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桢还在为她写的回忆录而用心的想着，语言运用，当时的情怀，她的投入，常常让她感到又回到了从前。突然，楼下传来大声说话的声音，华美玉回来好一会了，这是她和历志远在说话，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一会，说话的声音变得有点激烈，接着就响起历莉十分凄厉的叫声：“爸。”徐桢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冲到楼梯口，她看见历莉当时是站在楼梯下数的三四阶上，这时就不顾一切的冲下去，跑到已经倒在地上，胸前还插着那把水果刀的爸爸身边，华美玉慌张的跪在历志远面前，用手扶着历志远的头。徐老太是怎么慌张的奔到他们面前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有嘈杂的声音伴着历莉的哭喊：“爸，爸，”当徐桢来到他们跟前的时候，看见历莉满脸是泪，怨恨、悲伤、似乎有点仇恨的看一眼美玉说，“妈，你为什么杀了我爸爸？为什么？”声嘶力竭的喊。
华美玉悲伤、无助、恐慌，满脸是泪，无奈的摇着头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历莉不依不饶的说，“我看见了，是你把刀子扎进了我爸的胸口。为什么？”
躺在地上的历志远，眼神涣散，用力把刀子拔出来，鲜血象泉眼一样冒出来，华美玉下意识的去捂伤口，力求让血慢一点流出。徐桢知道，这样出血，即使这一刀没伤到要害，恐怕也活不长久了。她还算清醒，没被眼的一幕吓倒，她蹲下身说，“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她看到历志远由涣散的眼神变得模糊、无力、甚至不舍。她流下了眼泪。
历志远用最后一点力气说，“对不起。”然后死在华美玉的怀里。
一声凄惨的豪叫，是恐惧还是悲伤？说不清了。
华家的保姆叫王淑禅，来华家有六七年了，为人也老实忠厚，和华家人相处的很好。此时正惊呆的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拿一把没摘完的豆角。她和徐桢差不多是同时出现在这个地方的，看到的也是一样的，但是这个后果让她惊吓到了，直到徐桢站起身，对她说，“淑禅，报警。再给一二〇打个电话。”
华美玉可能是听到妈妈说“报警”的话了，急忙说，“妈，你相信我，志远不是我杀的。”
历莉当然还在悲愤中，擦一下眼泪说，“我都看见了，就是你杀得。为什么？”
徐桢悲愤交加的大声说，“闭嘴。你妈妈够悲痛的了，你还在说？”
王淑禅两手哆嗦的打了报警电话，又给一二〇打了电话。急忙跑到外面等车来。在这个功夫，徐桢无比心痛自己的女儿，她相信，即是美玉杀得，也一定是失手了，绝不是有意的。她扶起女儿，看着满脸是泪的美玉说，“美玉，你听我说，妈妈相信你，你那么爱志远，绝不会杀他。但事实是，现在他死了。一会警察就来了，你需要冷静，妈现在说的话你要记住，好好的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把事情的经过跟警察说清楚。光悲伤是救不了你的。”
华美玉擦了擦眼泪，有点懵的说，“妈，志远真的能死吗？救护车怎么还没到？”
说着话，警察先到了，看完现场，简单的问了情况，听说是华美玉杀的人，此时又是如此悲痛，真是不太理解。有个警察问，“当时谁在场？”
徐桢和王淑禅都说没看见，有个警察也作了笔录，又见徐桢年岁已高，也没说什么。当问到历莉的时候，历莉迟疑了。当然，爸爸的突然离去，她是悲痛欲绝，可是妈妈再走了，成了杀人犯，这还让不让她活了。大声哭起来，不说话。有个警察很严厉的说，“先不要哭，你就说你当时在不在场就行。”
历莉抬起头，看向姥姥。徐桢面无表情的说，“看我干什么？你就照实说就行。”她又转向淑禅说，“淑禅，你给美玉找件厚风衣带上。”
历莉委屈的说，“我当时听到两人在争论什么，也想看看我妈回来了，我好久没看到她了，就想下楼来看看，刚走到楼梯中间，就看见他俩在抢一把水果刀，不知怎么搞得，那刀就扎进我爸的胸口上了，我爸就倒地上了。”又哭了。
历莉就算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了。
