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乡县第一高级中学操场。
作为一所县城中学，受条件所限，基础设施好不到哪去。
跑道是煤渣铺就，足球场为黄土夯实。
虽说条件简陋，依然阻止不了青葱少年们放学后聚集在这里挥洒怎么也使不完的精力。
夏北晃晃悠悠来到操场边，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一群正在颠球的少年。
‘如果是梦，未免太真实了些......’
这温热晚风，这略微伤感的夕阳，这份充满人间气息的喧闹。
“夏北，你可算是姗姗来迟了！”
颠球的人群中，一位瘦高少年跑到夏北身旁大呼小叫道。
瘦高少年肤色稍黑，大眼阔嘴。
发型是骚气的三七分，抿的锃光瓦亮，至少用了半瓶摩丝。
不过现在已经是晚饭时分，再好的摩丝也撑不了一整天。
想来他该是下午放学后重新‘补了妆’。
“您是......？”
在京市迁延日久，夏北习惯性带上了敬称。
“我靠！跟我装形同陌路么？咱们‘大垚’三人组......”
骚气男生一副看沙雕的神情瞪着夏北。
“道哥？”
‘大垚三人组’这么拉风的名号，再比对着眼前似是而非的年轻面庞、话语间生硬的成语运用，让夏北恍惚中开启了久远的记忆。
“对了，夏南等不到你带饭回去，也在这儿守株待兔呢.......”
齐正道第一次听到夏北称呼自己为‘道哥’，心中一乐。
不过这个称谓又让他迅速联想起一个英文单词......
“夏南也在这里！？”
而夏北的关注点却在齐正道无意间说出的名字上。
此刻他再顾不上思索梦境或现实的问题，急忙左右张望。
“北哥，你先想好怎么和我爸说缺席训练的事.......”
齐正道模仿着夏北的口吻，回敬了‘哥’的后缀，不过言语间确有替夏北担心。
“夏南在哪？”
夏北答非所问，声音急切。
“刚才她还在哪席地而坐呢......”
齐正道手指向操场边一座半米多高的水泥主席台。
夏北闻言便迈开长腿，却再次被齐正道拉住。
“北哥，你准备怎么说？你也知道，我爸性烈如火的.......”
齐正道已经预感到夏北一会少不了一顿臭骂，于是提前替老爹的暴脾气表达了歉意。
“没事......”
夏北能感受到对方真切的关心，笑了笑递给齐正道一支雪糕“请你。”
“哈......这多不好意思......”
齐正道口中谦让，手却主动接过，伸出舌头贪婪地唆了一口。
没有住校的齐正道，一天零花钱也才两块钱，一块五的雪糕已经算是微奢品。
夏北再顾不上齐正道，走向主席台的脚步越来越快。
逐渐变为奔跑。
转到主席台侧面，奔跑的夏北忽然顿住脚步，表情也迅速柔和起来.......
他视线聚焦处，一个绑着两只羊角辫的七、八岁小女孩，正蹲在主席台一角。
左手提溜着一只饭缸，右手捏了枝小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
用鞋带挂在脖颈上的两枚钥匙，在胸前荡来荡去。
夏北轻轻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怕惊动世间神祗，而让眼前的一切瞬间消失。
低头书写的小女孩，看到眼前忽然出现的黄色塑料凉鞋，马上抬起了小脑袋。
“夏北，我都快饿死了！”
女孩两腮像小包子一样鼓起了好高，气呼呼地说道。
一言不发的夏北，以同样的姿势缓缓在女孩对面蹲了下来。
“南南.......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尽管勉力维持着情绪，但夏北沙哑声线里那抹惊心动魄的颤抖却是如何也隐藏不住。
像是跨越了多少山河远阔才从沸腾的胸腔里挤出这么几个字......
“夏北你不至于吧，我又没骂你.......”
看到夏北眼圈都红了，夏南有些惊慌。
夏南的话让夏北感到难为情“对了，给你带了礼物”。
夏北递给妹妹一支雪糕。
夏南见状先是一喜“呀！火炬冰激凌......”
