转,分个向背出来。要嫁父亲所许的,就向了东边;要嫁母亲所许的,就向了西边。这一转之间,关系终身大事,你两个的主意,须是要定得好。”说了这一句,连满堂之人,都定晴不动,要看她们转头。

谁想这两位佳人,起先看见男子进来,倒还左顾右盼,要看四个人的面容;及至见了奇形怪状,都低头合眼,暗暗地坠起泪来。听见官府问她们,也不向东,也不向西,正正地对了官府,就放声大哭起来。越问得勤,她们越哭得急。竟把满堂人的眼泪都哭出来,个个替她们称冤叫苦。刑尊道:“这等看起来,两边所许的,各有些不是,你都不愿嫁他们的了?我老爷心上也正替你们踌躇,没有这等两个人,都配了村夫俗子之理。你们且跪在一边,我自有处。”“叫他父母上来!”小江与边氏一起跪到案桌之前,听官吩咐。

刑尊把桌子一拍,大怒起来道:“你夫妻两口,全没有一毫正经,把儿女终身视为儿戏!既要许亲,也大家商议商议,看女儿女婿可配得来。为什么把这样的女儿,都配了这样的女婿?你看方才那种哭法,就知道配成之后,得所不得所了。还亏得告在我这边,除常律之外,另有一个断法。若把别位官儿,定要拘牵成格,判与所许之人。这两条性命,就要在他笔底勾消了!如今两边所许的,都不作准。待我另差官媒,与她们作伐,定要嫁个相配的人,我今日这个断法,也不是曲体私情,不循公道,原有一番至理。待我做出审单,与众人看了,你们自然心服。”说完之后,就提起笔来,写出一篇谳词道:

审得钱小江与妻边氏,一胞生女二人,均有姿容,人人欲得以为妇,某某,某某,希冀联姻,非一日矣。因其夫妇异心,各为婚主:媚灶出奇者,既以结妇欺男为得志;盗铃取胜者,又以掩中袭外为多功。遂致两不相闻,多生诖误。二其女而四其夫,既少分身之法;东家食兮西家宿,亦非训俗之方。相女配夫,怪妍媸之太别;审音察貌,怜痛楚之难胜。是用以情逆理,破格行仁;然亦不敢枉法以行私,仍效引经而折狱。六礼同行,三茶共设,四婚何以并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者均不可少。兹审边氏所许者,虽有媒言,实无父命,断之使就,虑开无父之门;小江所许者,虽有父命,实少媒言,判之使从,是辟无媒之径。均有妨于古礼,且无裨于今人。四男别缔丝萝,二女非其伉俪。宁使噬脐于今日,无令反目于他年。此虽救女之婆心,抑亦筹男之善策也。各犯免供,仅存此案。

做完之后,付与值堂书吏,叫他对了众人,高声朗诵一遍,然后把众人逐出,一概免供。又差人传谕官媒:“替二女别寻佳婿。如得其人,定要领至公堂,面相一过,做得她们的配偶,方许完姻。”

官媒寻了几日,领了许多少年,私下说好,当官都相不中。刑尊就别生一法,要在文字之中替她们择婿,方能够才貌两全。恰好山间的百姓拿着一对活鹿,解送与他,正合刑尊之意,就出一张告示,限于某月某日,季考生童。叫生童子卷面之上,把“已冠”“未冠”四个字改做“已娶”“未娶”。说:“本年乡试不远,要识英才于未遇之先,特悬两位淑女、两头瑞鹿,做了锦标,与众人争夺。已娶者以得鹿为标,未娶者以得女为标,夺到手者,即是本年魁解。”

考场之内,原有一所空楼,刑尊唤边氏领着二女住在楼上,把二鹿养在楼下。暂悬一匾,名曰“夺锦楼”。

告示一出,竟把十县的生童,引得人人兴发,个个心痴。已娶之人,还只从功名起见,抢得活鹿到手,只不过得些彩头。那些未娶的少年,一发踊跃不过,未曾折桂,先有了月里嫦娥。纵不能够大富贵,且先落个小登科。到了考试之日,恨不得把心肝五脏都呕唾出来,去换这两名绝色。考过之后,个个不想回家,都挤在府前等案。

只见到三日之后,发出一张榜来,每县只取十名听候复试。那些取着的,知道此番复考不在看文字,单为选人才。生得标致的,就有几分机会了。

到复试之日,要做新郎的,倒反先做新娘,一个个都去涂脂抹粉,走到刑尊面前,还要扭扭捏捏,装些身段出来,好等他相中规模,取作案首。谁想这位刑尊,不但善别人才,又且长于风鉴。既要看他妍媸好歹,又要决他富贵穷通。所以在唱名的时节,逐个细看一番,把朱点做了记号。高低轻重之间,就有尊卑前后之别。考完之后,又吩咐礼房,叫到“次日清晨唤齐鼓乐,待我未曾出堂的时节,先到‘夺锦楼’上,迎了那两个女子、两头活鹿出来,把活鹿放在府堂之左,那两个女子坐着碧纱彩轿,停在府堂之右。再备花灯鼓乐,好送她们出去成亲”。吩咐已毕,就回衙阅卷。

