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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消灾祸贵人有心 续前缘浪子不识】

时逢初春,料峭生寒,春风一吹,细雨连绵。这春雨虽小,却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端的教喜人更乐,恼人生忧。

山洞里,顾雪城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屏气凝神作运功之势,可胸前的痛感只教他使不上力气,且昨夜那贼人一掌,已击中他的内脏,此时运功,无异于饮鸩止渴。整整一夜,顾雪城都没想出更好的办法,只是拼命地提醒自己,一定要振作起来,他还要去救心心念念的妹妹。而那身处角落之人,却是安定得很,这么几个时辰都没有动弹一下,仿佛与顾雪城两界相隔,没有交流,顾雪城甚至认为,也许那本就是个死人而已。

天蒙蒙亮,细雨便停了。山洞里的空气中多了些许水分,顾雪城深吸几口,身上的疲惫倒是缓解了许多。在洞中耽搁了许多时间,顾雪城不能再等,虽然他明白现在的自己随时会有危险发生,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要去寻找苏沫雨。只见他捂着胸口向前一跃,从石头上艰难地跳了下来,接着便要走出洞外。

“施主欲往何处?”

安静了一整夜的山洞突然传出声音,让本就神经紧绷的顾雪城身子一震,差点喊出声来。他回头一看,那个人还坐在原地,虽然天已大亮,但光线并不能照到那人所坐的位置,顾雪城还是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思忖一下,顾雪城开了口。

“施主?你……你是和尚吗?”顾雪城先问出这么一句。

那人却迟迟没有回答,狭小的山洞里又安静了下来。

顾雪城见那人不回答自己的话,便又接着往洞口走去,边走还边说出这么一句:“莫不是个呆和尚!哼,你自己呆在这儿吧,我可不陪你耗下去了。”

虽然山洞狭小,但从里面走到洞口,顾雪城还是费了一些功夫。站在洞口,顾雪城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在一座山上,这个山洞距离山顶不远,周围皆是乱石,难寻路径。明白状况后,顾雪城定一定神,看着外面雨后的景色,精神增长了几分,又深吸一口气,便准备寻路下山。

这时,一道金光突然从山洞里面散发出来。顾雪城正要回头观瞧,却发现那道金光早已经围绕在自己周身,接着,顾雪城便难以自制的,被那道金光给带了回去,一直等他回到原地,金光才褪去了。顾雪城知道,这一定是那个“呆和尚”搞的鬼,他惊讶不已,是因为此人的功力,能发出金光将自己随意移动,这样的功力可不是短短几年能练成的。他甚至都在想,自己的舅舅是否能做到如此。接着他又变得有些恼了,方才与那人对话他不作答应,自己要走了却被硬生生地拉了回来,那“呆和尚”似乎有意在和他作对。

就在顾雪城忍着疼痛想要开口责问之时,那人的身上又浮现出了金光,开始往这个方向飞来。顾雪城赶紧催动内功,想要与之对抗,却没想到,自己那点微末的功力没有任何反应,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金光又一次包围了自己的身体。突然,顾雪城听到那人口中念起了一连串的咒语,他虽然听不清楚,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他却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这咒语仿佛能够控制他的心智,让他端坐在地,心静如水。接着,那些金光似乎听到了咒语的命令,开始游走于顾雪城全身各处。

好一会儿,顾雪城才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好转,胸口的那抹痛感正在消失。他有些惊喜,原来那人是要救自己。刚想到这里,顾雪城便觉得那些金光钻进了自己的心脏,在里面好一阵翻滚,却不知怎的突然挥散而去。突如其来的晕厥感让顾雪城吐出了一口黑血,隐约间,他听到了那人在喃喃自语,好像在说什么“殒鸩散”,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接着,便再次晕了过去。

少顷,顾雪城又清醒了过来。在他身旁,立着一位老者。只见那老者穿着朴素,不像是中原人士,倒像一个藏地的僧人,在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用绿檀木和八颗宝石串成的佛珠链。

“施主感觉身体可好?”见顾雪城醒来,那老者先开了口。

顾雪城坐起身来伸展一下,感觉已无大碍,便抱拳向老者言道:“多谢大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如今我的伤已痊愈,也该走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完成,就此别过了!”说罢,顾雪城便要起身。

“且慢。”那老者却将他拦下。

“施主虽然伤势无碍,但由于内功损耗过大,尚不稳妥,还是在此地调养些许时日,待一切恢复如常再离开吧。”说罢,老者向顾雪城施以佛礼。

“不!”听完老者的话,顾雪城满脸都是抗拒的神态,他接着说道:“我已经好了!不劳大师费心了!如今舍妹身处险境,我必须去救她!”顾雪城站起身来,将那老者向旁边推了一把,而后飞快地跑出了洞外。

见此情景,那老者将单掌置于胸前,闭上了双眼,不知在想什么。不一会儿,他又睁开了眼睛,走到洞口处,寻索着顾雪城的身影。此时的顾雪城已经快到了山下,他身上无力,跌跌撞撞地行走在满是乱石的山间小道上,看起来有些狼狈,但脚步还是很快。

