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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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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南乡就从川崎市的家里出来了。他在这个家里出生长大,现在哥嫂住在那里。他走到离家最近的武藏小杉站,在那里租了一辆汽车,开车沿中原街道北上,向前一天跟纯一约好的旗之台的一家咖啡馆驶去。

6点50分,他来到纯一跟他说过的站前大街,马上就看到了一大早就开门营业的咖啡馆,纯一正等在那里。

“等了很长时间?”南乡向纯一打了个招呼。

一直注视窗外的纯一抬起头来:“没有没有,我也是刚到。麻烦您到这种地方来接我,真不好意思。”

“哪里,这地方离我家不远,很方便。”

南乡走到柜台前,买了充当早餐的面包,然后坐在了纯一的对面。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穿着白色衬衫、棉布长裤,腰带将裤腰勒出很多皱褶,大概是监狱生活让他的体重下降了。尽管如此,穿上了自己衣服的纯一还是比穿囚服的纯一看上去更靠谱。

让南乡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纯一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前科的人回归社会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是他才出狱两天,应该更快乐才是啊。

这时,纯一的表情突然发生了变化。南乡追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马路对面的“里里杂货店”的卷帘门打开了一点,一个姑娘从下面钻出来,赤脚穿着拖鞋向远处跑去。大概是做早饭的时候发现材料不够,要到附近的便利店去买材料吧。纯一追着她的背影看的目光,完全是一个单相思少年盯着心上人时的眼神。

那姑娘皮肤白皙,年龄跟纯一不相上下。也许是他过去的恋人。不过,开庭审判纯一的时候并没有年轻女人作为情状证人出庭,估计事件发生以后两人的关系就断了。

南乡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一旦犯了罪,就无可挽回地破坏了自己原有的生活环境。

南乡想不出应该对纯一说些什么。二人默默地吃完早饭,南乡带着纯一走出咖啡馆。

开车到中凑郡,单程预计需要两小时。南乡手握方向盘驾车驶入东京湾横断道路。进入房总半岛以后,一直沉默的纯一说话了。

“关于案件的详细情况,到了现场就可以告诉我吗?”

“是的。”

“南乡先生是怎么找到这个工作的?”

“今年初春,我出差去东京,遇到一位当律师的熟人,他看上我了。”

“可是,您干这种工作没问题吗?身为管教官,却要去证明一个死刑犯是无罪的。”

“你是在担心我吗?”南乡笑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高兴。“不要紧的,我很快就要辞掉管教官这个工作了。”

“什么?”纯一吃了一惊。

“从现在开始,我要把积攒了很多的带薪休假用完。用完以后就正式提出辞职。这个证明死刑犯无罪的工作,是我辞职之前的一次志愿者活动,不违犯公务员法。”

“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辞职呢?”

“各种原因吧。对工作不满意啦,家庭问题啦。真的,有很多原因。”

纯一点点头,不再继续问下去。

南乡换了个话题:“对了,那件事你准备好了吗?”

“啊?嗯,”纯一好像没有什么自信,“我倒是把领带和西服都带来了。”

“不错嘛!”南乡知道纯一去做这件事会很难受,就建议道,“向被害人家属谢罪的关键,是要让对方看到你很有诚意。能做到这一点就足够了。对方可能会怒气冲冲,但你不要慌张,要通过语言和态度将你诚心诚意道歉的心情表达出来。”

“是,”纯一有气无力地答道,“我能做到吗?”

“只要真心道歉,就能做到。”

见纯一不说话,南乡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是在反省吗?”

“嗯。”

南乡有点生气,想批评纯一说话声音太小,但一想这里又不是监狱,就没吱声。

此后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行驶非常顺利。他们从国道进入鸭川收费公路,横穿房总半岛之后,终于看到了太平洋。他们的目的地中凑郡,夹在胜浦市和安房郡之间,是一个人口还不到1万的小镇。一直延伸到海岸山地下,有一块很小的平地,平地上的住宅和商店一家挨着一家。这里的主要产业是渔业,还有海水浴场和接待观光客的旅馆、餐馆与游戏厅等设施。虽然规模都很小,但足以让人们都能过上不算太富裕也不算太穷的生活,整个小镇没有经济衰退的迹象。总之,中凑郡是个充满活力的小镇。

他们从鸭川市沿着海岸线变向,朝东北方向驶去。在海风的吹拂下,穿过安房郡,进入了中凑郡。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纯一,靠一张写着地址的便笺和地图,指引着汽车前行。下了国道向右一拐,穿过一条繁华热闹的大街,就看到了佐村光男的家。这座前厂后家的木造建筑孤零零地矗立在商业街和住宅区的交界处,面向街道的一层的突出部位,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佐村制作所”几个大字。

南乡把车停在路边,趁纯一系领带的时候,透过车窗观察佐村光男家的动静。木制推拉门里面,一个身穿工作服的年轻男人正在操作旋床。被害人是独生子,因此那个年轻人应该是佐村制作所的工人。南乡把目光移到车间里面,看到一个装满了透明的米黄色液体树脂的巨大水槽。这里的机器跟在纯一父亲的工厂里看到的机器是同一种类的。这叫南乡感到意外。南乡看过好几遍有关纯一这个案子的案件材料,但加害人家和被害人家是同行,还是第一次发现。这种巧合是命运在捉弄人吗?

