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酆都大帝特意早些结束修行,放陵嫣去鬼门帮忙,陵嫣未经历过中元节,只课本上习得基本缘由,并未亲自参与,这次能全程帮忙,她觉得将来回南荒,见了同窗们,可以好好吹嘘一番,因此格外热情。
中元节,大开鬼门之日,这门平日禁闭,只中元节这天开启,任何人出入皆走城中其他门。白左使兄弟两第一次引陵嫣看,陵嫣仰着头,看这门岂止壮观,就是她阿爹化了元身,展翅也能飞过此门,陵嫣踱步量了量,足足一百步,比酆都大帝纣绝阴天宫宫门都宽了许多。只这门上刻的皆是面目狰狞之鬼神,有些吓人,但说来也能理解,若刻个白左使兄弟两人这种面白粉脂形象,连鬼都疑此处是地界,还是“万花楼”。
这几日陵嫣都在跟黑右使学画符,这回阴符咒文写的陵嫣都快不会拿笔了,据黑右使说,这符一般人写了也无用,须得特制药水写出才管用,否则人人皆可召回魂灵,怕招魂为己用。好奇心旺盛的人有个特点,别人讲话时总能精准抓住自己不了解的内容,或者找到牵连的事物,如此才能探究下去,因此,陵嫣快速找到黑右使话里,她觉得有故事的内容。
“什么叫‘招魂为己用’?这就怪了,三千凡世的魂灵,同我等神仙并不相干,你们地界只负责疏导统筹,让三千凡世魂灵进入轮回,不是说脱离了轮回是重罪?怎还有人利用?”陵嫣说完往黑右使边上凑了凑,一张长案本不大,陵嫣凑的有些近,黑右使脸“噌”的又红,抬着手挡面颊,话都说不出,结结巴巴只想逃,被陵嫣一把拉住,跌坐在椅子上,支支吾吾。
“三殿下,你你靠……得太近了些……”
“那我离你远些,你能同我讲讲吗?”
“你椅子挪过去些,我肯定同你讲……你你……你先挪过去……”
黑右使极为害羞,此前登门拜府之事皆由他大哥白左使代劳,他负责文书类,两兄弟分工,这地界部分事宜他们还算得心应手,每殿阎罗有专门管事,管事间每月初一聚头汇报讲解各殿工作进程,再由黑白使递去五方鬼帝处,重大事宜才由五方鬼帝报酆都大帝决断,因而这黑白两使在地界算识人较多,但奇的是两兄弟性格南辕北辙。黑右使每每见了陵嫣都要退避,近前一分都要口舌打结,如今陵嫣离他如此近,他真是从头脸红到脚。
当下时,陵嫣全然不在意黑右使害羞反应,只觉他好玩有趣。她边作势做抬椅子边说:
“好嘞,我这就挪,你看,我挪了啊,你快说。”陵嫣搬着椅子一点一点挪,她担心这黑右使声如蚊讷,她离太远听不清,只得一寸一寸挪,小心试探距离。
“地界典籍有过记载,初成地界时,有过某位神明,不知何故,收了三千凡世上万厉魂做引子,说是练了某种秘术,但此事典籍里只潦草几笔,你你你别靠过来,离远些!”
此等秘辛自然勾了陵嫣好奇心,忍不住凑过去听,但黑右使一见她靠过来,立马断了话。
“好好好,我不靠过去,你且继续说,练了秘术之后呢?”
“此秘术典籍只提了一句,大约是要同谁拼命的感觉,但这秘术终究是落了败,因而无人再提及,即是败了便说明有克制之法,何况此等术法必然邪恶,引的是厉魂,那术必然暴戾血腥,况且,用凡世之魂,本就是大忌中的大忌,自然无人敢提起,后来,大帝便将中元节放出去的魂灵都贴上回阴符,既能保证魂灵都归来走上黄泉路,又能保证无人敢盘算这些魂灵。”
想不到还有这等故事,陵嫣觉得来地界拜师算是来对了,这等事怕是大哥和二姐都不曾听闻,她有些得意,果然还是得四处走走,才能博闻多识,这三界新鲜事,旧闻真不少。
因白左使另有任务,画符只陵嫣与黑右使,黑右使言及工作量繁重,得找去年帮忙之人,否则就他两人,肯定来不及,若是五个人,两三个时辰便能画完。白左使走前唤了三个典籍馆文官来此帮忙,方才放心走了,但这三个文官见了陵嫣也是有些害羞,只拱手作揖。陵嫣觉得这地界文官怎的一个赛一个内向,见她都是这模样。她是真不会照镜子瞧瞧自个儿,就她这莞尔一笑,多少未经情事的男仙得怦然心动。
画了一个时辰符文,陵嫣有些手酸,她甩了甩胳膊,不想笔墨甩了出去,她回头瞧,幸而没有殃及无辜,只墨盘中墨将尽,她瞧着黑右同其他三位帮忙的都在奋笔疾书,无暇顾及其他,陵嫣揉了个小纸团砸向黑右使。
“小黑,小黑,这里!”她压低声,怕扰了旁人,对着黑右使招手,黑右使抬头见她,有些不解。
“我墨要用完啦,你匀我些。”
黑右使看了看自己墨盘,也不多。
“我亦不多,你且休息片刻,我去取些。”
“可否领我逛逛,我保证不添乱。”陵嫣可怜兮兮瞧着黑右使。黑右使心想,许是坐时间长,三殿下有些乏了,领她走走亦非不可,便欣然应允,只告她切莫离自己太近。
