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陵嫣提着酒葫芦出门,被陵光帝君一顿骂,且不说哪家女仙不是风姿绰约,亭亭玉立,珠翠环绕,陵光帝君并非在意女儿家这些,但子民及臣下都看着,也非典范,尤其每每议事时,青龙孟章君总是提及自家女儿多端庄主事,令陵光君颇为羡慕,且自陵苏出嫁天庭后,这两荒一海总得托陵嫣一地,作为君上,陵嫣这女君却是不能为万仙表率。此后陵嫣酒葫芦都藏的极好,轻易不取出,此时,遇陆压道君愿分酒,自然从袖中取出她专用酒葫芦。
“你这葫芦,倒是极好。”陆压细看,此乃紫金葫芦,虽非自己手中的紫金红葫芦,但也是天地一等一仙器,这三公主竟用来装酒,也非俗仙,不羁到此地步,倒是女仙中头一个。
“我瞧你也没见过,这就是话本里那个紫金红葫芦的子葫芦,葫芦生葫芦也实属稀奇,我且同你说说这葫芦来历,你酒,可多匀我些,如何?”
“你不妨说说。”
“自鸿蒙纪年始,昆仑有一灵树,历战事万余年,生出一枝,结出七个葫芦,古神们各得其一,独鸿钧老祖占二,其中一葫芦竟生出枝桠,慢慢结出个小葫芦,就是这个紫金葫芦,虽法力不及紫金红葫芦们,但也可吞万物万仙四海生灵。这葫芦本是鸿钧老祖给爱徒通天君藏物,后通天君予我阿爹,被我偷过一次吃酒后,再不认我阿爹,我阿爹没法子,只得又予了我。这可是一等一仙器,寻常劣酒装不得。”
陆压拖着腮,盯着眉飞色舞的陵嫣,心中感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仙,此物怕是装个八荒生灵、此世神兵利器也绰绰有余,她竟不知?她不知尚可原谅,毕竟年岁小些,怎的陵光也不与她说明,陆压两手一揣,歪头一想,也对,还得口诀,恐怕陵光自己也不一定知晓,毕竟原主是鸿钧,鸿钧有没有倾囊相授通天都是问题。这百万来年,遇到鸿钧这么个有绕绕心思的师傅,也是通天、太上他们命该如此。
见陆压道君没有反应,陵嫣有点懊恼,莫不是自己身份过于贵重,这葫芦来历太传奇,吓倒了这位仙友?还是太莽撞了吧,陵嫣撇着嘴,却见陆压回神般瞧着她笑。她这故事乃她阿爹亲口说的,保准不会错,他别的不说,却只笑,分明不信她之言,她自知她这年岁小,也不愿别人看轻她半分!
“你休要笑,我且问你,我这葫芦来历都说与你听,你为何只笑,却不沽酒分与我?分明不信我。你别看我年岁只六万四千岁,于我族尚幼,但我也比精卫那族一千年一轮回年岁多,多得多!”
陆压不说话,只听她嘟着嘴抱怨,六万四千岁,确实太幼,化人形也没多久,却有这般伶俐口齿,看来她阿爹陵光没少吃苦头。想来也是,这陵光老来得女也是难得,恐多骄纵些。
“多给你便是,贫道刚只在想,这酒不错,可惜没得好景,品不出这味,只听你说起葫芦事,想起前尘往事,想到一地,边赏景边饮这佳酿倒是不错,不曾想你竟误会,贫道不是,向你赔个罪。”
说完陆压作了个揖,便往陵嫣紫金葫芦里倒酒。陵嫣也不闲着,嘴角虽依旧拉耸着,目光却随着装进葫芦的酒而熠熠生辉。这陆压道君倒是个讲理的仙友,也解释清楚了,自己切不能斤斤计较,有失她朱雀族风度,况且他这酒分的,很公平。
待陆压道君递过装好的酒葫芦,陵嫣先急急品了一口。
佳酿入喉甘醇浓烈,带了点桂香,饮之前味辛辣,后味回甘,苦中带甜。
“不可多得,也是怨不得你我走后院冒险也要沽来,确实佳酿,未曾想老板他技术如此纯熟了。”
这三小姐酒品确然不错,只是年岁小些,且不说这活泼性子未有遇上欣赏之人,他日不多久,长成,必然是这八荒四海,甚至九重天难觅的倾城女君。并非恭维,这三公主眉目已有浓烈之势,朱唇娇柔,有些孩童丰腴,煞是可人。待十万岁成年,恐如她这裙衫色,热烈如日。陵光对这女儿也是娇惯,陆压觉得自己有必要再了解了解这世界,他避世去往他处已久,久到当年被他捆着要煮来吃的朱雀陵光,如今小女儿都已六万四千岁。
陵嫣见陆压道君不语,心想莫不是不信她这酒评价?她可是尝了万千酒家之仙,别的尚且不好说。这品酒,从未有对手!