通过车内的后视镜,南乡看到纯一系好领带下了车,穿上了西装上衣。大概是出狱后还没有腾出时间去买衣服吧,这身衣服看上去给人的整体印象是不太协调。不过,这样反而更能让人感到他表达诚意的愿望。

“怎么样?”纯一怯生生地问道。

“没问题!一定要把诚意道歉的心情传达给对方。去吧!”

纯一向佐村家的大门走去。佐村制作所的工人听到有脚步声,扭过头来,纯一用目光跟那个工人打了个招呼,慢慢走近大门。

纯一还记得佐村光男的样子。作为被害人的父亲,佐村光男曾作为检察官方面的证人出庭,他在法庭上声泪俱下地对审判长说:“我唯一的宝贵儿子再也回不来了!一定要严惩被告人,判他死刑!”

纯一动摇了,几次想返回去,但还是走到了大门口。他向那个工人打听道:“请问,佐村光男先生在家吗?”

“啊,在家。你是?”

“我叫三上纯一。”

“请等一下。”工人停下旋床,走到后面,推开居住部分的一扇门走了进去。

在等待主人出来的这段时间里,纯一看了看佐村制作所的设备。这里的设备比父亲工厂的设备高好几个档次,大概是用从三上家得到的赔偿金买的吧。这里的激光造型系统比“三上造型”的那台起码贵十倍,性能也好得多。

这时,从里面传来一声怒吼:“三上?”

纯一还没来得及站好,佐村光男就出来了。抹了头油的头发油光锃亮,宽宽的额头下一双闪光的大眼,给人以精力旺盛的形象,正是法庭上见过的那个人,一点没变。

光男一看到纯一就站住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句“出来啦”,既像是诅咒又像是威胁,声音里带着一股杀气。

“我在松山监狱服过刑了。”纯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话,“也许您认为我不该被放出来,但我还是要来这里向您谢罪。实在对不起。”

纯一深深地低下头,等着对方说话。但是过了很长时间,他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也许自己会被佐村光男一顿拳打脚踢赶出门去吧。纯一心里越是这样想,短暂的沉默就越让他感到紧张。

“把头抬起来!”过了一会儿,光男终于说话了。在他颤抖的声音里,可以听出他在拼命压制自己的怒火。“我要好好听你怎么谢罪,进来吧!”

“是。”

纯一走进了佐村制作所。工人已经察觉到是怎么回事,惊慌地看看光男,又看看纯一。

光男把纯一带进制作所里面的一个房间,让他在一张办公桌前坐下,他自己也坐下了。可是,他小声嘟囔了一声,又站了起来。他要干什么?纯一心中惶恐不安。只见光男走到墙边的电水壶旁,冲了一杯茶,然后放到了纯一面前。跟杀害儿子的人面对面坐着,还给他倒茶,这需要多大的意志力啊。

“对不起,”纯一站起来鞠躬,“实在对不起。”他把谢罪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光男盯着纯一看了很长时间才问:“什么时候出来的?”

“两天前。”

“两天前?为什么不马上来?”

“和解契约的内容,我昨天才知道。”纯一如实回答。

听纯一这么说,光男那油亮亮的额头上青筋暴起:“要是没有契约,就不来谢罪了吗?”

“不是的,不会的。”纯一慌忙回答,他在心里却说: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是不会来的。我没有错,挑起事端的是你儿子!

光男不再说话。大概他是想用沉默来折磨纯一吧。纯一一心想尽快地解脱,再次低下头去:“我知道我无论怎样做都无法平息您的愤怒,但我还是要诚心诚意地向您谢罪……实在对不起。”

“关于和解契约,”光男开口说话了,“我接受你父母的诚意,咱们是同行,所以我知道你父母筹措那么大一笔抚慰金和赔偿金很困难。我能理解他们。”

听光男的语气,上面那些话好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在纯一面前,他大概在尽量压抑内心的愤怒。

“喝点茶吧。”光男说。

纯一被感动了。巨额赔偿金像一块大石头压在纯一心头。自从知道了父母的困境,纯一的心就一直在痛。但是冷静地想一想,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行为造成的。现在,光男表现出的小亲切,犹如一股温和的风吹在了纯一僵硬的心上。

纯一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了,我喝”,随即拿起了茶杯。

“说实话,我根本不想再看到你,不过既然我们已经见面了,我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纯一战战兢兢地问道。

“在你离开之前,面向恭介的灵位双手合十。”

