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狼狈的逃窜,狂奔、甩手、呼吸的念头占据了他整个大脑,回过神来自己已经逃到了圣约翰路上,身后并没有像想象的那样跟着十万追兵。这就奇怪了,自己明明听见那女人大喊抓贼的声音,卫兵脚步也闻讯赶来,刀枪在盔甲上碰撞的声音,马蹄踏破石板路的声音,嘈杂着拥挤在不宽敞的巷子里。自己翻过多少矮墙,拐了多少个急弯,还踢翻了一个乞丐的饭碗才到这来。
若是卫兵没有追逐马克·拉斐尔又在干什么呢?没错,他们转去追那一眼就能认出不是良民的兽人。
一位骑马的卫兵刚刚好走过夜晚的后街,这一带最近常有失窃。他忽然看见一个兽人匆忙走过,又听见女人叫喊抓贼,就认定那兽人是小偷。他调转马头,喝令那一身白色皮毛的兽人停下,换来是嫌疑人的逃跑。
卫兵暗自叫骂,那些游手好闲的兽人全都是作奸犯科的渣滓,于是策马追了上去。
亚伯飞身逃进马匹进不去的巷子,卫兵就弃马去追。亚伯又挤进一个成人通不过的墙缝,卫兵就向天大吼道:“来人啊,抓住那个兽人小贼!”
响应他这号召的卫兵和市民不知都从哪里冒出来,亚伯无论拐到哪条路都会撞上一个来逮捕他的人。居民们探出窗户,看见一出猫捉老鼠的好戏,仔细一看这老鼠还是一只猫。
“抓住他!”卫兵叫着。
“别让他跑了。”看热闹的市民喊。
“诅咒这长毛的孽种。”富丽堂皇的窗子里传来谩骂。
“卓柏卡布拉!卓柏卡布拉!”一位打开窗户透气的胖女人被窗前闪过的野兽影子吓到。
那些古朴的石阶,砖砌的墙垣,规整的道路都向亚伯挤压过来,让他喘不过气。头晕眼花的望向天上,似乎被两堵墙壁分切的天空也越来越小。
亚伯最后瘫坐在地上,让前后包抄的五个卫兵逮住。
他喘着粗气,那些逮捕他的卫兵更是上气不接下气。
巷子的出口,一串细碎的马蹄声带来了一位骑士,胸前的图腾腰间的宝剑说明,他是卫兵队长劳瑞·欧文。他下马,走近了这场骚乱的始作俑者。
“你们在干什么?”他厌恶的质问那些扶着墙喘息的卫兵,“半个城市都知道出事了,结果却是因为一个毛贼。是不是这些年习惯了那些轻松的工作?闯进屋子押人入狱,街头小巷课税揩油让你们长了几十斤肥膘?”
劳瑞队长发现一个陌生的面孔,那人倒是没有像其他卫兵那样狼狈。
“你是新来的?”他问。
“是的长官,布莱恩报告,今天刚刚上任,听您调遣。”
劳瑞微微笑道:“很好,布莱恩。我希望你的热情和专业永远不要像这些废物一样被消磨掉,我们这一高尚的事业最需要热情。坎塔人吗?”
“是的长官,我一直想加入城市卫兵。”
“很好,这刚好可以作为你上任的第一课。”
亚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知道是某种悲惨的事情。
“你,快去搜他身,看看这狗东西都偷了什么。”劳瑞对另一人下令道。
“我没有偷任何东西……”亚伯没底气的说。
“闭嘴!”
上来搜身的卫兵招呼他了一拳,正中鼻子。亚伯顿时脑袋里嗡嗡作响,温热的血从鼻孔里面流了一上衣。脸上的疼痛全被惊愕压制在了下面,稍后剧痛才涌上来。鲜血不仅向外流,还向里流,他吞下肚的口水带着浓郁甜涩的血腥味。
“长官?”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布莱恩,让我这个卫兵队长为你解释一下。当你干久了我们这行就会发现,若是遵守那些复杂的规矩,恶人永远也得不到惩罚。事实上我们的法律简直是犯罪者的保护伞,我们必须打破一些法律才能办成事。你必须知道,法律是人们意志的结果,而不是先因,我们效忠的是人民而不是法律。人民总是会变的,而法律总是滞后的。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不,长官。我不明白。”
“可惜。”
卫兵把亚伯上上下下翻了个遍,什么也没有搜出来。
搜身的卫兵气愤的说道:“这小子一定有同伙,赃物肯定早就被转移了。”
“我们应该叫失主来指认他。”布莱恩建议道。
“谁知道失主在哪?嗯?”劳瑞问道,没有人回答,“和我想的一样,我的队伍现在缺乏专业性,再过几年访客可能会好奇,为什么地痞流氓穿着卫兵盔甲满街走。”
“我们应该把他交给法庭。”布莱恩讲。
“为我们的法官想想吧,一连串的辩护举证?我们捉襟见肘的诉讼预算要浪费在一个肮脏兽人的身上吗?”劳瑞轻蔑的笑着,话语的调子像是舞台上的丑角,“他见到我们就跑,这个证据就足够了。”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
“棍刑三十,不过……看在他年龄的份上,棍刑十五好了。”劳瑞说道。
于是一个大个头的卫兵攥住亚伯的胳膊,半拖着他去市场口的处刑台。
