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本寺,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元月十五日,阳历新年的气氛即便是在僧人寺也能感觉到,延觉在后山生活时间虽然不长,却恍若隔世。
从“石根高卧”的山中生活再回寺内,就如同重返俗世,反而让延觉感觉淡淡的失落。
先到方丈室见过师傅,永信方丈敏锐的感觉到了徒弟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气度沉稳了许多,虽然老和尚不懂武功,智慧却深,笑道:“看来上山一趟,颇有所得啊。”
延觉谦逊笑了笑,谈起永智大师的伤势,说之后想去药王殿探望。永信摇头说不用,称永智大师已然伤势痊愈,回到了达摩院。
延觉心头石头落地,永智大师毕竟是为行相师叔祖所伤,两位都是延觉心中尊敬的长者,不希望两人之间有一番恩怨因果纠缠,现在永智大师伤势痊愈,这一番因果牵扯就淡了许多,将来化解起来也就更容易了。
永信告诉延觉,如今寺中聚集了不少武林同道,加上南少林和其他少林分支,甚至有不少欧洲、美洲、南洋的拳师莫名而来,客舍也就人满为患,即便是山下武校或是小镇之中的旅店也都满了,所以达摩院弟子僧舍也匀了一部分出来招待客人,眼下延觉须得和其他僧众同居一炕,拥趸暂住。
延觉不以为意,等他回到了僧舍,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影以及随处可见的交流场景,这才知道这一次演武大赛是如何的热闹。
延觉的回来,顿时让恒明、恒远、恒林等人喜出望外。此刻的甲字号僧舍已经和丙字号僧舍合并,一间僧舍住着十二个人,恒宇、恒风二人赫然也在。
恒风朝着延觉恭敬施礼,他的脸色已经完全恢复,显然内伤将养的七七八八了。恒宇则脸色不渝,神色间对延觉依然有些芥蒂,但礼数上也不缺。
延觉眼下修为高了,眼界高了,胸怀气度自然也发生了变化,毫不在意,冲着恒宇恒风两人粲然一笑,随即被恒明等人落在一旁说话。
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恒明这才将话题扯了回来。恒林则十分敏锐的感觉到眼前的小师叔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他不住的上下打量着延觉,纳闷问道,“几天不见,小师叔你的气质似乎变了许多,现在好像我在你面前都有些莫名的压力,就像面对其他几位师叔一样,莫非你晋级明劲了?”
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功夫之道,除了锻炼人的体魄,精神,更能影响人的气质,就是说一个本来信心不足,萎缩卑微的人,通过练习武术,都能够找回自信,霸气外露。恒林感觉延觉气质上有变化,是因为延觉经过了三个月的苦练,抵得过旁人数年甚至十数年的功夫,现在他无论体质,气质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更是晋级明劲之道,这在年轻一辈武僧之中也是前所未有的积累浑厚,虽然他自己没有感觉到,但对与他朝夕相处半年,三月不见的伙伴来说,感觉尤为明显。
一旁的恒明恒远则十二分的不相信,直摇头表示不信。
“恒林,你以为明劲那么好晋级的,真是的,在这里胡说。”
恒林也觉得不可能,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了笑没有反驳。延觉呵呵一笑,不置可否,问起了马上即将进行的演武大赛。
“罗汉堂已经开放了,今天是一次碰头,各个少林分支参与演武的弟子亮个相,然后各门各派观礼的前辈高人讲个武,论个道什么的,真正的交手,应该在明天。”
恒明介绍道,不过恒林却沉吟了一刻,摇头对延觉说道:“我看今天就有可能交手,不过不是演武的弟子之间,而是与那几个来自南洋拳师的弟子。”
“你说的是那些嚣张跋扈的南洋鬼子?”
恒明显然对那些人十分不感冒。
“那些人是什么来头?”延觉问。
“听说是南洋几位著名拳师的弟子,到处找人比武,而且还出手狠毒,已经打伤了不少弟子,既有咱们少林弟子,也有其他门派的弟子。”
“他们还嘲笑我们只会一些架子,实战功夫不行。”
延觉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因为他也感觉到了,少林很多功夫隐藏在生活当中,确实练法都对,功夫的系统性,千百年的积淀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门派可以赶上的。
但是坐在宝山上也自然会衍生出其他问题,其中一个明显的弱点,就是实战不足。
就算是各院堂口之间的比试,也没有真正的生死实战,所以南洋拳师说我们实战不行,客观来说,是对的。
“小师叔你怎么不生气?”恒远生了半天气,结果发现延觉十分淡定,顿时有些奇怪。要是三个月前,小师叔还不立即开启同仇敌忾模式,直接跳起脚来抄家伙啊。
“生气有什么用?不被人看扁就要自身硬,你在实战上打赢他们不就行了?”
延觉一句话几乎把恒明恒远两人噎死。不过想了想,他们又平复下来,是啊,要想不被人看扁,自然要拳头硬,小师叔不是没有血气,而是信心十足啊。
“真想立刻见识一下‘十八铜人阵’啊!”
