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饮三分足,醉意六七分。
客气是不存在的,陵嫣觉得地界真是有钱,且不说酆都大帝的纣绝阴天宫令她开眼,就是面前这一桌佳肴美酒,也够她多日吃喝,陵嫣有些好奇,正扒拉者碗里的面,抬头问都市王黄长行,“你们地界薪俸这么高吗?如此奢侈。”
“三千凡世普罗大众,谁人无亏心事?烹羊宰牛祭祀、供奉香火,不就为了赎罪,图个心安,将来到了地界少受些苦,但若是何种罪都能用祭祀香火抵消,要我等何用?”都市王又倒了一杯酒,他见过太多魂灵,悲伤的,愤怒的,开心的,胆怯的,终是逃不过他一纸审判。他案下跪着一个又一个魂灵,他念罪状,一把抛了罪状书,便有鬼差拖了魂灵去受罚,那罪状书飘飘落落盖了地上被扒了不知多少指痕。
神仙同凡人终究不同。每一凡世就有千万魂灵,每个魂灵都有故事,悲喜并不相通,但他们神仙神兽精怪,或是神或是魔,活的都太长,长的忘了感受他人情绪喜悲,都市王喜欢陵嫣,她身上有不同于大多数神仙的那种生命力,那是一种很旺盛的,普通野草般的韧性,他喜欢。
“三殿下才六万多岁,离冠礼还早就如此勤奋,如今随大帝修行,有何成果?”
“什么鬼火啊,术法啊,唉,这酒还挺不错,我觉得若是配点我大哥的烤肉,那真是美。”陵嫣一口酒,再夹一口菜,很是惬意。
酒足饭饱。
“三殿下满意便好,你……靠过来些。”
陵嫣瞧他,不知为何,也不动,却见都市王站起来隔着桌,伸出手,抹了下陵嫣嘴边酱汁。
“有这么好吃吗?”
“还不错,主要是饿,这两日忙,饭吃的不多。”陵嫣自己又伸手抹了抹嘴边油,还是用手帕好些,正想着,面前递来一手帕。
“手先擦干净,可别抹自己身上。”
都市王倒是心细的很,陵嫣接过就用,真真不客气,她觉得方才那杯酒不过瘾,这会吃饱了,可以好好喝两盅了。
“小二,再来一壶酒!最贵的那个!”陵嫣打开门吼起来,声音穿透力真好,都市王瞧着杯子里酒面震开了两圈波纹。
酒是好酒,就是缺点什么,她瞧着窗外灯火鬼火烟火,觉得这样太过斯文,喝酒嘛,推杯换盏总觉得虚情假意多些,她拿了酒瓶,在都市王惊呼声中翻出窗,踩住瓦楞,回头招呼都市王。
“屋里着实没意思,我带你去瞧瞧外面风光。”
都市王心想,这地界什么样,他怎会不懂?这里看和外面看有何不同?虽说如此,却怕陵嫣喝高摔了,他近窗想拉她回来,却晚了一步,陵嫣一个空翻上了屋顶,都市王实在没法子,自己虚长她几万岁,还得迁就她胡闹。他只得也翻身上屋顶。陵嫣坐在屋顶饮酒,已醉意六七分,他只得离她不远处坐着,陵嫣越喝越伤心。
“这里挺美,我从前只当这里是口油锅,到处得是魂灵哭喊声,那真是地府景象。”陵嫣说的时候并不晓得都市王在心里想,确实有小狱如此,但见她一直说话,不忍打断她。
“你看,那边,月亮那么大,还红色的,是不是下面曼珠沙华染红的?”
风有些大,陵嫣瞧着自己,不知为何化不出元身,她想飞一圈,却怎么都化不出元身,她自然不知第一次见面陆压道君便对她施了咒,她饮酒后不得变元身,待成年冠礼放自行解咒。这事她当时醉酒,自是不懂。
一缕烟从楼下直窜上屋顶,陵嫣仙力微弱,挡不住这迷心招,还未等都市王反应过来,她便哭起来。
“好好的,怎又哭起来?”方才手帕给陵嫣擦手,这会也没多余手帕给她拭泪。
“我想……”
“你用这袖子擦擦可还行?”
“我想……”
“你想干嘛?”
还未等到陵嫣回话,都市王就见她晕了过去,脚下一滑要往屋顶下溜,他眼疾手快拉住她,顺势将她带了过来,陵嫣靠在他胸前,呼吸均匀,说出不成句的呓语,只听得一个“他”字。都市王有些无措,低头瞧陵嫣。她长的着实娇俏妩媚,可惜年岁小些,还没长开,再过个两三万年,怕是这三界难得一见的美人。
如何将她送回她行宫,是个问题,都市王黄长行有些头疼的敲了敲脑袋。不过,这种情况太稀有,他打算让陵嫣多靠自己一会,他可慢慢想。今天是第二次见这三殿下,但不知为何内心里生出些欢喜,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对陵嫣的欢喜,因她的特殊和活泼,此刻她安安静静,他亦觉得很好。
兴许,他只是倾心于她。
这么静静看了一会,都市王替陵嫣解了迷心招,又让她靠着迷糊了半柱香,陵嫣慢慢揉着眼睛醒了,她还有懵,但睡了片刻,精神不少,她伸个懒腰,被都市王拍了拍胳膊。
“睡饱醒了就要打我不成?”