他们穿过两条街,以及敦实牢固的大卫城墙。城市绝美的景色不再闪光,这残酷冷峻的画面和白昼时的样子判若两者。花朵似乎都低垂着脑袋,屈服于黑暗的压迫。好事的人群见到处刑的队伍,越聚越多一路跟着。骑在马上的劳瑞·欧文队长轻车熟路,几个转弯之后就到了地方。
处刑台是一处悠久历史的场所,设立在新城区的集市门口,让市民们观看种类繁复的刑罚,以便在他们的心中植下恐惧。酷似舞台的刑场在绞刑架的衬托下阴森恐怖,几个刑柱是用来把犯人背手缚上的栓狗桩,刚好能放下脖子和双手的固定枷锁是为了让判罚示众的犯人好好被看清,也能用来做一次完美的砍头。许多更加残酷的刑罚用具,已经因为人们的逐渐文明而被淘汰,但剩下的这些也依然足够让人胆怯。
这些东西像是狰狞的怪物,锁链是毒蛇、木桩是尖刺、卫兵则都是野蛮丛林中的野兽。亚伯被拖上刑台,吓呆的他此时终于哭了出来。
“求求你们,行行好吧。”他哽咽着,“别杀我……”
卫兵早就免疫了这样的求饶,麻利的把他的手朝前捆在了刑柱上,因为棍刑要打在背上。
“这孩子犯了什么罪!”台下有人发问。
“盗窃!依法棍刑十五!”劳瑞随后小声嘀咕,“还有许多我们没抓到的罪行。”
“我没有……我没有偷任何东西……今晚……”亚伯争辩。
人多嘴碎,吵作一团。
“证据呢!卫兵哟!”
亚伯随着声音看过去,那正是诗人马克·拉斐尔。他游荡在城市街道的时候看见这一队去处刑的人马就跟了上来,果不其然是那只兽人,虽不充裕的正义感,义正言辞的要求他站出来辩护。他听说过打死人的刑罚,这孩子一定受不住它。
“证据呢?”马克大吼道:“你要对一个孩子做这等事情,总得拿出证据吧。这孩子究竟偷了什么,又是偷了谁的。总不能屈打成招,臆想连篇,就把这罪名冠上前!”
人群觉得有理,就都追问起来这事情。
“肃静!肃静!”一个卫兵对人喊到,可是心虚说不出别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是卫兵看不惯贫贱,还是法官不喜欢异面。难不成公刑私用,只因他是兽人脸?”
诗人的韵律总有莫名的力量,人群一下子就被点燃要求个公道。当然这些愤慨绝不是几句话就能煽动起来的,归根结底还是日积月累的矛盾现在已经成熟结果。曾经因为喉舌惹祸被收拾的文人,那些赋税繁重又被敲诈勒索的商人都想出口恶气。
“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肃静!”
“有日月朝暮悬,有神掌著生死权。”
人群越吵越大声,附和着诗人的口号。声浪一波比一波高,就差冲向刑台摇旗造反。
啪!
突然一声枪响。
原来是劳瑞队长掏出手枪,对天而鸣。
他说:“我明白你们的疑惑,但我也肯定没有冤枉他。跟大伙说说吧小崽子,你住在那,做些什么。若是你住在体面的城里,或者有一份工作,我就立马放了你。”
“我……”亚伯不知怎么说,自己住在城外的河滩小街,而且又没有工作,无论是谁都会认定自己是小偷,而自己确实是小偷。
人群讨论起来,觉得这办法可行。
亚伯半天没有说话。
劳瑞知道自己的眼光不会错,这兽人就是来自低贱的平民窟,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
“那么,棍刑十五,大家没有异议了吧。”他说着,抽出腰间的棍子,划出一阵呼呼的风声。
“别,请别……”亚伯声泪俱下,连连求饶,认为自己挨了棍子一定会像哥哥那样死去的。
但是棍子并不听从他的呼救,凶狠的打在他的背上,感觉把胸腔里的空气都打了出来。
第三棍打上的时候,吃痛的叫喊都断了档,成了断断续续的哽咽。
诗人在台下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住手!”
嘹亮的女声喊出这两个字,劳瑞队长真的住了手。原来是一位抱着鲁特琴的女士,斑驳的琴身掉了不少漆。
“这兽人是我的长工。”那女人说。
劳瑞队长丝毫不信,“长工?”
“是啊,他父亲欠我一堆钱还不上自杀了,按法律父债子还,他要为我干三十年的活。”女人虽然没有韵脚,但是有头脑,“你若是打死他或者打废他,欠我的三万金币就得你来偿还。”
“那我问你。”劳瑞刁难说:“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女人面不改色,也没有迟疑,脱口道:“艾伯纳,他叫艾伯纳。”
幸运女神庇佑了亚伯,这些卫兵根本不知道他叫做什么。多亏了他们的傲慢呢。
女人继续说:“若他真的偷了东西,法院有权利责罚他,若这是私刑你就得赔我钱。”
“没关系了。”劳瑞阴沉着说:“只是一件小事,就不用麻烦法官大人了。带着你的长工走吧,下次让他看见卫兵的时候不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