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乃是西域各城邦国,学代国修建,方便商队调整休息之用。
大部队到达驿馆时,迪丽古丽感觉自己要死了,她冲下马车跑到后院就开始吐,虽然并没吐出什么,作为马背上长大的人,她幼时骑马也吐过,吐着吐着就习惯了,她不觉得这种行为有失公主体面,她是这么安慰自己的。阿依努尔递来手帕,迪丽古丽擦了擦,还是她这结拜姐妹靠谱些,男人果真迟钝又迟钝,比如她那师傅,瞧着比谁都俊,脑子却不大好使,从小她就爱欺负他心软,寻常人瞧见难缠的小鬼头,早就逃之夭夭,哪还有闲情逸致蹲下来陪她一起掏狼窝?可见她这师傅虽有些本事,脑瓜子却不怎灵活,迪丽古丽觉得自己有必要保护好看的人,毕竟谁知道未来哪个就是你夫君呢?
再说她师傅熟识的那位陆压道君,瞧着就是个柔弱可人青年,她疑心二人关系有些不同,但又不敢妄加揣则,他们中原代国人,同她们回鹘人自然不同,她未曾想世上竟有比她师傅还俊俏之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呐。师傅好眼光。
她吐完舒服些,不想一条湿手帕递她面前,她抬头瞧,是陆压道君。
他压低声音,小声道:“亥时贫道打晕你楼下守卫,你自骑马往北逃,贫道同你师傅用绳擒了你,骗得送亲官员信任,往后你便可骑马,不必坐车。”
迪丽古丽觉得这陆压道君很是着道,思虑也算周全,她今夜潜逃可闹出些动静,一是表明她确实不愿去代国,让人不起疑心她是准备从代国逃跑,而非半路;二是让他人瞧瞧自己师傅有多厉害,逃了亦能捉回她,还能撇清带她逃走嫌疑,一箭三雕,不可为不妙。
迪丽古丽对陆压道君比了个大拇指佩服手势。
“不用说,是你那不靠谱师傅教的。”
“他说另一个地方人都爱用这个手势表达赞同,可以很远就瞧见。”
陆压道君冷笑一声。那个凡世他最不愿去,无处遁形的一个满是监视器的凡世,人人都自以为是,未曾被他毒打过,那凡世之人他们自称地球,陆压去那总是小心翼翼。
“亥时,记得。”说完陆压道君就走开了。是非之人,自当远离。
监视迪丽古丽的送亲官瞧着他们,在纸条上书:公主同道君攀谈,道君冷面,公主面色凝重。信鸽传与大首领,大首领很满意,这道君是在警告迪丽古丽吧,看给好好一个部落公主给气的。
虽是如实告知,但有些偏差。误会总是这么来的。
迪丽古丽直起身,瞧见远处大漠孤烟,身后夕阳红,天高任鸟飞。她看了十八年,不曾想,会再不见,她有些伤感,这里终究是她家乡。她拉着阿依努尔跑上楼,从窗口爬上屋顶,远处是赶着马匹回圈的牧人,万马奔腾,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没事,公主,我们以后还会回来的。”阿依努尔拍了拍迪丽古丽肩膀,浅浅一笑。
陆压道君在楼下栓好马匹,见她二人在屋顶上,略微皱眉。他的嫣儿也是如此,大路不走偏要爬楼,在地界带他去酒楼,也是在那座无忧酒楼,他第一次忘情吻了她。那夜她媚眼如丝,他沉沦不可自拔。她还带他爬过鬼门的观赏楼台屋顶,她说这样风景好,没有人同他们挤。
他的嫣儿,总是不同常人。他却没有护住她。思一次痛一次,念一回痛一回。
陆压道君不自觉忆起陵嫣,多瞧了迪丽古丽和阿依努尔一眼,却突然身体一痛,他急忙扶住身旁的东岳帝君,东岳帝君一见陆压神尊这模样,有些慌,他未曾见过陆压神尊此模样,当年趁他睡熟,失手燃了他道袍,也未见他此模样。莫非陆压神尊老了,要羽化归天?他不是还未找到陵嫣,他能罢休?又或许,他已自知命不久矣,只一直瞒住?不知为何他内心竟生出“这老头终于要羽化”的喜悦。
各种可能在东岳帝君脑中过了几轮,他只呆立在原地,一方面他被吓到,一方面他在思考各种不靠谱话本剧情。
待陆压道君觉得缓了些,却发觉身旁经过人眼神不大对,连不远处屋顶上的迪丽古丽都瞧着他笑,但阿依努尔却面色不大好。
他们是不是都误会了什么?陆压道君觉得事情在走偏,他有些头疼,方才那疼痛感他有些熟悉,那是当年陵嫣遇难,他还在冥古昆仑时疼到口吐鲜血的感觉,只这次略微好些,他多看一眼迪丽古丽和阿依努尔,为何会有此感觉?
但她二人,确实探不见陵嫣半分仙魂。
“神尊,你这是……需要我抱你进屋吗?”
陆压鄙夷的瞥了眼东岳帝君,吓得东岳帝君不再说话。
用过晚膳,陆压道君回屋,他要寻一寻,附近是否有陵嫣仙魂踪迹,虽说荒郊野外,周边人家有限,但他不能放过任何一点可能。
他刚起念,准备用仙法,东岳帝君却突然出现,面露难色。陆压道君并不理他,东岳帝君却先开了口。
“方才神尊是否有不适?可是仙体有恙?”