十分钟后,纯一终于走出了佐村制作所。他已筋疲力尽,简直连走到马路对面的汽车那边去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打开副驾驶座那边的门钻进汽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样?”坐在驾驶座上的南乡问道。

“总算完成任务了。”

“太好了!”南乡安慰了一下纯一,发动了车子。

随后,二人来到一家快餐店,吃了顿便餐。吃饭的时候,纯一把跟佐村光男见面的情况讲给南乡听。但是他看到放在灵位上的佐村恭介的遗像时的心境,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被纯一伤害致死,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佐村恭介,在相框里微笑着。这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的笑脸,跟事件发生时那阴险的表情完全不同。

那个男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想到这里,纯一心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思考,怎样去感受。以前他一直在心中怜悯自己,一直认为自己是正当的,甚至认为是命运捉弄自己,现在这些想法突然全都消失了。他没有办法填补内心的空白,所以感到非常狼狈。

听了纯一的话,南乡说:“以后,你永远不要忘记被害人家属的愤怒。这个事件之后最痛苦的人不是你,而是被害人的家属。”

“是的。”

“好了,总之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你要全力投入工作哦。”

南乡拿起账单站了起来,向收款台走去。他付了两个人的账。纯一看到南乡要了发票,大概是要用律师事务所给的必要活动经费报销吧。

从现在起就要开始工作了,想到这里纯一就振作了起来。但是,为一个死刑犯昭雪冤案,真的有可能吗?

-2-

离开餐馆十分钟后,南乡开车越过铁路,进入了靠近内陆的山区。这是一条很窄的柏油马路,锈迹斑斑的护栏外边草木丛生,挡住了本来可以看到的中凑郡的全景。

拐过好几个急弯道之后,他们看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白色小轿车。

“那就是雇主。”南乡说着,把自己的车停在了白色小轿车后面。

二人下车以后,从白色小轿车上也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年龄大约五十岁,垂在胸前的旧领带随风飘荡,眉毛很浓,由于经常为了讨好别人装出笑容,脸上刻满了皱纹。

“让您久等了。”南乡说。

那个男人脸上马上浮现出讨好的笑容,皱纹更深了:“哪里哪里,我刚到。”

“这个年轻人叫三上纯一。”南乡介绍说,“这位是律师事务所的杉浦老师。”

纯一鞠了个躬:“请多关照。”

“彼此彼此。”杉浦律师应该知道纯一是个有前科的人,不过并没有从他的态度上表现出来。他跟南乡闲聊了几句之后,转过头来问纯一:“三上先生还不太了解事件的详情吧?”

“是的。”

“那太好了。在脑子还是一张白纸的状态下了解情况最好。审判资料我已经交给南乡了,回头你再参考一下。”杉浦律师说着把视线移到了柏油马路上,“现在我就将事件的经过按顺序讲一下。事件发生在十年前夏天的一个夜晚,就在你们现在站的地方躺着一个受伤的男人。”

纯一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目不转睛地看着路面。

“是摩托车事故。在男人身后,倒着一辆撞上护栏后完全损坏的摩托车。”

1991年8月29日晚上8点30分左右。

住在中凑郡矶边町的教员宇津木启介,带着妻子芳枝回父母家看望年迈的父母。他们驾驶着一辆轻型汽车顺着这条山路往上爬。虽然那天不巧赶上下雨,但因为是很熟悉的路,也没有特别在意。

在离父母家只有三百米处,差点轧上一个倒在路上的男人。宇津木夫妇吓了一跳,急忙从车里跳下来,跑到男人身边。

听到男人痛苦的呻吟声,他们马上意识到人还活着。

男人应该是从倒在他身后的越野摩托车上摔下来的。宇津木启介的直觉告诉他,这可能是一起摩托车超速行驶造成的交通事故。

后来的现场勘查把发生事故的状况搞清楚了。时速高达70公里的摩托车拐弯没减速,结果撞到了护栏上,男人被从摩托车上甩下来,摔在了地上。

关于当时的状况,宇津木启介的证词证实了后来在审判中成为争议焦点的重要事实:“躺在地上的男人没有戴头盔,一眼就能看到头部在流血。”

宇津木夫妇为了尽快赶到父母家拨打119,赶紧上车继续前行。当时手机还未普及,只能回家打电话。

匆匆赶到父母家的宇津木夫妇,看到的却是遭到斧头之类大型木工工具袭击后惨死的父母的尸体。

“咱们换个地方接着说吧。”

杉浦律师说到这里,转身上车,引导着南乡他们在山路上行驶。

行驶了三百米左右,来到一所木造平房前面。

这就是案发现场——宇津木耕平宅邸。由于事件发生后一直闲置,庭院里杂草丛生,窗户上满是尘土。造型精巧的平房已经荒废,即便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也显得苍凉凄怆。

“进去看一眼吧。”杉浦律师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一只脚从道路和院子之间拉着的铁链上跨了过去。

“请等一下。”纯一不由自主地制止道。

“怎么了?”

