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巫者之乱
商王子受于九祀上半年,一记重拳削掉了三公大患,一时间王权势力灿烂无比!王权的强势,对应的则是神权势力的暗淡。正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所以,神权势力是不甘心被遮蔽的。
在这个时期,原始宗教、天道意志、神鬼揭示等观念,渗透于整个社会的各个角落,可以说谁都得信!包括,急需集中王权处理大商危机的商王子受本人。所以,神权势力还是很有根基的!即便一时暗淡,也不容忽视或小觑。
大商时代的政权结构,并非是紧凑的专制式,而是松散的联盟体,大商王室只是一个盟主的存在!很多入盟国都是依托在与大商交好的前提下,得以长期存续。如薛国、有莘国、墙国、史国、息国、何国、俞国、挚国、任国、井国、宿国、雍国、光国、崇国、密须国等等,包括被商王子受削掉的鄂国、九国。而如此众多的联盟势力行使联盟成员权利的根基,恰恰就是神权这个平台,各主要联盟国首脑既担任王室重要职务,又兼着某一领域的神权职务。所以联盟成员国的意志多数情况下,是通过代表他们利益的贞、巫、祝、史来反映有关诉求的。
王权意识的觉醒,与统治实践的经验相关。在王权意识脆弱时期,神权势力甚至可以通过贞卜来决定商王的生死!根据商人的传说,第一代商王成汤曾经因为求雨,差点被当场燎祭。可见,起初神权势力是何其强势。随着商王统治经历的不断丰富,代代相传、不断积累,商王逐渐发现了王权强势的魅力,以致于学会了借用神权的力量,来加强王权。最高明的手段,就是盘庚时期,大力鼓励子姓子弟从事贞卜事务,以至到了武丁时期,大批的宗室子弟活跃在贞卜、巫祝一线,严重打压了代表联盟国的神权势力。
每一次大商王室的衰落,都会激起一轮王权的强盛。这与大商王室总结统治经验、不断出台相关改革措施密切相关,而王权的历次重大改革却又得借助神权的势力,二者是既斗争又合作的关系。比如,加强父子关系、弱化兄弟关系,以稳定政权,从而发展成为嫡长子继承制,确立了嫡长子继承的优先权;宣扬商先王即上帝、商王即下帝,也称天子,推行王权至圣思想,削弱了贵族公议制,持续肃清酋邦制的残余;及重用贤人、解放奴隶、精简祀位等政治改革。这些改革或自我革命的结果,都是在王权与神权之间既斗争又合作所形成的。
至商王子受时期,大商王室已累计推行了一系列改革措施,涉及国政的诸多方面。这些改革长期遭受着守旧派的坚决抵制,守旧派的存在是大商王室面临的严重隐患。商王子受敢于强力压制神权势力,也是继承了先王盘庚、武乙、帝乙的斗争经验,多次采用先王托梦的技巧,推行政令;并多次宣扬这几位先王的英伟功绩,以此激励自己,更多则是来影响神权势力!
商王子受九祀六月之后,朝歌城中再也没有人传商王的小话,而且众多联盟国似乎也顺服了许多,这一度被商王子受视作自己的统治功绩,私下认为还是王权大点好啊!同时,也更确定,原先那么多的小话都是三公们在捣乱。
商王子受十四祀初,随着大商开启二征东人,众多联盟国也深受战争的影响。比如,擅于制造战车的薛、挚被勒令提供战车,甚至还被加征军粮。被勒住脖子的九氏、周氏就更惨了,又一次接到了商王的盘剥任务。由于预计的战争规模大,所以投入军力大,所需物资多。在征战之前,就使得大量的服国及子姓宗国已觉得有些吃不消。
在这种情形下,吕尚趁势发威,组织周氏的营救组成员频频出击,充分利用神权势力的不甘没落,从中引诱和挑唆,成功拉拢了贞人光,贞人光又挑唆拉拢了贞人何;并结合宗族守旧势力不甘失势的心态,派出太颠、闳夭两位深藏心机的高人,在朝歌城内大肆进行了秘密串联,挑动了一大批宗国贵族的神经。从而,在朝歌引发了一场王权与神权之争、改革派与守旧派之斗。
诱发这场内乱的是几个谣言,即传播带有巫术色彩的小话,以扰乱大商视听。有人说,“大商先王小辛、祖庚给他们的后人托梦,如今天界的日子难过啊,衣食住行都成了大问题,因此表达恼怒及愤慨,极力谴责不敬不孝,并质问牺牲进献的时间!”还有人说,“大商先王们在天界遭受困苦,都是因为三十年前商王子羡的那一场惊梦引起的!”甚至有人说,“贞人何、太师祖尹他们违背了天神的旨意,惹来了天神的厌弃,将会给大商带来灾难!”等等。
子姓宗族势力方面。由于邘氏族群三十年内两度受命迁徙,与王室产生了抵触性矛盾;而黎氏族群食邑矛盾积累,及担负着王畿西部的拱卫重任,与王室存在长期分歧。因此,受到各类谣言的影响,在这次征伐尸方的准备阶段,发生了抵制王命的事件。邘氏提供的物资数目与商王的要求存在严重欠缺,从黎氏调配的军力也迟迟不能到位。
服国及联盟势力方面。丰、镐、郍、丙、吕、唐、石、鹿、崇、密须、虎、卢、庸等十余国则借口各类原因,对商王发出征伐尸方的命令不能积极支持。
这些事情,在谣言爆发之后,集中暴露了出来。等微子启将这些情况报告给商王之后,商王子受又气又急,心神极其败坏。但在不经意间,竟捕捉到微子启神色中那一丝掩藏在内心的快意。商王子受立即质问道,这些情况卿士是如何应对的?微子启只是心不在焉地说道,朝歌城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各方国的主事对于征集物资都表现出极差的态度,是天子的声望出现了问题。以上那些方国,找出了各类借口,总之数目上不承诺、时间上又推脱,他认为这件事已很难办。听了微子启的话,商王子受心中明镜似的,暗道“只怕你是第一个不支持吧!”