地界之都罗酆山,乃镇邪镇魔之山,除却三千凡世魂灵要过这黄泉路,奈何桥,城中还有楼宇千座,阎罗们加上五方鬼帝,各有府门,这阎罗殿不过是办公场所,又位于瀑布之下,环境不算太好,加之魂灵发出的哭喊声,有些恼人,每日只公办才能在此处见到各位阎罗们,每一殿皆宏伟异常,全因魂灵太多。
回阴符所用之墨,名为“血墨”,墨是普通墨,但里面加了一样,便是这阎罗之血,未有血引,方能召之,这血也非十殿阎罗不可,只是酆都大帝的血,他人也不敢采。
陵嫣跟着黑右使走了半个时辰,来到八殿,此殿阎罗名“都市王”。陵嫣虽不全记得十殿阎罗都有何手段折腾魂灵,但她知道一件事,就是这十个大仙,她不想惹,个个非善茬,之前得罪一个“平等王”已经让她有些发怵,今儿来,见另一个,希望有些好印象,谁知道哪天惹了祸事,派哪个阎罗来揉一揉她,都得小命呜呼。
这是陵嫣第一次进阎罗殿,殿门口写着大大的“捌”字,是怕哪个眼拙的乱闯吗?进了之后有三座小桥,桥下是鱼贯而入的小河,陵嫣随黑右使从右边小桥过时,瞧着池中有白莲,大大小小还有才冒水面的,有些好看,但这池水却有些红,陵嫣看着有些真怯了,她知道地界有“血池”,不晓得是否这便是。她快走两步上前扯了扯黑右使衣带,黑右使回头见她面露惧色指了指池水,知她懂了,他微微脸红说:“无妨,待我取了血墨便回。”陵嫣牙齿微微打颤,她捏紧自己香囊,觉得多少有了些勇气。
殿中无人,殿中侍者报说八殿都市王正在地下审判,须得一两刻才能回,并为陵嫣同黑右使沏了茶,侍者要去库房取墨,让黑右使稍等片刻,如此殿中四下无人,静的出奇。
陵嫣大气不敢喘,安静许久方才抬头看黑右使,正遇上黑右使盯她视线,未曾想黑右使脸一红,说是去地下请都市王,让陵嫣坐着别动,慌不忙的就跑,陵嫣浑身僵硬,还未来得及捉住他,就见黑右使跑去了殿后。陵嫣牙齿“咯咯”作响,她只能看看周围转移视线。
殿内墙上画着巨幅壁画,颜色鲜明,皆是人物像,陵嫣瞧着画面中有一人白面斯文,长相颇俊,一时好奇走了过去。
壁画群仙围着那俊生,像来是什么大仙吧,瞧着画面上裙带彩纹,帽冠模样,他们仙界虽不大讲究这个,但她也知阿爹参加重大节庆聚会,也会相对周正不少,此人瞧着定是个大官。陵嫣看着看着觉得这画挺好,虽有些旧,但能看出一直在补色,她用手摸了摸壁画上颜料,有些还未干,想来是新补的,哎呀,她这手指一粘,带下一些颜料,这可如何是好?陵嫣想毁尸灭迹,准备拿帕子擦手指,不想耳边想起人声。
“阁下何人?”
陵嫣心想坏了,被发现了,刚转头准备道歉,忽见一马面离她不远,也盯着那壁画瞧,那马面却为人身,还穿衣戴冠,陵嫣吓得惊叫起来,抬手就是一耳光,马面不仅沾了陵嫣手上颜料,还被打翻在地,可见陵嫣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那马面之物被打的眼冒金星,还未弄清楚怎么回事,惊吓过度的陵嫣跳起来又是一脚,边踢还边叫:“鬼啊啊啊啊——”
平日不见她使力气,这会吃奶的劲都用在拳脚上了,此时陵嫣还处于惊吓中,一张大大的马面突然出现,在这地界,又是阎罗殿,四下无人时,受了惊吓也属正常。但惊吓归惊吓,上来还能将“鬼”暴打一顿的,恐怕只有陵嫣一人。
另一边黑右使刚随八殿阎罗从后面走到大厅,却见陵嫣在暴打马面,踢完稍事休息还卷了衣袖准备二次开打,嘴里还嘟囔着“哪来的邪祟!吓你祖奶奶!踢死你!”黑右使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正要去拦陵嫣,八殿阎罗却先开了口。
“早同你说化个人面,非不听,这下吸取教训了吧?”
陵嫣忽闻人声,又是一惊,循声望去,却见一俊朗青年,揣着手望着她,似有三分笑意。这青年身后的黑右使像是无法呼吸一般,面色难看。她还未反应过来,地下那物便开口说:“大王救我……”
看来他们是一家的!陵嫣又低头看向方才被自己暴打的马面人身,哪还有什么马面人身?分明是个年轻小生,只是被打的鼻青脸肿,陵嫣心想,不对啊,方才虽说光线暗些,但自己肯定没看错,再看此人,脸一边确实沾了壁画颜料。她还未开口,终于能呼吸的黑右使,立马向那俊朗青年行了大礼。
“大王……大王息怒,三殿下绝非故意……是下官之过……未曾看住三殿下……”
陵嫣这会反应过来了,这青年,是八殿阎罗“都市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