“有进入许可证吗?”

“没关系,不会有人来的。”

“不,不是有没有人来的问题……”

“哦,是这样的。”南乡插嘴了。为了照顾纯一的情绪,他只简短地说了一句“他还在假释中”。

杉浦律师一副不理解的样子:“那又怎么样?”

“万一被人认为是侵入了别人的住所,就会被重新关进监狱。”

“啊?是吗?是这么回事啊?跟我这个当律师的一起进去还不行吗?”杉浦律师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笑容。这让纯一对杉浦律师有了敌意。

“那么,我们就站在这儿说吧。”杉浦律师收回已经跨进院内的一只脚,继续说道,“这所房子的布局是这样的,进门以后右侧是厨房和浴室,左侧是客厅和寝室,这对老年夫妇是在进门以后左侧的客厅里被杀害的……”

宇津木启介和芳枝来到父母家时,家里的灯都亮着,大门也开着。启介一进门厅就拿起了放在鞋柜上的电话。

芳枝在丈夫叫救护车的时候,准备进客厅向公公婆婆说明情况。她拉开客厅的推拉门一看,看到的是倒在客厅两端的两位老人惨死后的尸体。

芳枝尖叫起来,与此同时,启介也看到了那凄惨的场面。他扔掉正在通话中的电话,跑进客厅,一看就知道老父老母已经死亡。

启介一时变得精神恍惚,清醒过来以后,又返回电话机旁,为父母叫了救护车。挂断电话后,他又想起了在路上看到的摩托车事故,不过在慌乱之中忘了已经叫过救护车了,于是又叫了一辆。

二十分钟后,三台救护车和临时派出所的警察赶来了。又过了十五分钟,胜浦市警察署派出的第一批搜查员也赶到了。震惊南房总地区的抢劫杀人案的侦破行动拉开了大幕。

现场鉴定和尸体观察的初步结果,判明了以下事实。

由于房子的门窗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可以认为凶手是从大门进入家中,然后在客厅行凶杀人的。

被害人之一名叫宇津木耕平,六十七岁,已退休。另一个被害人是耕平的妻子,名叫宇津木康子。耕平退休前是当地一所中学的校长,七年前退休后一直作为志愿者担任刑满释放者的监护人。两名被害人的推定死亡时间为晚上7点左右。

从两名被害人身上留下的创伤推定,凶器是斧头之类的大型利器。致命伤都是头部那致命一击,两名被害人的头盖骨被击碎,大脑完全损伤。另外,耕平好像与凶手展开过短暂的搏斗,他双臂上的伤痕被认为是防御凶手攻击留下的。手臂的伤情说明大型利器的破坏力极大。被砍断的四根手指落在现场各处,只有肌肉连着的左前臂向下耷拉着。

现场勘查时在场的宇津木启介证实,装着被害人的存折、印鉴和银行卡的钱包被盗走,其他房间也有被翻找过的痕迹,但经宇津木启介夫妇确认,没盗走其他东西。

在距现场三百米处发生交通事故的摩托车驾驶员树原亮引起了搜查员们的注意。树原亮当时二十二岁,由于少年时代就有过不良行为,二十岁以后又有过小偷小摸行为,受到监护观察处分。他的监护人就是被害人宇津木耕平。

搞清了这层关系,搜查员直奔正在抢救树原亮的医院,结果在树原亮所持物品中发现了装着宇津木耕平银行卡的钱包。随后通过鉴定,从树原亮的衣服上检出了三个人的血,分别是树原亮本人和两名被害人的。

一切都清楚了,树原亮去他的监护人家里,杀害了宇津木夫妇,盗走了金钱,然后骑摩托车逃走。逃走途中由于车速太快,在拐弯处滑倒。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居然是由被害人的儿子发现的。

结果,树原亮在住院的时候就以抢劫杀人嫌疑罪被逮捕,伤好以后就被起诉了。

“事件的经过就是这样。”杉浦律师说到这里停下来,叼上了一支香烟。

“难道对他的怀疑是错误的吗?”纯一问,“有能证明他的案子是冤案的证据吗?”

“首先,”杉浦律师点燃香烟后开始往下说,“我看了一审的审判记录,谈得上争议焦点的东西几乎没有。树原亮运气不好,公设辩护人根本无心为他辩护。”

纯一不由得看了杉浦律师一眼:“无心为他辩护?”

“是的,这是常有的事,”杉浦律师满不在乎地说,“审判这东西全看走运不走运。被告人的律师、检察官、法官等凑在一起,完全可以左右一场审判。有这样的说法:如果被告人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性,男法官就会作出较轻的判决,反之,女法官就会主张严惩。这也是自由心证主义[9]。哈哈……”

纯一根本没在意杉浦律师的哈哈大笑,而是低头思考着自己的事。自己因伤害致死罪被审判的时候,法庭是怎样一种状况呢?