“非我乱讲,这酒你大可一试。”
听见陵嫣之言,陆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几天宿醉恐还未清醒,今天走神厉害。他也不多言,仰头就是一口。
佳酿一口入喉,陆压却轻叹一声,拧紧瓶盖,陵嫣见他这模样,有些吃不准他态度,这是不好喝才收起来,还是太珍贵舍不得喝收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搭话,只伸手摘树上碎花。摘着摘着却见陆压道君要站起,陵嫣一用劲,碎花干脆散落飘下树去,风正起,陵嫣攥住已摘下的花,却一阵劲风,将花吹的四散,小小的嫩粉花瓣随风如落雨。
“你休要不高兴,这酒,甚好,只是贫道觉得这景配不上此酒,需换一地坐着慢慢品,你这花,贫道下回还你,可好?”
陆压坐于云端,懒懒散散的说着这话,却见陵嫣一抬脚登上他的腾云,“噗通”坐下,不满的鼓着腮帮。
“你说得轻巧,此一去何时能见?花要如何还我?我可是朱雀府三小姐,岂是尔耍个嘴皮子就能糊弄的?你说别的景,我却不信,你携我去,我便信!”
这三殿下却是机敏,但见她又饮了几口美酒,面色红润起来,怕是酒量也不过三杯倒,陆压倒是头疼起来,送她来回倒也非不可为,只此行为非他风格,低调便好,若带着这三小姐,算不准时间,再送她归来,恐她阿爹能将此世翻几遍。她年岁尚幼,带着她也着实不便,若被人窥见,保不准安他个裹挟三殿下之名,他万万不愿麻烦,且他独自安静惯了,多个人,总有些不适,何况是个吵吵闹闹能折腾的孩童,陆压越发为难起来,在思索要不要使个昏睡诀或者敲晕她来得更快,但又得送她回府,他的仙法,一入朱雀府结界,陵光必然识破,不然就地给她套个临时金刚罩?头疼头疼……
陵嫣觉得自己又开始飘飘然起来,她总在微醺间感觉自己无限大,大到世间只剩她,天和地都不再遥远,此时她坐在陆压道君对面,这个从未听人说过提过的仙友有些奇怪,但又不自觉想盯着他看,他托着腮望着天似乎在思考事情,隐约能瞧见小酒窝,她戳了戳自己脸,她脸太过圆润,她又不高兴起来。
正在思考要不要敲晕陵嫣的陆压,突然发现陵嫣在慢慢发光,她在恢复元身,别的尚且好说,若她振翅而飞,恐这周围林木得毁去过半。陆压按住陵嫣的脑瓜,这金光突就消失了,陵嫣也慢慢恢复出个清晰模样。陵嫣目光有些涣散,抬头盯着陆压道君,这男仙确然好看,唉,这可怎么办?对了,有玉簪。陵嫣取下头上玉簪,一直伸到陆压道君面前。
“这是我二姐赠我的玉簪,甚是灵验,虽说我们神仙不该信,但!这玉簪可助我二姐嫁了长生帝!天界那个美男子!我现在玉簪拿出来了,你对着它可莫要妄言!”
