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七八日,陵嫣头一次有了想斩杀阿史那社的冲动。荒漠中又干又晒不说,她整日蒙着面纱,差点捂出痱子。作为罪魁祸首,阿史那社却毫无自觉,不住说自己送他们二人乃是义举。
“义举你奶奶个腿,明明是你要转移营地,还说的如此这般凌然大义。”陵嫣咬着牙在心中腹诽。
“此去再行两百公里,便可到代国营地。”阿史那社想起什么,突然对陆压同陵嫣道:“我前些日子同你们说,突厥众部落中,仅有一人我瞧得上,便是阿史那肯,这家伙乃是我父王同胞兄弟的子孙,代国话说,他乃是我堂兄,他旁的着实一般,但箭术着实了得,百步穿杨,弯弓一箭双雕也不是没有,故而常混迹于弓箭手中,战场中你们须得仔细些。”
陵嫣心想,阿史那让所说的人,怕就是先前遇上的那个弓箭手,敢在她面前放肆,确实值得阿史那让高看一眼。
“你同他相比,如何?”陆压颇为玩味的问。
“不过平手。”阿史那让到是诚实。
“你若想赢过他,我到是能教你一二,但你得答应我一事。”陆压不怀好意的在马上,侧着脸,瞥着眼看阿史那让。
这是个陷阱,阿史那让的直觉告诉他,陆压肯定设了陷阱,但他更好奇的是,陆压到底何人,好像没有他掌握不了的事,他文韬武略都如此拔尖,却甘愿做个道士,阿史那让着实没想明白。
“我们突厥人,所应之事是必然要做到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同阿史那肯的恩怨,我们部落内自会解决。”阿史那让回绝了陆压,不想陆压也不恼,只笑着继续驭马。
一旁的陵嫣却有一丝不安,她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七八日前袭击他们的那伙突厥兵,人数并不多,像是打探,既然阿史那社决定搬离,对方必然也有所动。
“会不会有人跟着我们,好摸清代国大本营在何处?”
“你思虑并无不妥,然此事我早已想到,你没发现月离一直在空中吗?”阿史那社指了指天上,陵嫣抬头,才发现有猎隼盘桓,时而落地,时而落在高山上,极少发出鸣叫。
“月离毕竟飞的高些,我若能御风更好,可惜,我等只是凡人,同禽鸟视野终究不同。”阿史那社说着拍了拍自己坐骑,这马匹也跟着他东征西讨多年。
摸马的时候,阿史那社极为温柔,像是在爱抚自己心爱的姑娘。
“同人不同,动物感情更为纯粹,它们知道谁对它好,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它们都是我养大的,对我最是亲厚,若说我的将领会背叛我,它们却不会背叛。”
此言有理,陵嫣想起迪丽古丽时,代国大火那夜,就有突厥兵士前来刺杀她,她有猜是何人,但终究想不透,她同突厥人,有何过节,为何突厥人要灭她口,如今阿史那社于族群中这般掣肘,说明当时想杀她之人,必然不是阿史那社这边人,那就只能是汗王手下之人将迪丽古丽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当然,这都是陵嫣的猜测,并无证据,何况已是三年前之事,她好奇的是,阿史那社当时得知迪丽古丽消失,是何种神态。
“三年前……你得知我下落不明……”陵嫣只开了个头,话却不再往下说,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问。
阿史那让并不看她,只是声音中略有遗憾,“三年前你进了皇宫,我那时忙着查内贼,并无多加留意你那边,不想你竟遇袭,我未曾想,他们竟有本事买通皇宫中之人,意欲刺杀你。”
嚼出阿史那让话中的关键,陵嫣一脸疑问,问:“他们?这么说,你知是何人?”
“就是阿史那肯手下之人,那时我部落中也混入他的细作,这事也是我后来才查明,乃是阿史那肯同汗王商议后,才决定杀了你,既然不能将你收入突厥,与其留给敌人,不如杀了以绝后患。”
一直不曾出声的陆压目色一沉,阿史那肯。
“你怎知你所查乃真实的?”陵嫣问。
“此事,后来我同汗王对峙时,他亲口承认,是阿史那肯提出,他赞同的。”
“荒唐,不过是寻个借口罢了,怎会因我一人就决定回鹘同谁联姻?”陵嫣气愤,她当是一介女子,岂能杀她而得偿所愿?