“咱们言归正传,”杉浦律师继续说道,“对一审的死刑判决开始产生怀疑,是从二审开始的。新聘请的辩护律师非常执著地追究两个疑点。一个是始终没有发现被盗走的印鉴、存折和凶器。案发后警察进行了全面搜索,结果……”

杉浦律师离开通向宇津木宅邸的道路,指着通向山中未铺柏油的林荫路说:“在离这里三百米左右的地方,发现了一把铁锹。那把铁锹是被害人家里的东西。也就是说,凶手逃走之前曾一度进入山中,掩埋证据。”

纯一问:“凶手不但掩埋凶器,连印鉴和存折也掩埋,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辩护人也指出了这一点。但是检察院方面反驳说,被害人肯定是认为只要有银行卡,就能取出现金。”

南乡说话了:“这么解释有点勉强。”

“是的。但是,留在铁锹周围的轮胎印,确实是树原亮的摩托车留下的。”

“也就是说,去与逃走路线相反的方向掩埋证据是为了搅乱搜查?”

“审判方是这样认为的。”

纯一问道:“最后也没发现存折、印鉴和凶器吗?”

“是的。警察还分析了附着在铁锹上的泥土,在非常大的范围内进行了搜查,结果什么都没找到。但是,附着在铁锹上的泥土,与附着在摩托车轮胎上的泥土的土质是一致的。毫无疑问,树原亮的摩托车去过扔铁锹的地方。”

杉浦律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为的是给纯一和南乡一点整理思路的时间。然后他继续说道:“第二个疑点是树原亮这个年轻人在事故现场被发现时没戴头盔。根据他周围的人的证词,树原亮在驾驶摩托车时总是戴全脸头盔。作案的时候,这是掩盖面部最合适的东西,可为什么在抢劫杀人这一天,却没戴头盔呢?”

南乡想了一下问道:“也就是说,有第三者的存在?”

“是的,辩护人就是这样主张的。发生交通事故的时候,摩托车上应该有两个人,坐在后面的那个人,把树原亮戴着的头盔抢过去戴上了,所以事故发生时没受重伤。”

“您的意思是说,他一个人逃走了?”

“是的,事故现场周围虽然都是很陡的斜坡,但树木很多,抓着树枝树干下山,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纯一问:“警察没有查一查斜坡上是否有脚印吗?”

“查了,没发现脚印。但是那天下雨了,即使有人顺着斜坡下去过,也找不到脚印了。这却成了检方反驳第三者说的强有力的证据。”杉浦律师谨慎地说,“抢劫杀人后却没用被害人的存折取出现金,也就是说,如果是第三者拿走了印鉴和存折的话,为什么他不使用印鉴和存折呢?为了抢劫这些东西,他可是杀了两个人啊。”

纯一沉默了,南乡也陷入了沉默。辩护方与检方在二审时激辩的场面浮现在他们眼前。但是,结果呢?……

“二审驳回了上诉,最高法院也驳回了上诉,后来的判决订正申诉还是被驳回,最终确定了死刑判决。”

“请等一下,”纯一发现自己听漏了重要的事情,“关于刚才的第三者说,被抓起来的树原亮是怎么说的呢?摩托车后座上坐没坐人?坐的是谁?没有他的证词吗?”

“这个案子特殊就特殊在这里,”杉浦律师停顿了一下又说,“被告人因在摩托车事故中头部受到强烈撞击,完全丧失了犯罪时和犯罪前后那几个小时的记忆。”

树原亮骑摩托车发生交通事故负的伤,除了四肢摔伤以外,右脸严重擦伤,皮肤几乎剥落,头盖骨也骨折了,造成脑挫伤。不过,颅内的血肿通过手术被清除,头部及面部骨折也复位了,术后恢复得很好。

但是,树原亮留下了让搜查员们感到困惑的后遗症。案发当天下午5点以后的事,树原亮完全丧失了记忆。

对于自称只丧失了案发前后四个小时的记忆的树原亮,搜查员们持怀疑态度,认为他有可能是假装失忆。刑警们执著地审问,想让他招供,但树原亮坚称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被告人失去的那段记忆,在后来的审判中也成了争议的焦点。如果是装病拒绝招供的话,那么他将受到更严厉的惩罚。但是,法官根据医务人员的证词推定,被告人记忆丧失是真实的。因为人在头部受到撞击的情况下,不仅发生事故那个瞬间的记忆可能会丧失,甚至此前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也可能会丧失,这种现象被称为“逆行性遗忘”,而且“逆行性遗忘”并不是稀有的病症,在交通事故中受伤的人中频繁出现。法庭把医务人员的证言作为证据采用了。

但是,推定毕竟是推定。发生逆行性遗忘的病理机制还没有弄清,客观地观察到大脑的器质性病变的情况也很少。所以,说树原亮肯定是丧失了记忆,并没有物理性证据。

“问题就在这里,”南乡接着杉浦律师的话继续说道,“没有记忆就不能反驳检方主张的公诉事实。进一步说,正因为他丧失了记忆,才会被认为他接受了死刑判决。”

“这是什么意思?”