看着这一幕,那老者仰天而望,口中还念念有词:“甘露王如来,万物有道,众生有命,顺天行事,实为造化,何苦破局……”

顾雪城完全下山后已经到了正午时分。新雨初过,天空一片阴暗,顾雪城环视四周,只见四面皆是山色,难分方向。顾雪城觉得自己有点太过冲动,他应该向那老者询问过方位之后再走的,如今难寻路径,着实有些棘手。但事已至此,顾雪城也没了办法,他是绝对不会再跑回去找那老者的。于是,硬着头皮,顾雪城就朝着自己面对的方向走了下去……

世人皆称山色好,只因未及遇难时。

他日身陷不知处,倒教世人诳语迟。

顾雪城看到宁洲城的牌匾时,已经是三日之后。这三天里,他在深山中东奔西跑,苦苦寻找出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他没有了内功支撑,身子本来就需要调养,再加上三天不见水米,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终于到了宁洲城,顾雪城喜出望外,这才松了一口气,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进了城中。

进入城内,顾雪城看到了不同以往的景象。早几年,他也曾在厉锋的看护下,乔装打扮来到宁洲城游玩过几次。他印象中的宁洲城是繁华的,充满了人间烟火味。可如今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片萧条的景象,城里的街道上几乎不见行人,两边也没有了原来的货摊,似酒楼这般的消遣之地也只有寥寥几人进出。除此之外,与过去最不相同的是,城里多了很多江湖打扮的人,他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不过见他们装束各异,人数众多,想来应该是来自不同的江湖门派。这些江湖人或于街上结对商讨,或于酒楼推杯换盏,端的是精神抖擞。

顾雪城把这些看在眼里,心里在想:“不知道雨儿是不是被这些人给抓走了……看来我得想办法弄清楚。”想到这里,顾雪城只觉腹内一阵疼痛,他摸一摸三天没见粮食的肚子,又看了看四周的地形,便绕开那些江湖人,往一个小巷里面走去。

小巷内也是肃杀一片,各家各户都紧闭大门,悄然无声。顾雪城饥饿难忍,用手扶着墙慢慢地往前走着。从小锦衣玉食的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他不知道原来饥饿竟然能把人逼到这种程度,他想着远在晦险崖上的舅舅和厉锋,又想起苏沫雨那天真的笑,疯狂涌动的思绪成了压垮他身躯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他实在是走不动了,重重地摔倒在了一户人家的门前。顾雪城喘着粗气,靠坐在大门边,经过再三犹豫,他终于还是拍了拍那扇紧闭的院门。

不一会儿,大门打开了,从院子里走出来一个人。顾雪城本不想叫门,他可从来没有如此落魄过,那仅剩的最后一丝自尊在阻止着他。因此,当院门打开后,顾雪城倒显得有些难为情了。他低着头默不作声,想等出来那人先开口,但却迟迟没有等到。无奈之下,他便抬起头,准备诉说自己的境况。就在他抬头的那一刻,他愣住了,眼前的景色让他不知所言。

从院子里走出来的,是一个小女孩儿,只见她个子不高,乌发披肩,肤如白雪,眼神中透着一股灵气,在眉眼之下还生着卧蚕,当真是生得一副玲珑美貌!虽然身着布衣,但仍抵挡不住周身散发出的大家闺秀一般的气质。

这倒教顾雪城看得呆了,他一时间瘫坐在地上,甚至都没了之前那么浓烈的饥饿感。他二人就那样看着彼此,再没有其他的动作。一丝微风吹过,倒像是一幅金童玉女的人物画像一般。

不一会儿,院子里又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农妇装扮的女人走了出来。那妇人见门外瘫坐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衣衫褴褛,但也生得是清秀可看,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儿流落至此。她看着两个孩子就这么痴痴地盯着彼此,一时忍不住发出一声浅笑。

听到笑声,顾雪城才回过神来,心里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刚才又在陌生人前失态,竟有些红了脸。不知所措的他,赶紧又把头低了下去。

那妇人出了院门,走到女孩儿跟前,拍一拍她的肩膀,接着蹲下身去,向顾雪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变得这般模样?”看着年幼的顾雪城,那妇人眼中满是怜爱。

这时,顾雪城已经稳定了心神,又显现出自己冷漠的一面。虽然是流落于别人家的屋檐下,但他终究是一门少主,自幼便持有权势,姿态高贵,且不近人情世故,这样的经历让他变得愈发冰冷。

那妇人见他一言不发,便也不再多问,起身一边将他扶起,一边说道:“起来孩子,你随我到屋内休息吧,一会儿饭菜就做得了。”说完,便搂住顾雪城的肩膀,转身又将那女孩儿搂在另一边,三人就这样进了院子。