“此事,其实同你无关,你不过算个‘祭品’罢了,杀了你,我求亲就算败了,必然寻我麻烦,何况他们已有探子得知我们彼此交好,杀了你,也算敲我钟,‘杀鸡给猴看’是这个意思吧?最主要,将我引去代国,以便对我族人下手。你无故失踪后,我拖了不到半年才回去面见汗王,他亲口所言,我能有何想法?赞同他杀了你,破坏回鹘同代国联姻?那派我去又有何用?岂不多此一举,话到这里,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
“这是什么计谋,完全是乱七八糟,拿我做冤大头呢?看我一女子好欺负不是?想杀就杀!”陵嫣气的反倒一声冷笑,不宰了汗王和阿史那肯,她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可以说,真的是气得牙根痒痒,陵嫣捏紧缰绳,感觉脑门一股火直冲上来,她虽非冲动之人,然这帮人个个都算计到她身上,陵嫣想:凭什么?
一群人浩浩荡荡前行,忽闻空中传来鸟鸣,阿史那社抬头,是月离,它在空中盘桓,不住鸣叫,又往大队人马北边飞去,阿史那社对着后面人马大吼,又转头对陵嫣和陆压说:“敌情,北边,有埋伏!”阿史那社挡在他二人身前。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身后的两人,前些日子已经单挑了一支小队人马,在他的印象中,他需要护着身后的两个好友,有什么冲着他就好。
即便是很小的动作,陵嫣还是记在心中,同旁人有意为之不同,阿史那社待他们却从不多出心眼,虽然乍见彼此不悦,更满腹算计,但真正相交后,才发现他最是光明磊落,他的狡猾,精明只留给敌人。
“来得正好,我正愁没地找他,他到自己送上门来!”陵嫣正欲拔剑,不想一支箭直射向月离,好在月离敏捷,躲过一劫,陵嫣在下面看着,怒火更甚,抢过阿史那社背上的弓箭,瞄准空中,果然第二支箭又直射向阿史那社的月离,陵嫣拉满弓,只听“嗖”的一声,陵嫣射出的箭直撞向阿史那肯的,两箭互相一蹭,阿史那肯的箭被劈成两半,从空中掉落。
“箭法我比不过我大哥,我还比不上你个凡夫俗子吗!哼!”陵嫣骄傲的将弓丢到愣住的阿史那社怀中,阿史那社皱了眉,这哪是他认识的迪丽古丽啊?
一直没动静的陆压依旧沉默,只看了看陵嫣和阿史那社,他对陵嫣还是颇为赞赏的,“打架也很出息。”陆压点头道。
“你这三年,到底对她做了什么……”阿史那社震惊之余更是疑惑。
“等下你就知道了。”陆压卖起关子,只从阿史那社马背上抽出他一把剑,颠了颠,轻叹一口气,凑合用吧。
双方人马相见,分外眼红,都憋着一股气,誓要灭了对方,烈日下双方似乎要用尽全力,为自己争得一丝生机。
阿史那社作为可汗,自然冲锋在前,他果真勇猛,然而敌军后方射来的箭,亦逼得他尽力招架。
“阿史那肯,你给我出来!草原男儿就出来同我正大光明打一架!”阿史那让颇为豪迈,然他并非有勇无谋之人,他不过是想吸引视线,若是阿史那肯出来他不过同他打一架,若是阿史那肯不应战他需拖上一时半刻即可,他方才已命人迂回到敌军后方,但仍需时辰。
他必须拖上一拖时辰,两军却已交战,厮杀呐喊声不绝,一时间于荒原上,竟生出几分凄凉,陆压看着自己造出的万物,生死不过是个轮回,他屠杀过万千仙众,三界仙众并无轮回一说,如此说来,仙众虽活了千百万年,兴许并未有凡世魂灵有所期盼。陆压想,这就算是送凡世魂灵进下个轮回吧。他随陵嫣冲进敌军。
战争场面,陵嫣已经领教过,只是至此双方参战人数太多,几十万人的马蹄激荡起遮天蔽日的尘土,陵嫣一剑斩得山河日月顿时无光,白日如黄昏。她要擒了阿史那肯,替从前的自己报仇不可。
见陵嫣往前冲,阿史那让一鞭策马追上她,跟她身后,他眼见“迪丽古丽”在他前方,手持一柄玉剑杀出一条血路。从前的迪丽古丽虽然也算勇猛,却无这般彪悍,他甚至都自愧不如。
敌军意欲斩杀陵嫣坐骑,陵嫣一个翻身就下了马,马匹就往另一个方向奔去,躲过一劫,陵嫣提着剑立在敌军包围圈中,头上的发带随着风舞得有一丝决绝。陵嫣将自己头盔,盔甲一一卸了,她一身红衣立于敌阵中,发丝间原本魅惑的双眸却露出凶相,她从前没有力量,只能任人宰割,若不是陆压救她,若不是她学了些皮毛保命,岂能如今安稳立在这里?