“量刑基准。量刑基准是这样的:关于抢劫杀人,如果被害人是一名,就不会被判死刑,而是被判无期徒刑。但是,如果被害人是三名以上,一般情况下都会被判处死刑。”

“这个案子的微妙之处在于被害人是两名,”杉浦律师说,“在这种情况下,审判结果转向哪边都不奇怪。但对于被告人来说,这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如果逃过死刑,被判无期徒刑,按照法律规定,服刑满十年就有可能回归社会。”

纯一看看杉浦律师,又看看南乡,然后说道:“那么,量刑基准跟树原亮有没有关于这个案件的记忆有什么关系呢?”

“这跟悔改之心有很大的关系,”南乡说,“法官判不判死刑的最重要的理由,就是看被告人是否有悔改之心。”

纯一对于悔改之心这个说法实在是太熟悉了,因为他自己被判刑的时候也存在这个问题。不过那时候也就是延长了几个月的刑期,并不是死刑与无期徒刑这么大的差别。

纯一再也忍不住了,干脆将一直存在于他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悔改之心什么的,别人能做出判断吗?犯了罪的人是否真正从内心反省,从外表怎么能看出来呢?”

“从过去的判例来看,判断的标准各种各样。”杉浦律师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笑,“比如在法庭上痛哭流涕啦,愿意支付给遗属高额赔偿金啦,在拘留所做个被害人的灵位每天叩拜啦,等等。”

“被害人已经被杀死了,每天叩拜也活不过来吧?如果用这些作为判断的标准,不是对有钱人和爱哭的人很有利吗?”纯一真的生气了,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南乡见纯一这么冲动,感到不可思议。“你这么说话就有点过分了。”南乡温和地批评了纯一,又加了一句,“当然我也不能否定你的话是有道理的。”

“我们还是回到树原亮丧失记忆这个话题上来吧。”杉浦律师说,“因为他本人丧失了记忆,当然也就不可能表现出所谓的悔改之心,因为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他本人非常自信地作出证词,除了失去记忆的几个小时以外,从未想过要杀害宇津木夫妇。”

南乡说:“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如果发生一个跟树原亮相同的案子,凶手即便被起诉,但只要主动坦白,并表现出悔改之心,也许就不会被判死刑了。”

纯一又想起自己不满两年的刑期。自己也夺走了别人的性命,结果纯一自己的生命却没有受到威胁。抢劫致死与伤害致死,同样都是夺去他人生命的犯罪,量刑却有如此大的差别。

“由于他的逆行性遗忘,判决确定后对他也很不利。”杉浦律师说,“法律赋予的可以挽救死刑犯的方法,有请求重审和请求恩赦两种,但请求恩赦必须是在承认自己罪行的前提下,所以他没有资格请求恩赦。”

“那么剩下的方法只有请求重审了?”

“是的。他三次重审请求都被驳回了,第四次也被驳回,但现在正在进行上诉。估计这次上诉也会被驳回。我要拜托南乡先生和你的,是为第五次请求重审收集证据。”

纯一决定积极参与这件事。他开始诚心诚意地考虑如何救这位叫树原亮的死刑犯一命。如果他自己身上没有背负着犯罪前科的话,也许不会如此同情一个死刑犯。

“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从第一次判决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七年了,所以树原亮哪天被执行死刑都不奇怪。最危险的时刻就是这次重审请求被驳回的那个瞬间。”

“那么,即使我们找到了他无罪的证据,他也有可能在第五次请求重审之前被执行死刑,是这样吗?”

“是的,这次到我们事务所来的委托人也考虑到了这个情况,所以只给了我们三个月的期限。”

“委托人?”南乡感到意外,“这个工作,不是杉浦老师交给我们的吗?”

“不是我交给你们的。我还没有告诉您吗?”杉浦律师脸上浮现出讨好的笑容,“我只是转达委托人的愿望。他想为死刑犯昭雪冤案,所以让我找人收集证据。”

“于是您就选择了我们作为行动部队?”

“是这样的。”

“我也想过,如果是杉浦老师交给我们的工作,报酬也太高了。”南乡半开玩笑地笑了,但他眼神的一隅残留着对杉浦律师的些许怀疑,“委托人是什么地方的人?叫什么名字?”

“这是秘密,我只能告诉您,委托人是一位匿名的热心慈善事业的人。他反对死刑制度,是一个很有骨气的人。”

杉浦律师又圆滑地对依然持怀疑态度的南乡说:“关于报酬,您还满意吧?”

“啊,”南乡沉着脸点点头,“还有什么事没说给我们听吗?”

“还有一个。现在有不少各种各样的社会组织在援助树原亮,都是反对死刑制度的人士,你们绝对不要与这些组织接触。”

“为什么?”