更可怕的情况,出现在最近的一次朝堂上。针对朝歌城谣言四起带来的混乱,子姓宗国梅国的君侯梅伯,竟然带头在议事堂发出了复辟的倡议,要求将被消灭的兄死弟及爵位继承制度再次复活起来,以此壮大王室的统治力量,团结整个大商族群!梅伯的倡议,瞬间得到了守旧势力的极大推崇,其中包括微子启、子干、子婿,连王室的主要力量也拉过去一半。只有历代商王,才弄得明白兄死弟及是壮大王权的最大障碍,没有坐上王位的人根本不知其中的危害。直到这时,商王子受依然认为,子干、子胥、子启他们只是从自身角度思考问题,并非与自己作对。
关于梅伯,他的身份是商王子受的小叔公,名字叫子梅,是商先王武乙最小的一个嫡子,被商先王文武丁封于今亳州一带,爵位为伯。商王子受在议事堂闻听梅伯此议,登时大怒,厉声质问:八年前,你子梅破坏王室规制,私立嫡三子为嗣,其罪尚未追究,今日竟然胆壮如牛坏我大商规制吗?!凡我大商规制哪一条不是流血浴火而来的?哪一条不是庄重地恭请上帝旨意而来的?岂是恶人坏人的几句小话就可以撼动的?
随即喝令内史向挚,速速查阅王法,追究子梅的罪责!
子乇、邲其、众王子及商王一手提拔的新贵势力,坚定地站在商王子受这边,威严地凝视着议事堂内的形势。只听,内史向挚高声宣道,子梅不尊王命,破坏大商规制在先,且死性不改,又借今日乱势,图谋挑起事端、以众抗王,损害天子威严,实属罪不可恕,按大商王律,当醢!
紧接着,只听商王子受一声虎吼,飞廉带着几名卫士,将嚎叫的梅伯从议事堂内快速拖出,走向社稷坛一侧,对梅伯执行了醢刑。这个时代,醢刑是一种传承数百年的酷刑,用一句话说就是将犯人乱刀砍杀、剁成肉酱。
议事堂内,商王子受在压抑的环境中,对诸位贵族做了一番思想工作,什么王位轮流做?大家都有份?兄死弟及?大商早先九世之乱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每个贵族,整天盯着王位,每个人都有很高的威严,每一个政令需要商议探讨数月数年,这种局面对整个大商有什么好处?王室分裂之后,曾经因为一个小小的蓝方侵扰,就逼得大商王族妻离子散、千里迁徙,因此搭上了无数高贵的族民性命啊!看看你们一个个争权夺利的糟糕样!一个小小的子梅,在先王子羡继位之初,竟敢在背后嚼舌头,说什么兄死弟及,似乎先王子羡的嗣位是非法的,轮到他才是正当,子梅这个乱政分子早就该死!舌侯负责,随后派人出使梅地,监督梅氏嫡长子继承梅伯爵位,并叮嘱要将梅地经营好!
人心的收服及威望的重建,都非一时一日之功。朝歌城暗流之下,逼得太师祖尹向商王卸职请辞,回到薛地去避嫌;逼得贞人何向商王告病,回到了何地。至于冒出来的不尊王命的十几个方国,商王子受一时也顾不上处置它们,很快便将注意力转向了眼下出征尸方的中心工作上,一心想着通过这一战击溃尸方,向世人宣示大商的强大武功,树立大商的威望。
为了应对接下来的二次征尸,商王子受对有关人事进行了重点调整,任命费侯中、胶鬲专门主抓征战物资筹集工作;任命邲其、飞廉专门主抓军力调配工作;任命子干、子胥专门负责王畿一带的农、牧、桑、渔及百工等社会经济事宜。自此,商王子受与微子启从台面上闹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