陵嫣这才发现自己离都市王略近了些,她又是尴尬一笑,往边上挪了挪,她未曾应付过都市王这等类型,寻常仙众,要么同九殿平等王一样同她过过招,要么向老君、长生帝一样陵嫣对他们弯弯腰,第一次遇上个追着自己死缠烂打,非说自己对她有意,如此直白,陵嫣有些头疼。
“不敢不敢,方才有些困乏,劳都市王辛苦了。”
“你这不是困乏,是中了迷心招,没人同你说这无忧酒楼,凡仙来了易中招吗?”
陵嫣听闻,想起那糖人老板似乎有叫住过自己,但她并不敢确定,好在遇上都市王,算是帮了自己一个忙,大恩不言谢,小恩还是要谢的。
“感谢都市王出手相救。”
“方才,你差点滚下房顶,我确实算救了你一命,那你打算如何回报我?”
“今日未曾带谢礼,待我择日回南荒,定当备些礼物再去叨扰。”
“礼物大可不必,此时我一时想不出有何缺,但你若要真心谢我,可允我一诺,将来再帮我办事便好。”都市王黄长行瞧着陵嫣,似有深意,陵嫣觉得此事不妥,送礼是小事,她包个翡翠玛瑙红玉金石便算了,她闺房摆设还是有些的,实在不行就去大哥那拿些,但若要答应他办事,这就不好了,顶着南荒之名她不能违背誓言,这会不说,下回万一不是好事……
“这不行,我虽年岁小些,但我阿娘戏曲本子里我是有看的,允人诺者皆没好事,要么违背誓言,要么应允之事有为道义,总没好结果,你若不愿,我这就……”陵嫣摸了摸袖子里,确实没带什么东西出门,她是来地界修行,又不是来游玩,她又摸了摸,除了自己的玉簪、福袋、香囊、手链、酒葫芦也没东西了,这后四样和陆压都有关,她实在不忍给都市王,见他一直看她,她咬了咬牙说:
“旁东西我不能给,要不,这玉簪给你……当谢礼。”说着伸手就要摘,都市王按住她手笑道:
“我同你玩笑呢,你莫要当真,我并非要你做何事,只是让你以后改个口,‘都市王’这称呼就别了,今后叫我长行,别显得太生疏,你意下如何?”
改个口就行?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陵嫣觉得虽然这都市王有些难以应付,总拿她玩笑,但也算是熟人,起码没剑拔弩张,叫便叫吧。
“长行……哥哥?”
“既然唤我做哥,那你在地界以后有事你唤我便是,总不能时时劳烦你师傅,不好。”都市王黄长行摆了摆手,耸了耸肩。
这换个称呼还有这等好事,她在地界确实有些不便,好比说她那住的厢房,后院总有异响,她当是有蚊虫爬物,一直不敢近前,既然长行哥哥愿意帮他,那这事只得劳烦他了,还有院前的那棵树,她想做个秋千,又不好意思同白左使开口,也可以劳烦长行哥哥,陵嫣觉得自己这算盘打的甚好,但她没想过这十殿阎罗们,在地界是何种角色,不说手下之多,鬼使能耐,就是这折腾人手段也不是常人可比,她竟然让这大名鼎鼎的八殿阎罗都市王黄长行,帮她做秋千,说与地界谁人都只当她是做梦,就算天界之人听闻亦会以为她昏了头,但,她陵嫣确实是这么想的,并且这么做了。
“你先回去吧,我且坐会,明日,你还得去鬼门帮忙其他事,后日中元节,你,切记,不要近那些魂灵前。”
“为何?”
“那都是念力极深的魂灵,你这点仙力,易出事。”
“明白,我不靠近便是。”
陵嫣打完招呼就“蹭蹭蹭”跳着瓦楞下了楼,她还在期待后日的中元节,但跑的快些,因她想起一事,这中元节乃是地界大事,她可以不近前,但她想邀陆压来瞧上一瞧。她要写个条子,让信鸟帮她送去,不知他能否赶来,或者,不知他愿不愿意来此。
黄长行一直目送陵嫣离开,待她身影消失,他才重新躺回屋顶,瞧着夜空,他觉得她确实有趣,还有些聪明,他偷笑起来。
“明日,要不要去鬼门瞧瞧她呢……”黄长行笑意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