“应该还能撑到你羽化归天那日。”陆压道君闭着眼,未瞧见东岳帝君脸上已变了三色,一度十分尴尬。
“不知……”东岳帝君刚开口,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开门,却是一送亲侍卫,那人瞧陆压道君房中开门之人却是东岳帝君,面露一丝红晕,继而很快想起正事,道:“二位道长,不好了,公主打伤侍卫骑马逃跑了!”
才刚到亥时,也不等天再暗些再逃,他还未出手敲晕侍卫,怎的这么性急?陆压道君轻叹一口气,拍了拍东岳帝君,说:“追吧,带上你的捆仙绳。”
两人下楼方见几位送亲官员在楼下,各个焦急派人去寻,这天大地大,谁知公主能往哪跑?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夜色渐浓,寻地上马蹄印也不是万全之策,因此地风大,留不下什么足迹。
“我知你二人有些本事,还请二位道长帮帮我等。丢了公主我等性命事小,两国邦交事大,为了两国百姓,还请道长出手!”
“帮,自然要帮,贫道这孽徒顽劣,但你若将两国睦邻放在一人身上,依仗她一人化干戈,是否有些不仁义?”东岳帝君虽对他这孽徒很是无奈,但此时竟然生出一丝同情。
“此事,非我等所愿,还请道长帮忙。”众人又是一拜。
“我既应了这差事,自然得做到。”东岳帝君言毕策马而去。
跑了许久,迪丽古丽才发现天已黑透,四下静寂无人,她只闻远处有隐约狼嚎,她抖了抖,她平日随身只有一匕首,其余兵器也没有,她本想做戏逃跑,但她一跨上马,缰绳一紧,便蹿了出去,她不愿去代国再逃了,她不愿回去,天大地大,为何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她?
四下黑暗无边,只有马匹呼吸声,她怕,她从小便极怕黑,之前每每从城中逃不掉,一是避不开守卫,二是她胆怯,若要逃,必然趁夜色,但她怕。
她低声呜咽起来,烈风吹的她有些凉,她裹了裹自己的纱袍。
“你自己跑太远,迷了路,你哭什么?”
迪丽古丽闻得人声,惊恐抬头,发现她不远处站着陆压道君,他掩在黑暗中,表情阴鸷。她跑了这么远,为何他会出现……如此悄无声息……
“你师傅已在来的路上,你原地等便好。”
“我……不想回去……我哪里都不想去……我想回家……”迪丽古丽越哭越大声,她有什么错,为什么非要她担了这责任?长成这样是她的错吗?
“你哭也没用,到了代国,自然救你。”陆压本意化了身拦下迪丽古丽,否则东岳如何能追上?但这化身只是灵体虚化物,也没拦她意愿,他是可以眨眼便出现她面前,但她是何人?不过是凡世一小小公主,于他并无瓜葛,他自不必费那神思,他是有家室之人,她无所谓,他还要避嫌呢。
迪丽古丽刚准备摘面纱擦眼泪,突然一怔,“你怎的能追上我?”她听母妃说起过,人仙魂这回事,讲的玄乎其神,什么地狱,什么神罚,她低头瞧向陆压脚下,虽有些暗,但借着月光,她瞧见陆压道君脚下并无影子……
没有影子……
迪丽古丽停下摘面纱的手,扯住缰绳,调转马头,往回一路狂奔。
“鬼啊——师傅救命啊——真主救我——”
逃时风风火火,逃回也是风风火火,东岳帝君正策马疾驰,忽见远处奔来一马,马上是痛哭流涕的迪丽古丽,这又是哪一出戏?东岳帝君又开始发懵,直到迪丽古丽跳下马抱着他腿哭,他还是没反应过来何事。
“师傅……徒儿见鬼了……没有影子的鬼啊!”
莫非遇上逃亡的仙魂?东岳帝君觉得酆都大帝北阴可能也有些老糊涂了,怎的手下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好?还是太缺人手之故?六万多年前,陆压神尊要灭天,他们地界也是死伤惨重,如今更是人手短缺,只能挑选凡世之人点化成仙,来三界补充岗位,地界也是不易啊。
“那鬼,长得同陆压道君一模一样……但是没有影子……那鬼会不会缠上我啊……师傅救我啊……”迪丽古丽哭的是声嘶力竭,仿佛已经被仙魂缠上一般,东岳帝君一听就知道是那位神尊化身罢了,憋着笑拉了迪丽古丽上马,悠悠往回走。
“你莫要再哭了,为师在呢。”
“师傅啊,若是那鬼瞧上你,你就从了他吧,反正那鬼长得同陆压道君一样……你就为徒弟献个身吧……徒弟将来给你多念点经文超度……”迪丽古丽边哭边说。
“你个孽徒,还要将为师推出去,一点孝心没有,罢了罢了,同你说,你说的鬼,是陆压道君的意念而已,哪来的鬼?但你回去可说是遇见鬼,此后再也不乱跑便是,记得多哭些,哭得越惨越好,为师就同其他人说你是被为师道法魇住便好。”
“那我是要继续演下去?”
“哭,大声哭,千万别停,你若是能在那帮送亲人面前哭晕过去,更好,既然是做戏,你得有始有终,做全套。”
“师傅……你能变个洋葱给我吗?”
“洋葱没有,为师前些日子路过东夷,得了个黄绿色调料,非比寻常,你进屋前吃上一口,效果比洋葱好。”
“何物?”
“东夷称为:辣根,同类调料还有叫山葵、芥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