“虽然这些援助树原亮的人士都是善意的志愿者,但其中也有思想极端的人士。如果你们收集证据的时候与这些人扯上关系,对重审请求的审查就会更加严格。”

这个解释没能说服纯一:“谁干不一样?证据就是证据。”

“那可不一样。这就是日本社会的复杂之处。”杉浦律师用一种抽象的说法回避了纯一的问题,“总之,你们两个人的活动,千万要保密。”

“可是我必须向监护人和监护观察官汇报……”

“那倒不要紧。他们有义务为三上你保守秘密,不会从他们那里泄露出去的。”

南乡问:“杉浦老师以前援助过树原亮吗?”

“没有。这次是第一次。”

见南乡皱起了眉头,杉浦律师慌忙说:“是这样的,树原亮还有别的律师,各种援助活动是以那位律师为中心开展的。可是有一个援助树原亮的人,这次特意跑到我的事务所来了。也许是在援助树原亮的组织内部与大家有了意见分歧,决定单独行动吧。”

“原来如此。”南乡说着用鼻子叹了口气。为了换换心情,他故作开朗地对纯一说道:“那好,我们就开始干吧!可是从哪里下手呢?”

纯一听南乡这样问自己,心里很高兴,可是纯一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反问南乡:“是啊,从哪里下手呢?”

“最后还有一点。”杉浦律师插话了。

纯一和南乡一起转过头去,不高兴地看着杉浦律师。

杉浦律师犹犹豫豫地说道:“这次促使委托人采取行动的理由,是因为树原亮想起来了一部分丧失的记忆。”

“一部分记忆?”

“是的。树原亮说,在丧失的那不到四个小时的记忆里,他正在某个地方上台阶。”

“台阶?”纯一立刻问道。

“是的。他说当时他处于一种死亡的恐惧之中,他在死亡的恐惧之中上台阶。”

-3-

杉浦律师钻进自己的白色轿车,顺着山路下山了。此后,纯一和南乡站在原地,盯着宇津木耕平宅邸看了好一会儿。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1点半了,开始倾斜的阳光使周围新鲜的绿叶在逆光中格外显眼。淡淡的光线照射下的木造房屋,看上去就像落后于时代潮流的古代遗迹。

“真是奇怪,”南乡终于说话了,“这是座平房啊,怎么会有……”

“是啊,怎么会有台阶呢?”纯一也觉得奇怪。

“征得遗属的同意以后,无论如何也要进去看看。”南乡环顾四周,看到宇津木宅邸前面那条路,一边通向海边中凑郡繁华的街道,一边通向凶手掩埋证据的山中。

“不管怎么说,我们要先找有台阶的建筑物。”南乡主意已定。

“树原亮恢复的记忆,”纯一说道,“是不是过于模糊了?他想起来的,只有死亡的恐惧和他自己踏上台阶的脚。”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想起来啊。”

“不能跟本人见一面,详细问问吗?”

“那是不可能的。已确定死刑的囚犯与社会完全隔离。能够见到他的只有律师和他的部分亲属。从被判处死刑的那一刻起,他就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南乡先生作为管教官也不能见吗?”

“也不能见。”南乡想了想又说,“不过,同为死刑犯,在最高法院确定执行死刑之前,也有见到过的。不管怎么说,我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

“南乡先生怎么看?树原亮是被冤枉的吗?”

“只能说有这种可能性。”南乡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笑容,“从刚才杉浦律师介绍的情况来看,应该有四种假说。首先是树原亮单独作案。如果是这样,判决就是正确的。第二,有第三者存在,但如果第三者与树原亮同为主犯,死刑判决也不会更改。不过如果第三者是主犯,树原亮是从犯,就可以减刑至无期徒刑以下。”

以上三个假说,都是将树原亮当作罪犯。纯一把希望寄托在第四个假说上。

“第四个假说是第三者单独作案。去拜访监护人的树原亮偶然遇到了这个强盗,强盗胁迫树原亮,让树原亮帮他处理证据并帮他逃走,结果在下山途中发生了交通事故。”

“头盔不就证明了这个假说吗?如果一开始就是两人一起作案的话,应该有两个头盔才对呀。”

南乡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可是,强盗为什么不在事故现场杀死树原亮呢?也许树原亮已经看到他的脸了。”

“大概强盗以为把树原亮扔在那里不管,也肯定会死掉的。如果警察发现摩托车事故现场的尸体是他杀,强盗不就惹火烧身了吗?”

“你说得有道理。也许摩托车事故刚一发生,宇津木夫妇就正好经过那里。”

“就是说,强盗没有杀死树原亮的时间。”

“是的。于是,强盗为了加罪于树原亮,把装着银行卡的钱包留在了现场。”

纯一见自己的推论说服了南乡,感到十分满足。

南乡又说:“还有一件叫我觉得奇怪的事,就是存折和印鉴为什么不见了。如果说存折、印鉴和凶器一起被掩埋了,怎么想都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如果说是被那个第三者拿走了,还比较自然……可是,他为什么不去银行取钱呢?”

