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与海棠来到屋外，外面春寒料峭，还有些寒冷。可喜的是一夜春雨，万物复苏，地上已经隐约可见小草露出清脆的颜色，兀自挂着晶莹的水珠。我深吸了一口湿润清新，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只觉神清气爽，盘结胸口的抑郁之气一扫而空。
我们住在王府西北角一处小小的院落内，只有几间旧瓦房，一个里外间的房子是我与海棠日常的居所，西侧一间更小的屋子堆放杂物。院子不大，有棵高大的槐树，此刻仍只见枯枝，想来过两、三个月就会枝繁叶茂，遍开香花。树下一个石凳，旁边一个水缸，倚着一根扁担和两个木桶。一直以来都是海棠用她稚嫩的肩膀来担水，我不禁心疼地看了她一眼，拉起她的手出了摇摇欲坠的院门。
我们信步往前走，途中看到几个女人，有的十几岁，有的三、四十岁，俱穿着粗布衣衫。她们见我只是远远的行一礼，表情淡淡的，并不多言。海棠指着百米外宽大院落告诉我，那就是府中下等仆役居住的地方。那个院落后就是王府的内围墙。
王府分内院外院，呈“回”字形。王爷住在内院东边的凌风阁内，内院还有几处院落，因府中没有女眷而一直空着。下等仆役皆住在西南角这边。东昌国男女大防，内院中只留婢女仆妇。家丁、小厮都住在外院内。丫鬟中有的岁数大了，就指给了外院的家丁，已婚的仆妇都迁到外院，白天在内院当差，晚上回到外院，有专门的居所供成婚的仆役居住。我这才明白，怪不得一路上一个男丁也看不见。
正想着此事，就看见一个男丁，是个六、七岁的男孩，胖胖墩墩的，脸红得象苹果一样，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想来是哪个仆妇的孩子，白天随他娘进到内院。
我素来喜欢孩子，也很得孩子缘。于是招手叫他过来，弯腰扶住他肉肉的小肩膀。我扬起一脸微笑：“我叫纪柔，你可以叫我纪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他那因为胖而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此刻更是弯成好看的月牙儿，声音清脆而洪亮，“我叫虎子。”
我见他手里拿着一节树枝，在地上戳戳点点，就对他说：“把树枝给姐姐，然后告诉姐姐你最喜欢什么？”
他乖巧地将树枝递给我，搔搔头说：“我喜欢老虎。”
“好！”我边应着边用树枝在微湿的土地上，画了起来。我从小喜欢画画，上过几年的工笔画技巧班，这也是我唯一自觉自愿坚持下来的兴趣爱好。不一会儿，一只吊睛猛虎，呈现在我的树枝下。小虎子拍手叫好。
“再画个小虎子。”我一边微笑一边接着画，寥寥几笔，我就画出了小虎子的头像。胖胖的脸蛋，弯弯的月牙儿眼。咧开的小嘴。小虎子惊奇地睁大眼睛，崇拜地看着我“姐姐好棒！”
连海棠也不禁点头，“真的很像呢！”
正在玩笑，一个妇人在旁边叫：“虎子，过来！”
小虎子乐颠颠地跑过去，“娘，那个纪姐姐会画画呢，画得可好了！”
虎子的娘揽过孩子，戒备地看了看我，生硬地叫了声：“纪姑娘早”，草草地向我福了福，拉着孩子赶紧走了。
我和海棠面面相觑，明显感觉到她对我的敌意。我不禁摸摸脸问海棠：“他们很讨厌我吗？”
海棠愁苦地看了我一眼，敷衍着说：“小姐来了一年，差不多一直病着，很少出屋。他们是对小姐不熟。风大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我见她仍不欲多言，便意兴阑珊地回到屋里。我斜倚在床上闭目养神。我不知道他们对一年来柔弱多病的纪柔有多大的戒备与不满，也许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寄人篱下，毫无用处的女子，靠着王爷的怜悯，在府中白吃白喝。
转天早晨，太阳暖暖地照耀着，春天的气息更浓郁了。趁着海棠去取早饭，我赶紧溜到院子里做广播体操。昨晚，我在床上练瑜伽，海棠端着脸盆从外边进来，以为我中邪抽筋，扔了盆儿，上来就掐我的人中，疼得我，今天鼻子底下还有一道指甲印呢。所以我只敢在海棠不在时做我的运动。以前一放假，我和费明就开着车去城市周边登山，费明没有时间陪我，我就约上好友去打羽毛球、乒乓球，我还喜欢滑冰、滑雪。可以说虽然样样都不精通，但绝对是个运动全才。
