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榜头一天就贴满了八臂哪吒城,每张皇榜下都有兵丁看守,外地由差役快马加鞭送达。
别的地方不说,单说前门大街外贴的这处皇榜。过去讲究四门三街五牌楼,这张皇榜就贴在了前门大街第五排楼的第三根柱子上。
这皇榜一经贴出,就轰动了整个北京城。
怎么?自打明朝建立以来,最大的新闻就是四嫡燕王扫北,朱棣抢了他侄子朱允炆的帝位,朱允炆带着九龙玉玺不知所踪以外,就没什么新闻。
现在老百姓一看贴了皇榜了,一下就来了兴致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惊动了整个八臂哪吒城。每张皇榜都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严严实实的,都想看看国家发生了什么新闻大事。
那时间也没有网络,也没电视。有什么重大新闻和消息老百姓全靠各种告示和榜文了解,打个比方说各种告示算是地方报,皇榜就是中央报。这些报纸发行量也不大,一年到头也发行不了一两张。
现在老百姓一看,大过年的贴了皇榜了,当下就来了兴致了,都得看看来。所以说啊,中国人好看热闹好八卦是从古到今的一个特性,这个特性是老祖宗遗传,传下来的。
这皇榜前人多到了什么程度呢?就跟净了街一样,什么回汉两教、五行八作、推车的、担担的、背弓的夸剑的,锯锅的、卖蒜的、卖烧饼油条煎饼果子茶叶鸡蛋的还有两旁开店的,各色各样的人全在皇榜下面看热闹呢。
就在这时候,从北边走来了一个人。这人谁呢?就是东四牌楼神路街肉铺掌柜,孙德龙。
这货大冬天的穿这个青布棉袍,嘿~这棉布袍子让这位孙爷楞给穿的快成缎子的了。
怎么回事呢?原来这货啊,他切了肉之后啊,两手交叉从肩膀往前胸这么一擦,切了油他也这么一擦。时间长了,这棉布袍子从肩膀到肚子这里让他是给擦得明镜放光,跟以前剃头匠用的矼刀子布一样。
他从铺子里结完账又喝了一顿酒,喝醉了才往回走。左边胳肢窝里夹着他那根祖传的钩杆子,右边夹着账本。
冬天他怕冷,在腰上系了跟麻绳子。他不是好喝酒吗?就在右边绳子上掖着他那能装二斤酒的锡镴酒壶,左边挂着算完账的黄布钱袋子鼓鼓囊囊的。
“嚯嚯~嚯嚯~”
“这酒是高粱水儿,罪人先醉腿儿,我是眼睛瞧不见道儿,简直我是见了鬼儿…”
这位孙爷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念叨,脚上也没根,走在路上歪歪斜斜的。
“嗯~?”
他路过第五牌楼这里的时候,见一大群人围着柱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站在路上揉了揉眼睛,使劲儿往里瞅,实在是醉的厉害,看不清,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醉眼朦胧吗,他现在就是这样。
“劳驾,咱借借光,借借光!”
这货抱着膀子走了过来,使劲儿楞往里挤。
“我说你什么毛病啊?慢着点儿。”
他拿两个胳膊肘拱人家,这位不乐意了扭头说孙德龙。
“嗝儿~”
孙德龙还没说话,一个酒嗝儿出来,从嘴里喷出去一股酒气。
酒气熏人至极,这位隔夜饭好悬没让孙德龙给熏出来。周围人闻到酒臭,一歪脖看见这位孙爷楞给他挤着闪出一条道来。
怎么?孙德龙这一身太脏了,过年谁不穿个新衣服,都怕孙德龙把自己衣服蹭脏了,还有没法跟一醉汉一般见识。
孙德龙顺着人们给他闪出来的道就走到了最里面的皇榜之前。
看榜的兵丁,一看人群自动闪出一条缝来,以为来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结果一看,就进来这么一个玩意儿。要不是得盯岗,这哥儿俩都有心打这喝醉了的丑鬼一顿。
“哎~我说!这是什么啊?”
兵丁心里怎么想孙德龙不知道,他抱着膀子,用胳膊肘捅旁边这位头戴公子巾的秀才。
“哎!你什么毛病,慢着点儿啊?欠点儿没让你捅背过气儿去,你怎么回事儿啊?”
孙德龙啊这胳膊肘正好捅这秀才的腰眼儿上了,这位一脸的不乐意。
“这是什么,这是皇榜。”
这秀才也是好管闲事儿,要是一般人被醉鬼这么一捅,见是醉鬼扭身走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他不的,一边抱怨还一边告诉孙德龙。
“皇榜、皇榜,咱问问你什么叫皇榜啊?”
孙德龙搏楞着大脑袋,他不懂所以得问问。
“什么是皇榜您不知道?皇上家贴的,就叫皇榜。”
这位爷也是闲的,估计也是老光棍,在家没人说话,憋疯了这是,逮着个醉鬼也得聊几句。
“上面写的什么啊?你,你念给我听听?”
孙德龙说着又要拿胳膊肘捅人腰眼儿。
“嘿~!我说你慢着点儿,慢着点儿啊。”
这位一看孙德龙胳膊肘又奔着腰眼儿来了,下了一跳。
“你慢着点儿多好啊,上面写的什么?听好了!”
你说他多闲的,这样还给孙德龙念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朕迁都以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方仰德万国来朝。不想今有琉球国派一了义真人,名为上供,实为……”
“你,你别说了。”
这位在这儿摇头晃脑的给孙德龙念皇榜,孙德龙一伸手把人下巴颏给拖住了。
“嗨~!你这人怎么净是毛病啊,怎么我就别说了?差点把我舌头咬下来,你慢着点儿啊?”