延觉仰望天边,低声呢喃道。一旁的恒林看着延觉,若有所思。
吃完了早饭,恒元将众弟子聚集在演武广场上,列成了一排排的方列,这其中,除了本寺及山下武术学校的弟子之外,还有其他几大少林分支的弟子。
在每一列方阵的前方,各自站立着一名领队,延觉所在的这一方达摩院方队,为首的就是大师兄恒元。
延觉打量了周围,发现人山人海,整片广场几乎都站满了人,足有一千多人。
延觉暗自咋舌:“怎么这么多人参加演武大赛,那要弄到什么时候啊?”
就在大雄宝殿外一字排开数十张桌椅,铺着红色毯子,上面坐着高矮胖瘦数十余人。除了少林的数位永字辈的高僧之外,还有十多位俗家人士,甚至有几个高鼻子、蓝眼睛,身材高大匀称的外国人。
在这些气度雍容,显然是长年位居富贵高位的人身后,站立着很多五大三粗的大汉,显然是这些人的保镖弟子之类的人物,其中,延觉一眼赫然看到一年前来少林寺与永智大师论武的那位中年人。
一年不见,那位武元音教授依然是那么文质彬彬,戴着金丝眼镜,身穿着一袭白色的立领中山装。
这位武式太极太极的传人,目前就职于浙江大学,是一个一流的顶尖高手,修为丝毫不在永智大师之下。
延觉正发愣,忽然一道风声向肩头而来,他下意识地沉肩,步子一滑,避开了,随即抬起手肘,往来人胸口一击。
这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练武人的反应。
那人咦了一声,手掌化拍为抓,直接抓向延觉的手肘,肘抓相接,波地一声,发出一声轻响。
那人感觉掌心一阵发麻,心里的惊讶难以言表。
延觉回过神来,回头一看,见到一个脸容如刀削般,坚毅严肃,灰布僧袍,头上九个疤点的和尚。
竟是延鹤师兄。
“师兄,”延觉赧然,正想说话,延鹤摇了摇手,低声说道:“不要分心,待会好好留意其他门派的功夫!”
延觉心中一暖,点点头。
延鹤再次打量了他几眼,目光之中依然有着浓重的惊讶。
这时,中间椅子上,永信方丈身披簇新的红色大袈裟,慢慢站起身来,整个广场上登时鸦雀无声,静听他说话。
“阿弥陀佛,老衲多谢各位莅临本寺,见证本寺罗汉堂武僧之选。少林其他分支及南少林一众大师大家都已经熟悉,在此就不多介绍了,现在,让老衲为大家介绍几位远道而来的来宾。”
“首先,这几位是来自南洋的远道而来的朋友,其中,我左手这位,便是来自马来西亚白氏集团的白天和师傅,同时也是南洋鹞子拳的传人。”
永信大师左手第三个位置上的一名身穿传统白褂子的老者站起来,向大家致意。
延觉见这人双臂肌肉虬结,两只手掌宽厚,指甲尖长,显然鹞子拳功夫精湛之极,只是以他现在的眼力,看不出这位老者是否晋入暗劲。
鹞子拳是发龙先生与弟子谭本伦、铬镍钢研周易之理,悟出并增编的一套拳术。
据《拳术精要》中记载,鹞子拳集养身、吐呐之术和打、跌、拿及点穴击要之法,在练法上注重内部精、气、神的修炼,在风格上具有气势沉稳,形神一致,技法重自然而然,虚实相济,走化随心,借人之力,乘人之势,因人而异,不拘成法,弧形走转,踩脚封裆,抓筋拿脉,松静圆活,周身一体。后来传到南洋,白家世代将之作为传承,名扬海外。
延觉虽没有见识过,但知道这也是一门非常厉害的功夫,而且国内在文/革期间这些功夫都已经遗失,现在反而在南洋一带,保存比较完整。
“左手第四个位置上的,是来自印度尼西亚的韩泰先生,后面几位都是他的弟子,韩泰先生的螳螂拳是一绝,目前在印尼开馆授徒,桃李天下。”永信方丈继续介绍。
韩泰比较年轻,大概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材魁梧,手脚粗大,尤其是一双眼睛,透着凶光,显然是极为凶悍的角色。
接下来,永信方丈介绍了菲律宾“六合拳”的传人陈向东,马来群岛的天象集团的马天左,大陆太极门的武元音等,都是国术界的名宿。
之后便是来自澳洲和美洲的几位拳师,延觉留意的那几位外国人,其中一人是西洋拳在南洋的负责人,叫奇森。一人是美国“科学教”的武术教习,叫山姆。还有一位英国马术学会的长枪教练,杜邦德。
永信方丈这一次果然动静大,短短数个月的时间,就有这么多武术界的高手前来观礼,看来,少林已经在世界各地初步打出了名望。
介绍完来宾,永信方丈坐下来,旁边达摩院永智大师站起来,声音洪亮:“现在,达摩院的弟子听着,广场上,大家开始演练!”
旁边各派武术名家都下意识的坐直了一些,显然是想见识一下,少林的真功夫到底是什么样子。
“哈!”众弟子轰然答应,整齐划一地耍起了少林拳法,是少林寺流传最广的大小红拳。
仅仅是练了不到半刻钟,那群人便面面相觑,眼神之中流露出了失望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