我正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地做得起劲，感觉身上微微发汗了，忽然看到门口露出一个小胖脑袋，对着我憨憨地笑。我眼睛一亮，是小虎子。小孩子自然不懂大人的恩恩怨怨，他喜欢我便又来找我了。
我感慨孩子的赤子之心，忙招手叫他进来，没想到他身后牵进来一个两岁来的小女孩，穿着件红色的小棉袄，粉雕玉琢的，象个娃娃一样，忽闪着大眼睛，拖着软软的童音叫我，“纪姐姐早。”
虎子说，“这是我妹妹妞子，她听说姐姐会画画，定要我带她来呢！”
我喜得一把把妞子抱在怀里，忍不住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她娇娇地笑了，伸手抱住我的脖子。
这是我来到这里后过得最开心的一天。我们一起做藏摸摸的游戏，我教虎子叠纸飞机，又让妞子坐在我腿上，握着她的小手画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卡通小猪，有着圆滚滚的身子和打圈的小尾巴，逗得妞子咯咯直笑，将小猪要了去，折起来，如获至宝地放进怀里。
中午当虎子娘四处找他们，来到我院子时，我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给他们讲《丑小鸭》的故事，虎子坐在我对面的小板凳上，双手捧着小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妞子坐在我怀里，软软地靠着我，已有朦胧的睡意。
虎子娘微感错愕，向我行了礼仪，抱过妞子。虎子牵着他娘的衣角，依依不舍地对我说，“纪姐姐，我下午还可以再来吗？”
我点点头，“当然，什么时候都可以。”说完，我询问地看看虎子娘。她愣了一下，缓缓点头；“有劳纪姑娘了，只是姑娘身子刚刚好些，不要累到。”
我感动她肯让孩子来见我，又对我语录关怀，忙说：“不累，不累，他们来陪我，我才高兴呢。”
从这天起，我的小院充满欢声笑语，虎子不但带来了妹妹，还将其他仆役的孩子也带来了，有大牛、柱子、石头、小如、佩儿……最多的时候有十几个孩子挤在我的小院里，叽叽喳喳，象小鸟一样欢乐。他们最大的不过八、九岁，最小的是妞子，只有两岁半。
我带着做我前世所知道的游戏，藏摸摸、投沙包、丢手绢……我的创意层出不穷，让孩子们开心不已。静下来时我就教他们画画，给他们讲故事，孩子们做成一圈儿围着我，海棠也搬个凳子一边听，一边做着手里的针线。
什么《司马光砸缸》、《卖火柴的小女孩》、《海的女儿》，古今中外的童话，我想到哪个，讲哪个，到后来连《花仙子》、《圣斗士》、《聪明的一休》、《喜羊羊与灰太狼》这些我看过的动画也绘声绘色地讲给他们。孩子们哪听过这许多有趣的故事，常常围着我如痴如醉，不肯离去，有几次我看到连前来找孩子的大人也站在大门外悄悄聆听呢。
我还教孩子们唱歌，开始是唱《小燕子》、《一闪一闪亮晶晶》等简单易上口童谣。孩子们学得很快。我又教他们唱我儿时最喜欢唱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当那熟悉的旋律以孩子们清脆的童音唱出来时，我不禁热泪盈眶。
一天，几个做娘的来叫孩子回去吃饭，我正在院里与一群孩子玩老鹰捉小鸡，我做鸡妈妈，张开手护住身后牵着衣服拉成一串的小鸡们，大牛做老鹰，妞子太小，由海棠抱着站在一边观看。
我们的欢声笑语抖落在融融春日之中，连院里的槐树都在我们的笑声中伸出嫩芽来。孩子们意犹未尽地随着各自的娘离开我的小院，转身之际，我听到大牛的娘低声对小如的娘说：“这个纪姑娘这么喜欢孩子，不象是恶人哪！”
旁边虎子的娘抱着妞子接口道：“是啊，孩子的眼干净，善恶比大人都分得清楚。瞧孩子们这么喜欢她，想来她人品必定是不错的！”
又有人跟着附和，渐渐走远，也听不清她们再说什么了。我不明就里地回头看海棠，海棠低头，转身进了屋子。我叹了口气，不愿追问她。不管以前的纪姑娘是否真做过让她们寒心的事，我只尽力做好我自己就行了，若真能为他们带来快乐，也算弥补了以往的过失。
渐渐地大家接受了我，不再象以前那样冷眼相对，迎面见我也能微笑着打个招呼。我与孩子玩耍的时候，常有人送来点心和水果，给我和孩子们吃。与海棠吃饭时，也会有人来敲门，端着做好的一碗红烧肉或鱼，嘴里说着：“纪姑娘别嫌弃，换换口味吧!”海棠高兴得握着我的手，“小姐自从醒过来性情变了不少，不再整日愁眉不展。海棠真替小姐高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