这位爷让孙德龙一下子给弄得脾气全无,摸着下巴,一脸的幽怨。词儿没错,就是幽怨。
“你,你说什么啊?你说的那个,咱都不懂啊,你还说设么?”
孙德龙歪着大嘴,斜看着这位爷,拿着自己的不是当理说。
“什么你不懂啊?”
“什么我不懂?什么我也不懂啊,咱问问你什么叫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啊?”
孙德龙见秀才问他,他可带着理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你不懂?皇上说话就叫皇帝诏曰!”
秀才看孙德龙跟看傻子似的,估计是找到了一种秀人智商下线的那种快感了。
“哦~!皇上说话叫皇帝诏曰,那我要是说话呢?”
孙德龙说这话,要不是还得看榜,估计对面的兵丁非得给他弄大牢去不可。
“那我哪儿知道你说话叫什么召曰啊,没听说过,不知道。”
秀才脸都黑了,没见过这么不会聊天的。
“你,你接着往下念。”
孙德龙醉眼朦胧,也看不清秀才跟锅底一般的脸,咧着大嘴让人继续往下念。
“得我啊,别念了,念了你再不懂。我还得一句一句的给你解释,怪麻烦的,干脆我直接告诉你什么意思得了。
上面的意思是,现在琉球国来了个老道,叫了义真人,要找中国人斗法,他会三十六手哑谜,七十部《金刚经》他要是赢了,从此以后,人家为天邦上国,咱们中国就成了人家的属国了,年给人家进贡,岁岁给人家称臣,咱们就成了王国奴了。
要是赢了老道的话,皇上家找的,赏千金封万户侯,就是你要多少钱给多少钱,要多大官儿,给你多大官儿。你问这干嘛,你又不会打哑谜,不会念《金刚经》的,问了也白问。”
秀才后面这两句话一说可有了用了,说孙德龙不会打哑谜,不会念《金刚经》。
“你,你咋知道我不会打哑谜,不会念《金刚经》?”
别忘了孙德龙的外号,叫万事通,一说他不会打哑谜,梗着脖子,歪着大嘴他跟人急了。
“噢~您会打哑谜,会念金刚经?”
秀才吓一跳,好家伙,没想到这醉汉净是个能人啊?这模样可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啊。
“那还用说啊?当然了。”
孙德龙大脑袋一扬,咧着大嘴瞥了秀才一眼。
“您会打哑谜,会念《金刚经》你怎么不去找老道斗法去啊?”
“怎么找?去哪儿找?”
“您把皇榜撕了就行。”
“对!”
孙德龙说着就要去撕皇榜。
“您先别急,听我给您念明白了,省的你到时候输了后悔。
看见没,上面写的可清楚,老道会三十六手哑谜,七十部金刚经。要是赢了,要多少钱给多少钱,要多大官给多大官。要是输了的话,从此咱们大明就成了亡国奴了,给人家琉球年年进贡岁岁称臣。您听明白了没?”
秀才说着指着皇榜,给孙德龙解释,怕他没听明白。
“老道会多少手哑谜?会三十六手?我会七十二手,他会念七十部金刚经,我那个金刚经念起来没完!”
孙德龙大嘴一列,他是万事通,处处他都得站着上风,他要比别人强。
“您比老道会的多一半啊?那您撕皇榜吧!”
秀才一听,道自己今天是遇见了真神了啊。
其实孙德龙会什么哑谜?他会的是,肉市、牙行谈价格两个人褪下袖子来,在袖子里拉拉手谈价格,又叫袖里乾坤。他会的是这个哑谜。至于金刚经,他打娘胎里来,今天是头回听说这个词儿,会念什么金刚经啊,满嘴跑马车。
“我,我够不着!你替我撕。”
孙德龙左边胳肢窝里夹着钩杆子,跟账本。他抬不起胳膊来,胳膊要是抬起来了,东西就掉了。其实别说他这样,就算是他胳膊能伸开,也够不着皇榜,孙德龙身高就六尺左右。怎么皇榜贴的高啊,贴矮了,人一围,后面人竟看后脑勺了,哪还看得清皇榜啊。
“行,我替您撕。”
秀才好说话,孙德龙说让他帮忙撕,他真就要伸手替孙德龙撕皇榜去。
“你,你替我撕了,还得替我去找老道斗法。”
秀才手刚伸出一半儿去,孙德龙又说话了。
“什么?没听说过,我又不会打哑谜又不会念《金刚经》,您还是自个儿来吧。”
秀才,本来探着身子要去够皇榜,一听孙德龙的话鼻子差点气掉了,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地上。
“我够不着啊。”
孙德龙挠了挠头,比划了一下。
“您胳肢窝里夹得是什么?”
秀才一看孙德龙的个头,是够不着,让他去撕皇榜确实有些难为人了。低头瞅见孙德龙胳肢窝里的钩杆子,指着钩杆子问道。
“搭猪的钩杆子!”
孙德龙看了看胳肢窝里祖传的钩杆子,歪着大嘴说道。
“您拿这个钩啊?”
秀才给孙德龙出主意。
“对!”
孙德龙说着抄起钩杆子,刺啦一声他把皇榜给勾下来了。
他可不知道这祸闯的有多大,看榜的兵丁一看,呀呵?早就瞅着不顺眼的醉鬼,跟这儿净胡说八道的家伙撕了国家皇榜了,当时呼啦超就上去了,二话不说麻肩头拢二背就给孙德龙困了个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