她的命,只有她自己可决定该如何结束!
“不愧是回鹘族公主,能歌善舞还能大杀四方,莫说阿史那社沉迷于你,就是本可汗亦为公主你沉迷。”拨开人群,阿史那肯背着弓箭,离陵嫣十几丈远,笑着欣赏她。这般绝色女子他确然是第一次见,不免感慨当初自己派人暗杀,着实可惜,“若知道公主这般貌美,本可汗岂会派人暗杀?拐了回我部落当王妃都来不及呢。”众人不免发出笑声。
后方却射来一箭,阿史那肯躲闪不及一把拎过旁边将士替他挡箭,阿史那肯抬头就看见阿史那让,“这些年已连弓都拉不满了吗?莫非因后宫空虚,乃是惦记着这位公主?你若承认我就留下这公主给你暖房。”
阿史那让拔刀就杀,“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插嘴!”阿史那肯挡住阿史那让的攻击,往后退了一步,陵嫣也没闲着,围上的敌军愈来愈多,她握着剑的手甚至杀得有些发麻。
以一敌百终究有些累,即便她剑术精妙,也耗费体力,陵嫣突然想起陆压似乎曾同说,凡世攸关性命时,稍微施些简单术法可保命,便不算违反天规天条,不会被反噬。然而从前陵嫣就学艺不精,夫子的课尝尝走神,她半吊子的仙法,不知能不能成功,她快速念动咒语,定身咒这种最基本的,必然不会对战争上将死魂灵有何影响,果然一瞬间她周围之人停住不动,一剑一人,果真三界之人不能轻易来凡世,凡世之人在三界仙众面前,真是毫无招架之力。
阿史那社正同阿史那肯激战正酣,两人棋逢对手,谁都占不到对方半点便宜,从凡世之人角度来看,阿史那社同阿史那肯着实人才,但他们落在陆压眼中却如同两只蚂蚁打架,招式再好,都抵不过陆压的一掌。
正在敌军中拼杀的陆压,并不闲,他一直在听陵嫣那边动静,周围再吵于他而言并无影响,他整个人的心思都在他夫人身上,陆压于万人中,很是淡定,从容有度,只是听阿史那肯取笑阿史那让也就罢了,居然敢信口雌黄戏谑他夫人,他岂能忍?虽说阿史那让已冲上去同阿史那肯打了起来,但他夫人的名誉,他自当维护,即便是阿史那让,他亦无需他代劳。
天气忽然骤变,只见乌云密布将要落下雨来,荒原这个季节本就天气多变,并无人在意,然一道惊天雷电自天际直劈下,好巧不巧正中阿史那肯身边,雷电直接掀翻阿史那肯,片刻前还狂妄的阿史那肯直接摔出八丈远,他虽身上被电的又痛又麻,但他并无性命之忧,他自横笑。
“天雷都奈我不得,阿史那让,你又能如何?”
遗憾的是他话一说完,又是一记纵天雷,又将他炸出十几丈远,众人见之大惊,照理来说雷电方圆百丈内,都危险的很,这雷却蹊跷,似是捉弄他,却并不直接杀他,众人正惊,不想方才雷电落下之地,周围的兵士突然倒地,一个接一个倒地,等陵嫣和阿史那让从惊骇中清醒,周围一圈兵士皆有无了气息,只有阿史那肯见着诡异场景才露出惊恐。
“饶你不死的不是天,而是贫道。”陆压在阿史那肯耳边轻语。
众人回头,才发现陆压在高大的阿史那肯身后,他的飞刀正横在阿史那肯脖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