及至到次日清晨,挂出榜来,只取特等四名。两名已娶,两名未娶,以充夺标之选。其余一等、二等,都在给赏花红之列。已娶得鹿之人,不过是两名陪客,无甚关系,不必道其姓名。那未娶二名:一个是已进的生员,姓袁,名士骏;一个是未进的童生,姓郎,名志远。凡是案上有名的,都齐入府堂,听候发落。闻得东边是鹿,西边是人,大家都舍东就西,去看那两名国色,把半个府堂挤做人山人海。府堂东首,只得一个生员,立在两鹿之旁,徘徊叹息,再不去看妇人。满堂书吏都说他是已娶之人,考在特等里面,知道女子没份,少不得这两头活鹿有一头到他,所以预为之计,要把轻重肥瘦估量在胸中,好待临时牵取。

谁想那边的秀才,走过来一看,都对他拱拱手道:“袁兄,恭喜!这两位佳人,定有一位是尊嫂了。”那秀才摇摇手道:“与我无干。”众人道:“你考在特等第一,又是未娶的人,怎么说出‘无干’二字?”那秀才道:“少刻见了刑尊,自知分晓。”众人不解其故,都说他是谦逊之词。

只见三梆已毕,刑尊出堂。案上有名之人,一起过去拜谢。刑尊就问:“特等诸兄是哪几位?请立过一边,待本厅预先发落。”礼房听了这一句,就高声唱起名来。袁士骏之下,还该有三名特等,谁想止得两名,都是已娶。临了一名不到,就是未娶的童生。刑尊道:“今日有此盛举,他为什么不来?”袁士骏打一躬道:“这是生员的密友,住在乡间,不知太宗师今日发落,所以不曾赶到。”刑尊道:“兄就是袁士骏么?好一份天才,好一管秀笔,今科决中无疑了。这两位佳人,实是当今的国色,今日得配才子,可谓天付良缘了。”袁士骏打一躬道:“太宗师虽有盛典,生员系薄命之人,不能享此奇福。求另选一名挨补,不要误了此女的终身。”刑尊道:“这是何事,也要谦让起来?”叫礼房:“去问那两个女子,是哪一个居长?请她上来与袁相公同拜花烛。”

袁士骏又打一躬,止住礼房,叫他不要去唤。刑尊道:“这是什么缘故?”袁士骏道:“生员命犯孤鸾,凡是聘过的女子,都等不到过门,一有成议,就得暴病而死。生员才满二旬,已曾误死六个女子。凡是推算的星家,都说命中没有妻室,该做个僧道之流。如今虽列衣冠,不久就要逃儒归墨,所以不敢再误佳人,以重生前的罪孽。”刑尊道:“哪有此事?命之理微,岂是寻常星士推算得出的?就是几番虚聘,也是偶然。哪有见噎废食之理?兄虽见却,学生断不肯依。只是一件:那第四名郎志远,为什么不到?一来选了良时吉日,要等他来做亲;二来复试的笔踪,与原卷不合,还要面试一番。他今日不到,却怎么处?”

袁士骏听了这句话,又深深打一躬道:“生员有一句隐情,论理不该说破,因太宗师见论及此,若不说明,将来就成过失了。这个朋友与生员有八拜之交,因他贫不能娶,有心要成就他。前日两番的文字,都是生员代作的。初次是他自誊,第二次因他不来,就是生员代写。还只说两卷之内或者取得一卷,就是生员的名字,也要把亲事让他。不想都蒙特拔,极是侥幸的了。如今太宗师明察秋毫,看出这种情弊,万一查验出来,倒把为友之心,变做累人之具了。所以不敢不说,求太宗师原情恕罪,与他一体同仁。”

刑尊道:“原来如此。若不亏兄说出,几乎误了一位佳人。既然如此,两名特等都是兄考的,这两位佳人都该是兄得了。富贵功名,倒可以冒认得去;这等国色天香,不是人间所有,非真正才人不能消受,断然是假借不得的。”叫礼房快请那两位女子过来,一起成了好事。袁士骏又再三推却说:“命犯孤鸾的人,一个女子尚且压她不住,何况两位佳人?”刑尊笑起来道:“今日之事,倒合着吾兄的尊造了。所谓命犯孤鸾者,乃是单了一人,不是成双之意。若还是一男一女做了夫妻,倒是双而不单,恐于尊造有碍;如今两女一男,除起一双,就要单了一个,岂不是命犯孤鸾?这等看起来,信乎有命。从今以后,再没有兰摧玉折之事了。”

他说话的时节,下面立了无数的诸生,见他说到此处,就一起赞颂起来,说:“从来帝王卿相都可以为人造命,今日这段姻缘出于太宗师的特典,就是替兄造命了。何况有这个解法,又是至当不易之理。袁兄不消执意,竟与两位尊嫂一同拜谢就是了。”

袁士骏无可奈何,只得勉遵上意,曲徇舆情,与两位佳人立做一处,对着大恩人深深拜了三拜。然后当堂上马,与两乘彩轿一同迎了回去。出去之后,方才分赐瑞鹿,给赏花红。众人看了袁士骏,都说:“上界神仙之乐,不能有此。总亏了一位刑尊,实实的怜才好士,才有这番盛举。”

当年乡试,这四名特等之中,恰好中了三位,所遗的一个,原不是真才。代笔的中了,也只当他中一般。后来三个之中,只联捷得一个,就是夺着女标的人。

刑尊为此一事,贤名大噪于都中。后来钦取入京,做了兵科给事。袁士骏由翰林散馆,也做了台中,与他同在两衙门,意气相投,不啻家人父子。古语云:“唯英雄能识英雄。”此言真不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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