“怕被银行的监控录像录下来?”

南乡笑了:“能想到监控录像的家伙,一开始就不会偷存折。”

“啊,那倒也是。”

“如果我们相信第四个假说,就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台阶。我觉得警察没有找到的凶器就在那里,说不定其他的证据也在那里。”

纯一对此也有同感。强盗行凶后,将树原亮带到一个有台阶的地方,强迫他掩埋了证据。树原亮一定想过,警察会根据他的供述把证据挖出来的。可惜的是,摩托车事故发生后,他丧失了记忆。

但是纯一马上又想到,所谓的台阶如果是楼梯的话,一般应该在房子里,跟用铁锹挖洞的行为没有什么关联。

“先回东京吧。”

南乡说着向汽车走去。纯一跟在他身后,试探着问了一句:“刚才那位杉浦律师,我们可以信任他吗?”

“律师嘛,就是为了让人们信任而存在的。”南乡笑着说道,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只不过是理想主义的说法。”

南乡特意把纯一送到了位于大塚的家。大概是想跟从今以后要一起工作的搭档加深感情吧。南乡跟纯一确认了从第二天开始需要做的准备工作之后,就回位于川崎的哥哥家去了。

晚上,一家三口在一起吃晚饭,纯一对父母说,他找到了一份给律师事务所帮忙三个月的工作。就像他希望看到的那样,俊男和幸惠都高兴得瞪大了眼睛。儿子是接受了松山监狱的首席管教官的邀请参与这个工作的,这让纯一的父母格外喜悦和安心。看着父母的笑脸,纯一对邀请自己参与这个工作的南乡,从心底里涌出感激之情。

一家三口的晚饭很简朴,但在欢快的气氛中,纯一吃了很多。关于高额报酬的事,他没有对父母说。三个月的工作就能挣到300万,如果能够救了树原亮的命,还会有1000万的奖金。他打算到时全部交给父母。

从第二天开始,纯一用了两天时间做准备工作。他用在监狱里劳动挣来的6万日元,买了换洗用的衣服和洗漱用具。

然后他又去监护人久保老师家汇报,并向监护观察所提交了“旅行申请”。

看来南乡已经向久保老师做了详细的说明。久保老师笑容满面地说:“监护观察官落合先生也很高兴。这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你要好好干!”

“是!”纯一也笑容满面地答道。

与此同时,南乡又是跟杉浦律师见面,又是前往中凑郡,也在忙着做准备工作。

为了节省经费和时间,南乡打算租一套可以住三个月的公寓。最初他想去中凑郡的房地产公司,但考虑到中凑郡住着纯一事件的被害人遗属,万一佐村光男和纯一碰面的话,说不定会遇到预想不到的麻烦。

最后,南乡决定去胜浦市租房子,从胜浦市到中凑郡开车只需要二十分钟。考虑了一下之后,他认为应该让纯一自己睡一个单间,于是租了一套有两个卧室的公寓。这是南乡为了关照纯一做出的决定,他想让刚刚出狱的纯一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一套有两个卧室的带浴室的公寓,房租是5.5万日元。加上礼金,比租一套一个卧室的公寓贵了10万日元,不过还在经费允许的范围之内。

做完这些杂事,南乡直奔位于东京都小菅的东京拘留所。树原亮就被监禁在这个拘留所新4号楼二层的死囚牢里,当然,南乡不可能见到树原亮,他的目的是见到那些他在频繁调动工作过程中认识的管教官。

南乡顺利地找到了一个。这个人姓冈崎,是南乡在福冈拘留所工作时的老部下,现在的职务是看守长。冈崎下班后,南乡把他约到附近的小酒馆,说是有机密事情。

“树原亮要是有被执行死刑的动静,能马上告诉我吗?”

南乡压低声音说出这句话以后,比南乡小七岁的老部下紧张得全身都僵住了。冈崎看守长比南乡晋升得快,现在已经是企划部门的首席管教官了。如果树原亮的死刑执行通知书送到拘留所,他应该最早知道。当然,关于执行死刑的日期,上边肯定会发出严禁向外人透露的命令,但是南乡认为冈崎的沉默有别的理由。

“不用说,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南乡再次请求道。

冈崎环视了周围一下,微微点了点头:“明白了。”

“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冈崎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因为我确实受到过南乡先生很多关照。”

听冈崎这么说,南乡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跟冈崎分手后回到川崎的哥哥家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南乡从哥哥家拿了些锅碗瓢盆和被褥之类的日常生活品,塞进从租车公司租来的一辆本田思域的后座上。

一切都准备好了。

南乡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为了挥去郁闷的心情,南乡抬头仰望夜空。南方天空上,星星都被乌云遮住,一颗也看不到了。

梅雨季节马上就要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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