进屋后,顾雪城警惕的心才慢慢地放下来。屋内十分简陋,只有一些破旧的桌椅板凳,在一处墙角,置办着几株有些凋零的寒梅,给简陋的屋舍增添了几分独特的色彩。顾雪城心想:“这时节怎么还有开得如此艳丽的寒梅呢?”想罢,他又看到那妇人走进厨房开始忙碌,那女孩儿端坐在桌旁,手中把玩着一个物件儿。顾雪城从小生活在高山险崖上,显然没见过寻常的人家生活,今日一见,他到也觉得是温馨异常。虽然没有万煞楼里那般华丽,但却多了几分和冷血杀手毫不相干的温暖。

看过一圈后,顾雪城便也坐到了桌旁,坐在了那个女孩儿的对面。他见那女孩儿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个物件上面,自己便也从远处打量起来。原来那是一把锁,看起来像是长辈赠与晚辈,用来祈福辟邪的长命锁。这把长命锁制作精良,似乎是用纯金打造,其上雕刻精细,实非民间可见,在金锁的中央还镶嵌着一块碧绿无瑕的美玉,在玉石之上,隐约刻着一个“莫”字。

看到这里,顾雪城心想:“想必这户人家便是姓莫吧!这长命锁好生精美,可又怎么会出现在如此寻常的人家里呢?”他一时想不明白,便只好作罢。接着,他又把目光移到了那女孩儿身上。顾雪城见过的女孩儿本就不多,除了苏沫雨,其他不过只是些丫鬟和万煞楼收养过的流浪女。今日见到这女孩儿,不禁让顾雪城开了眼界,他本以为苏沫雨便已经是生得美丽了,没想到此女竟生得这般美貌,甚至超过了苏沫雨。那女孩儿抬头一看,见顾雪城又在盯着他看,也变得有些羞涩,委婉地低下了头。

“来了!”就在顾雪城看得入神之时,那妇人从厨房端着个托盘走了出来。

那妇人将托盘放在桌上,把盘内的三个碗端了下来。顾雪城一看,却是三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吃吧孩子,我们家啊,生来便是这样的习俗,就喜面食,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若是不喜欢的话,那我就去给你做些可口的小菜,也是很美味的!”那妇人一边用袖口擦去脸上的汗水,一边微笑着向顾雪城说道。

顾雪城自然是不常吃面食的,但毕竟是寄人篱下,不好多做要求,再加上三日没有进食,便也不再多想,端起碗来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那女孩儿见顾雪城一改刚才的冰冷模样,倒变得有些可爱了,一时忍不住,捂着嘴发出一丝甜美的笑声。那妇人也是如同母亲一般,温柔地看着顾雪城说:“别急,慢点吃啊。”说完又将另一碗面端到女孩儿面前,微笑着对她说:“不许笑哥哥!你也快吃吧!”说完,便也坐下吃了起来。看这温馨热闹的场面,倒像是一家人的模样。

那妇人一边吃,一边上下打量着顾雪城,开口言道:“等你吃完,我带你到刘大娘那里去,她是做裁缝的,让她给你再做一身新衣服,如此才是。”顾雪城听言,竟有些感动,他从未听到过这些嘘寒问暖的话。一时间,他的眼眶里隐约有些泪水。

就在这时,门外的对话声打破了屋内的温暖。顾雪城侧耳一听,似乎是两个醉了酒的江湖人,从门口路过。恍惚中,顾雪城听到这么几句:

“你说咱们这次能成吗?七年前那么多武林前辈都被他给杀了,就凭咱们这点实力,恐怕难成啊!”

“嗨!你怎么还在担心呢!这次咱们副帮主把他女儿都给绑了,他还怎么动手?想必是只能束手就擒啦!”

“……”

听到二人的对话,顾雪城心中一震,二话不说便跑出了门外。那妇人和女孩儿先是一怔,不知发生了什么,接着便也跟了出去。

顾雪城站在大门外,看着那二人走向了前方,口中还在继续说着这样那样的话。顾雪城心想:“他们说的一定就是雨儿!看来雨儿的处境很危险,而且他们好像还要和舅舅作对,我跟着他们应该就能弄明白!”

顾雪城正想着,身后又想起了那妇人温柔的声音:“孩子,怎么了?”

那妇人见顾雪城还是不答话,便又对那女孩儿说道:“寒烟,快带着哥哥回屋吃饭吧!”

听到那女孩儿的名字,顾雪城这才从思绪中跳了出来。他转过身来,先看一看那妇人,又开始看着那个女孩儿,那女孩儿也一脸懵懂地看着他。

少顷,顾雪城终于开了口:“我……我叫薛城,感谢二位施舍,若有缘再见,定当报此大恩!”

说到这里,顾雪城对着女孩儿眨一眨眼,又说道:“嗯!一定会再见的!”说完,便转身向着那二人离开的方向跑去了。

那母女二人站在门口,看着顾雪城突然离去,都有些茫然。那妇人口中喃喃念道:“这孩子,饭也没吃完,还穿着那么破旧的衣服,要是再遇到危险如何是好啊。”说完,只见她眉头微微一皱,发出一声叹息,接着对女孩儿说道:“寒烟,咱们回去吧。”

那女孩儿看着已经跑远的顾雪城,一直看着他消失在巷尾,也眨一眨眼,接着便跟那妇人回屋去了……

【第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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