但随后又严肃地看向哥哥“夏北你哪来钱？你是不是偷了妈妈留给咱们的生活费！”
“说什么呢？这是有同学仰慕我，非要送给我。”
夏北被妹妹警惕的表情逗的一乐，伸手捏了捏对方的小鼻子。
“骗鬼呢？那个同学这么大方？”
夏南挣脱了哥哥的手，说道。
虽然对夏北的话一个字都不信，却不妨碍她迅速剥开雪糕包装。
“一个叫三八的同学。”
夏北认真回忆了一下。
“哪有起这样名字的？”
夏南翻了个白眼球，对哥哥不走心的谎话表示不屑。
“我也觉得奇怪。”
夏北再次回忆了一下，对方好像就是这样介绍自己的。
“我们还吃晚饭么？”
狼吞虎咽几口吃完雪糕，夏南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雪糕奶渍道。
“走，哥哥给你做大餐......”
夏北甫一起身，就看到一位穿着运动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而齐正道就站在男人身后对着夏北挤眉弄眼。
两人面目有七分相似。
“夏北，你搞什么？衣服和球鞋也不换！”
中年男人紧皱眉头，语气不善。
“齐叔？”
虽然已经离开高中校园十几年，但在不断出现的人和物刺激下，夏北模糊的记忆逐渐被全面唤醒。
这个称呼让齐东强一愣。
“怎么来这么晚？”
齐东强语气依然生硬，但却给了夏北解释的机会。
“额......天气太热了，我特意给您买了支雪糕。”
夏北往齐东强手里塞了一支“今天算我请假，我有点事要办一下......”
结束了九年义务教育以后，中考算是人生的第一道小坎。
夏北初中的成绩并没有百分之百考上古乡县一中的把握。
于是中考前在夏北母亲的恳求下，一中体育老师齐东强给了从小就踢球的夏北一个特长生名额。
得了特长生能降分录取的便宜，每天早晚的两次训练便是应尽的义务。
但刚开学十来天，夏北就出现了缺席训练的情况，这是齐东强不能容忍的。
‘夏家这孩子，调皮是真，但平时见到大人都是绕道走，实在躲不开了才喊一句齐老师，今天这是怎么了......’
夏北兄妹离开之后，齐东强依然在思索。
而齐正道望着夏北的背影，心中也泛起嘀咕‘北哥今天好像不太一样......’
齐东强回过神后，夏北已经走远了，息了把夏北喊回来的念头，齐东强回身就看到站在一旁发呆的儿子。
“给我滚去训练！”
“哦.....”
齐正道一缩脖子连忙应道。
.......
夏北牵着妹妹的手往家走去。
夏南对于哥哥忽然出现的亲昵动作有些不适应，但同时又有些舍不得松开，便乖乖跟上了夏北的步伐。
相对于平静的表情，夏北此刻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
感官带来的所有真切感受，让他隐隐想到一个可能性：重生了！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清眼下发生的这一切。
用力捏了捏夏南肉乎乎的小手，夏北想到。
“疼！”
夏南怒目而视。
“呵呵”夏北深吸了一口傍晚温热的空气，满足地笑了起来。
前世有些值得留恋的风景，但总比不过失而复得的家人。
其实在操场上，夏北已经想到了‘重生’的可能性。
这也是他刚才被齐东强批评时，温顺接受的原因。
面冷心热的齐东强在夏北前世高考时，为了后者没少操心。
虽然最后没能考入理想的大学，但夏北一直对他心存感激。
甚至夏南的出生，也和齐家有着关键因果联系。
夏北的母亲曾是一中的音乐老师，而齐正道父母更是一中双职工。
做行政工作的齐正道母亲还是学校兼管计生工作、发放计生用品的干部。
所以齐正道小时候总用吹不完的‘气球’。
那个年代孩子们以‘角’计的零花钱永远不够花，一个家属院长大的夏北对齐正道口袋里源源不断的气球羡慕不已。
明晃晃的单独包装，还有好闻的草莓香味......
但齐正道哪里都好，却抠门的很。
每次都是在夏北苦苦哀求之下，齐正道才会偶尔施舍一个。
一次齐正道家里只有他们两个在，两个熊孩子翻出满满一大盒‘气球’。
随后两人在夏北拿走一只还是两只的问题上没能达成共识，最后两个小伙伴竟因为这个吵了起来。
心中不忿的夏北趁齐正道不注意，拿了缝衣针在所有气球上都戳了一遍。
于是，十个月后.......
古乡县第一高级中学家属院迎来了一波此起彼伏的婴儿潮。
夏南正是其中一个.......
而夏北的母亲也因为夏南的出生丢了工作。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
夏北长大了以后，对于这个道理有了独到的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