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二楼,延武正拿着毛巾擦拭一本古旧的佛经,这时,一个小沙弥慌慌张张的跑上楼,气急败坏的向他报告:“师伯,有人把咱们侧楼那口铁锅扛走了。”
延武手上顿了顿,眉弓挑了挑,面色依然平静,问:“谁这么大胆?”
“是……是延觉小师叔。”
延武嘿了一声,继续擦拭古经,嘴里嘟囔了一句“小师弟有的受了”之后,挥了挥手,说道:“别理了!锅是用来吃饭的,别人需要才来扛,总比放在那里让人看让人拍照强。”
……
不久后,同样的一幕发生在积香厨,那里丢了两袋上好的米。积香厨大师傅延心的反应和延武同出一辙,都是不予理睬。
后山,延觉看着有缺口的大锅,不由得有些头疼。这口锅实在是太大了,若是要垒一个能放得下这口锅的土灶,可不是一个轻松的活。
延觉摇摇头,只好先把这件事放下,先用砍来的柴火支起一个简单的吊灶,下面堆满柴枝,做起饭来。
等到将所有饭菜做好送到精舍,行相的呼噜声正好停了下来,老和尚翻身坐起,皱眉看着竹桌上的饭菜,十分不满的骂道:“青菜、豆腐?这都是什么菜?我不是告诉你我不吃素吗?山上那么多野味,为什么不打一些过来,你是存心想饿死我,你这个欺师灭祖的败类……”
延觉无奈,等行相口沫乱溅的骂完,这才轻声细语的说道:“师叔祖,我是和尚,不能杀生。”
“哼,你眉眼挑拔,山根蒙尘,你能做几天和尚?”行相哼哼唧唧的嘟囔,不过这时他的肚子发出了咕咕咕的响声,只好盯着桌上的饭菜看了半天,气呼呼的坐了下来,拿起筷子扒拉起饭菜来。
延觉吃了三碗饭,这才抹抹嘴,此时行相刚刚吃完半碗,就放下了筷子。
延觉心中恻然,虽然行相总是一副凶狠的模样,但他是一个武者,仅仅吃了半碗饭就饱了,预示着他的身体已经到了一个相当衰弱的地步了,让延觉感觉到心闷。
“真是没胃口,明天赶紧把灶台垒砌起来,我自己去打几只野味来,指望你,老子迟早要饿死。”
说完之后,他气呼呼的又回到床上,翻身就睡。
延觉默默收拾碗筷,看了背对着自己的行相一眼,走出精舍。
自此延觉便在后山住了下来,他收拾了一间精舍出来,砍来树枝,从山下的山民家中买来一些茅草,重新为漏风的精舍修缮了一番,包括行相和自己的精舍。
他早晨四点钟就起来,挑水劈柴,五点钟左右便爬上连天峰顶,日练吸纳初晨紫气,之后回精舍修习武功。
上午的时候,他还抽出部分时间抄写经书,练习书法和绘画。
下午时依然是练拳、抄经,晚上吃完晚饭,练完拳术之后,徒步奔跑到后山竹林,月练,吸取月华以增强功力。
就这样,他严格按照做好的时间表,不紧不慢的修行着,忘记了世俗的烦忧,真正的脱离了红尘的纷扰。
就算是在寺中,也依然有着世俗上的烦恼,反而是这次后山之行,让他真正做到了出家修行,也使得他的心难得平静,因日练引起的火毒似乎都有了一定的缓解。
如此匆匆半月过去,这一日,依然是接近中午的时候,行相师叔祖张着大嘴,打着哈欠,悠悠然从精舍出来,躺在精舍旁延觉为他用新竹做好的竹椅上,微闭着眼睛懒懒晒着太阳。
这时延觉已经足足练了三个钟头的拳,他一拳一拳击打着木桩,动作迅猛有力,直到他一双拳头已经又红又肿,方才歇手,从怀里拿出一瓶“虎骨酥油”,抹在红肿之处,将药力均匀散发。
不一会儿,他就感觉一股热气不停的进入双臂血脉,麻麻的,痒痒的,像是一只只滚烫的蚂蚁在爬。
延觉乘着药力,撑开手脚,再练起了一套小红拳,一招一式,方正衷舒,起转腾挪,带起阵阵拳风。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耍猴啊?你这叫拳吗?我看就像是一只上蹦下跳的猴子。”
一旁坐在竹椅上眯着眼睛的行相,忽然跳了起来,指着延觉骂起来。
延觉收招,愕然看着一脸鄙视神情的行相。
“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给我滚的远远的,去我看不到的地方练你的猴把戏去。二是陪我打,让我打的高兴了,我就指点你哪里练错了。”
延觉一怔,随后想了想,脸上露出了一闪即逝的笑容,低头向行相行了一礼:“请师叔祖指教!”