一阵忙乱，救护车来了，把死者抬上车，公安局的人勘察现场，拍照，等等，五点半多钟才算结束了。现场的半个客厅让公安人员用隔离带围上，华美玉也被戴上了手扣押上了警车，历莉这个唯一的证人也被带走了。三层小楼的别墅，很快就静了下来。这一静，徐老太就撑不住了，一下就瘫倒在地上。王淑禅也受到了惊吓，她平生没遇到过这么恐怖的事，但幸亏她正当中年，还算有体力，立刻把老太太扶进她在一楼的房间，眼泪“唰唰”的流下来，是心疼、是绝望、还是恐怖后的反应？她给老夫人抚摸着后背说，“徐姨，你可千万别倒下，你要是倒下了，就是相信了志远是美玉杀的了。美玉的事谁帮着去解决？我都不相信，美玉能杀了志远？打死我都不信。”
徐桢被一口气憋的，怎么也顺不过来了，听了这些话，好不容易喘上来了说，“淑禅，你也不相信美玉能杀志远，是不是？可是，历莉亲眼看见了，那还怎么说？”
王淑禅说，“她是看见了，可是你想徐姨，杀人有多少种，误伤和故意杀人区别可大了。你不能光悲伤，美玉现在都懵了，她能给定个什么罪，就靠你了。你也不想她有事对不对？”
一番话，让十分精明的徐桢提起了精神。也对，现在也不是悲伤的时候，把美玉的罪责降到最低才是自己目前要做的。她闭目想了想说，“淑禅，现在我也想不出个什么法子。但是我想，历家很快就知道信了，他儿子正当好年龄的时候就死了，还死在咱家，咱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呀。这不要了那老俩口的命了？不得找咱偿命？”
王淑禅立刻精神了起来说，“对，说不定一会就到了。你赶快上楼上藏起来，我来应付。”
徐桢想想说，“你能应付得了？他们能听你的？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人家说。这样，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躲。你去把所有的门都锁上，窗户也关上，拉上帘子，咱俩都上楼上。”
王淑禅干活一向是很麻利的。一会的功夫，大门、房门和各个窗，都关上，上了锁拉了帘。她放心地回到屋里，整个大厅只有从帘子缝里透过来的一点光亮了。她扶着徐老太慢慢的上楼梯，走到一半，就亮堂多了。回到徐桢的卧室，徐桢赶快找到预防心脏病的药吃了，躺下了，王淑禅在她身边坐下了。
徐桢说，“淑禅，冬青在什么地方实习？”
王淑禅一机灵，怎么把她给忘了？她立刻说，“怎么把她给忘了？在哪实习也不重要。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理应快回来。徐姨，你先躺着养养神，想想办法，我给冬青打个电话，回来帮咱出出主意。”说着，到过道里去了。
尹冬青，是王淑禅的女儿，今年大学就毕业了，现在学校里早就没什么事了，大家都在到处找工作，投简历。她和三个好朋友在一家咖啡厅里学做各种饮料，准备学好之后，姐妹们一起开一家饮料店。但凡这样的地方，晚上都是很忙的，她一周只能回到华家一次，只是为了看看妈妈。在尹冬青刚上小学的时候，王淑禅就跟丈夫带着女儿来城里打工了，在离工地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处房子，一家三口住在一起，冬青上学，尹强在工地上盖房子，王淑禅给工友们做饭，倒是挺好的，苦中有乐。他们觉得即使这样也比守着大山，看着荒地，苦干一年也没有多少收成强，也比在那窝着等有希望好。进城几个年头，尹强先后换过几个工程队，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想离开这座城市，因为女儿就要上高中了。在城里接受文化教育他觉得比什么都好。经过和妻子王淑禅商量，他们一直在本市找工作。那几年的工程象雨后春笋，遍地都是，懂行的不懂行的，都开始干工程，挣钱多，尹强的活非常好找。但是，管理的好坏他也不管，只要挣钱，是在本市，能天天看到老婆孩子就行。可是，就在那年，尹冬青上了高中不到半年，工地发生事故，尹强在那次事故中遇难了。王淑禅因为悲伤和恐惧，也离开了工地，发誓这辈子不再干工地的活了。就这样，她带着冬青在冬青学校附近的地方租了房子。在省城供孩子念书，又要租房子，又没有经济来源，就靠尹强用命换来的一点补偿能撑多久？王淑禅不会不知道吧？冷静下来之后，她准备找工作了。