一时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只听得这三小姐说她二姐嫁了长生,哦,能收了长生这个家伙,的确是个女中豪杰。陆压听陵嫣讲的有些乱,但总是理出些头绪,虽说神仙还要对物料许愿,也是稀奇,暂且看看她要做甚好了。
“你问便是。”
“你,嗝,你迎娶婚嫁否?”
陆压也不理陵嫣问题,手指转个圈,陵嫣也随着转了个面,陆压见她打嗝,替她拍了拍。
“你还没回答我,嗝。”
“未曾。贫道这年岁,怕是不妥至极。”
也是,他这容貌,身形似乎也未成年,似是有些单薄寡淡,陵嫣满眼忧伤的转头瞧着替她拍背的陆压。
“你也是吃了很多苦啊……”在下界没少被地仙们欺负吧?这后半句,陵嫣觉得说出来有伤陆压脸面,硬是吞了回去,让她憋住话,挺难。
被陵嫣这么一说,陆压倒是一愣,也没反驳,没反驳的话,在陵嫣看来倒像是默认,然,于陆压而言,他多年未曾回忆,回忆过去也没什么要紧事,他自是不往心里去,只是不晓得这三小姐又在胡思何事,此时陆压有些后悔自己救上这小仙,以为是哪家不得已小姑娘,不曾想,竟是陵光之女。
见身后陆压也不言,陵嫣又伤感起来,硬是认定他好强不肯与自己说,且不知这仙界规矩繁多,确实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地界公差小仙。别的不说,单是这替女仙拍背,被寻常山灵精怪瞧见也得嚼嚼舌根,要是传到哪个小仙耳中,那她与陆压可就说不清道不明了,仙者无大事,多为八卦人。
听路过三千凡世中一世的二姐时提过,凡人嚷过一句:人言可畏。看来陆压确实不太在意这些,倒也不是说不好,但此时陵嫣有些自顾不暇,她感觉又一阵头晕,酒劲又开始上头,这老板酿酒莫不是又改了什么?怎的又开始上头,都已过了许久……
身体也渐渐感觉到血液在变热,陵嫣转过来看着自己双手又在发光,到底是因为年岁小,这化形还不稳固,一血热就开始要变回元身,就这样她还不忘絮叨。
“今次老板这酒虽好,但这酒劲散的太慢,恐是改良过,你切莫贪杯,我觉得我可能要恢复元身,你可走开些,莫伤了你。”
她说的情真意切,她对面的陆压却眉毛动了动,略微往上挑了挑,似笑非笑般伸手按住她头,金光又一次消失。
“怎的我头上有玄机?为何你一碰就安好?”
说来也怪,她虽觉得好多了,但又瞌睡的厉害,陵嫣强撑着眼皮,有些不悦的望向陆压。
“你还是得乖一点才好,贫道在你身上下了昏睡诀,你醒后可自行离去,另外,你这酒后闹腾的本事,须得收敛,给你加了道封印,遇酒则忌元身,你大可放心,饮了酒也不会恢复元身祸及周围,待你冠成年礼,方可自行解除。”
“这酒,不适宜你饮,贫道这有一壶上好的梨花酿,与了你。”
言罢便换了两葫芦里的酒,见陵嫣动了动嘴,似是有话要说,便凑近一些。
“倒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我觉得甚好。”停了停又补了句,“你还欠我一树绯羽花……”
“自会还你。”陆压伸手扶住陵嫣越来越沉的脑袋,将她安放于云上,陵嫣已是意识模糊,还不忘呢喃,别的陆压没听见,只一句,“……非谁皆可……”入了耳。
陆压从葫芦中倒出个福袋,一抛,自陵嫣腰间系好,样式老旧了些,但此物乃陆压闲时做的护身咒,有此物在身,主人周围几尺内邪祟莫能近身。
安排妥当,陆压拔了葫芦盖饮了一口酒,瞧着酣睡的陵嫣,想起之前自己想去的那地,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陵嫣,嘴角微微翘了翘,身影骤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