行相咧嘴狰狞一笑,身形一动,瞬间就来到了延觉的面前,二话不说一把抓住延觉的前襟,一抖手,便将延觉抖出去有五六丈远。
延觉想要站定,却感觉一股邪劲平地而起,顿时被掀翻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脑袋发晕,竟半天没能爬起来。
延觉嘴角发腥,一丝鲜血流淌下来,竟然被震伤了内脏,他勉力起身,心中又惊又怒,爬起身来,正要说话。
行相一言不发,脚步像是在泥水里趟了几步,身影闪动,人已经再次来到延觉的身侧,双手一分,一手抱阴,一手成阳,双手一圈,竟要将延觉整个身体抱住。延觉这次有了准备,腰里使力,一个翻身,便要躲过这招“懒熊抱树”的杀招,谁知道,行相忽然毫无征兆地右腿一勾,将延觉翻转而出的身体又给勾了回来,仍是双手抱住。
行相抱住延觉,双臂使力,登时延觉全身骨骼咯吱吱作响,痛得几乎晕过去,脸色通红,鲜血几乎要冲进脑子将他的脑袋爆开,延觉心中一寒:“师叔祖发病了,这是想要我的命啊!”
就在他即将窒息之际,行相一抖手,将他如同一个破麻袋般丢在一旁,延觉被甩出去五六丈,重重摔倒在地,一口逆血喷出。
延觉吃力的坐起来,毫无形象的坐在草坪上,拉风箱一般喘着粗气,他的肺部如同火烧一般。
行相眼中泛起赤色,身躯颤抖不已,足足过了好半天,他才慢慢平复下来,瞪着木然的眼睛看着延觉,用带着一丝歉意又夹杂着讥讽的语气问:“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控制不住自己了,你跟着我,就怕到最后连命都要丢掉,你还坚持吗?”
延觉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收敛了脸上惊怒交加的表情,平静的说道:“师叔祖,你的心里总是觉得有心魔,控制不住自己,那么最后你就一定控制不住自己。”
“若是你能放空自己的心灵,尽量不去多想那些难以面对的过往,我想你会更轻松一些。”
行相的脸色徒然变得狰狞起来,他伸手一抓,在阳光之下,一根细细的透明的丝线瞬间缠绕在延觉的身上,将他拉了过来。
那丝线穿透了延觉的两只手臂,延觉只感觉自己浑身的经络一下子就消失了,好像完全不属于自己,就如同一只牵线木偶,被行相拉到身边。
“你究竟都知道什么?啊,你知道什么?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有眼睛,我有感觉,有判断!”延觉脸色依然平静,他目光中带着怜悯,说道:“师叔祖,该放下过去了……我们是佛门弟子,要学会放下!”
行相枯瘦的脸上面皮不停的跳动,死死的盯着延觉,最后慢慢恢复平静,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你不会明白的,我根本就不应该当和尚!我永远学不会放下!”
行相手指一动,透明的丝线立即消失不见,他慢慢走到水缸面前,用水瓢舀了一口凉水,喝了几口,再回头时,脸上已经丝毫看不出异样来。
“延觉,你看着!”
行相轻踏几步,犹如流星赶月,顷刻间就到了精舍墙角,一只大水缸前,此时的水缸已经装满了延觉挑来的水,行相微微一纵,身子已然上了水缸之上,身形稳如泰山,又像是轻飘的鸿毛,飘逸的身法,他身躯微弓,脚掌脚趾紧紧扣住缸弦,稳稳当当地展开一套拳法。
拳法正是刚才延觉使得小红拳,往来随意,轻重相合,如同在平地上打拳,飘逸如仙却稳重如山。
如山的人,即是仙!
在行相这套恍如谪仙般的拳法当中,轻与重在这一刻,竟然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动如苍鹰搏兔,静如处子静思,在两人合抱大小的水缸之上,行相犹如舞蹈,一动一静之间,方寸之地犹如海阔天空,让人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