干什么呢？她知道自己半斤八俩，没有技术，又没有手艺，出力的活，她又怕有什么闪失，冬青可就她这么一个亲人了。几天几夜她都在想这件事。最后决定还是干家政吧，不用技术，上哪干，干什么，眼里有活就行，肯干就行。她到中介报名了。巧的很，当时华家正好要换保姆，先前干保姆的那个梅姐，婆婆得了中风，要回家伺候婆婆，华家没办法又要重新找。王淑禅去报名的时候，中介的几个人正在讨论这件事，不好办的是，华家要求吃住在华家，找了两个人，家住的都离现在这个地方远，静园小区。所以想找这样一个人，能那么容易么？长期吃住在外的，家里又能脱离开的人，一时半会的遇不上。王淑禅不知道，但是，她在填写基本情况的时候，就填了这一条，“无任何负担”。中介看到这一条，管事的人就多问了一句，“长年在雇主家干，没有休息什么的，你行不行？当然，偶尔有事人家也能体谅。这可是一户好人家。先前在那干的梅姐，要不是婆婆病了，她说什么也不能辞了。”
王淑禅想找到一份工作的心切，要能吃住都在人家，冬青住校，我还租房子干什么？这不又能省下一笔钱？她在脑袋里这么一想，就说，“行倒是行，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干了。先跟他家说说，我干个试试，人家要不满意，我就走。”
就这么简单，王淑禅到华家来了。华家更是简单，三层小楼，楼上楼下，三百多平方米，窗户就十几个，华丽的装修，规矩的摆设，院落的花草，一切的一切，都让王淑禅大开眼界，但是，这么大的地盘，这么大的空间，她是第一次走进别墅住宅，原来是这样？是怎样的人住在里面呐？该是多么讲究的人？多么难伺候的人？自己怎么能干了这活？她有点后悔了。华家雇的保姆，就是为徐桢雇的，只要她满意就行。华美玉热切的把王淑禅让到沙发上坐下，客气的倒了一杯水，徐桢才从楼上下来。美玉急着地说，“妈，我把新保姆给你领来了，你跟她谈，我还有事，先走了。”连沙发都没坐一下，走了。
徐桢也不说话，下楼来。那年徐桢也只有七十岁刚出头，但已满头白发，眉宇间的闪烁，看上去依然精神。她看见王淑禅有点紧张，从沙发上站起身，两手扣在身前，等待随时来的问话，就和蔼的笑一下说，“别那么紧张，以后也是这个家的一员了。快坐下，跟我说说话。”王淑禅重新坐下。那是王淑禅第一次跟有钱人说话，她觉得有钱人也不象传说中的那样，不可一世，带搭不理，自以为是，跟他们说话提着十二分小心。也不是那样呀？徐老太很亲切，问这问那，告诉王淑禅华家有几口人，都什么性格，干什么的，保姆每天要做什么事，王淑禅一听，太简单了，大多的时候就是陪着这个老太太在家，她在楼上写东西，不喜欢有人打扰，保姆就是干干家务，打理和照看这个家。王淑禅高兴的没笑出来，当下就干了起来。
她在华家干得十分满意，徐桢是个知识分子，又是有钱人，可一家人一点都不歧视她，华美玉和历志远从来都是叫她王姐，徐桢知道了她和女儿的事情之后，就主动跟她说，当冬青休息或是放假的时候，就上这儿来，把这当成家。华家对王淑禅的好，她很感动也很感激，她力求把每一件事做好。原来不太会炒菜的她，就利用上街买菜的时间，到饭店去看别人怎么做，用心做了一段时间后，她炒得菜，华家人都很满意了。她把租来的房子退了，不多的家当在徐老太太的允许下，也搬到了华家，她把这当家了。她都跟老太太说好了，只要华家用她，她哪都不去。天长日久，华家的人，特别是徐老太更是离不开她了。一转眼，她在华家供冬青念完了高中又念完了大学，华家一向都平静如水，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今天发生这种事她都有点懵了。
王淑禅站在过道里给冬青打电话，有点结巴的说，“冬、冬青，快回来，出事了。”
尹冬青一下紧张的问，“出什么事了？妈，你慢慢说，是姥姥？还是？”
王淑禅实在不愿意说“美玉杀人了”这句话，因为她也不信，就慌张的说，“别问，赶快回来。前院要是有人，你就别进院，躲起来，别让熟人看见你。听懂了吗？”
这下尹冬青可懵了，是谁出事了？怎么听着象妈妈出事了。她惹祸了？着火了？把贵重物品弄坏了？尹冬青顾不得想，换上衣服就走了。
尹冬青出门的时候，下班的高峰早就过了，天都渐渐黑下来了，当她走到客车站等车的时候，一转身，满街的路灯一瞬间亮了，把整条街道都照的如同白昼。这让她焦急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