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她笑道:“窗户里跳进来的。”
“我明天下午就回去。”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一起躺在被水打湿的被褥上,他看着她,她闭着眼。床灯关了,说话声轻柔。
“不想要湿掉的被子。”她说。
“好。”汉灿将被褥踢到床下。
“为什么亲我?”
没有回答。
“睡着了吗?”
她的嘴又被他柔软的唇吻上。
汉灿伸手将她搂紧,双臂第一次感知到她的体温和骨骼。那气息,从她脖颈散发出的温暖的香。头发很柔软,脸上的触感告诉他。她没有反抗,闭着眼睛呼吸得平静安宁,像只温顺的小兽蜷缩在汉灿怀里熟睡。
勇气这个东西,跌跌撞撞,却还是来了。
早晨醒来她还在自己怀中。那样子很美。吻了她的鼻尖和额头。手臂有些麻木却不愿意抽回,生怕扰了精致的梦。
“上次在我的床上睡觉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想。
“我知道你亲了我。”她没有睁眼,嘴里也说的含糊。
“醒了?”
“早醒了,我不怎么睡的。”
“我能把手抽回吗?”
“不行。”
“怎么不行?”
她没再说话,只翻了身,继续闭着眼睛,原先躺过的地方微微凹陷,上面残留着体温。
汉灿抽回手起床洗漱,他觉得连卫生间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令人难以察觉的醉人的微妙粒子。
“我走了。”她靠在卫生间门框上说。
“不吃早饭吗?”
“你什么时候看我吃过。”
“亲一口再走。”
“你回家的时候我一定在。”
汉灿把毛巾放下的时候,她已经消失在窗口。
母亲开车送汉灿去机场,车里十分安静,没有人说话。他觉得空气越来越粘稠,自己被困在其中,难以呼吸。
被打了石膏一样。
他想。
不敢去回忆母亲和外婆,昨天她出现之后关于母亲和外婆的记忆就被筑起的大坝拦截,可是只要这坝体有一丝裂缝,所有的如洪流一般的记忆就会将汉灿淹没。
为了忘记这石膏一样的空气,想她好了,从头开始,反正有的是时间。
汉灿对自己说。
第一次见面,是在高二第一学期的期中考后——深秋时节——外婆还没有去世,学校还没有强制晚自习,当然也没想过要在学校对面租房子住。那时汉灿蹲在椅子上打了满满一页草稿也没能把数学卷子的倒数第二题最后一小问解出来,她就生生地站到了书桌身边,一站定就开始解释她和他的身世。汉灿记得她一气呵成,讲的头头是道,声音毫无生气,一副永远讲不完的样子。那时他脑子不记事,眼前也恍惚不定,只知道她穿着白色,扎着马尾。
“可是你是谁?”汉灿问。
“我说了,不必知道名字。”
“你怎么进来的?”
“楼下走上来的,打算从窗口跳出去。”
“你刚才和我说了些什么?”
后来两人常常为初次见面的事情嘲笑对方。
“你讲那么快干嘛,气都不喘,是不是事先背好的?我知道你紧张了。你也会紧张?”
“我没有。”
“讲那么快我都没记住。”
“那是你紧张了,你一紧张脑子就不好使。”
“谁说我紧张了,你就那么了解我?”
“为什么蹲在凳子上?”
“坐久了屁股疼呗。”
“那样子挺丑。”
想到这里汉灿兀自痴痴地笑了。
母亲瞥了一眼后视镜,又躲闪开去。
第二次在哪里,在干什么,一时间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也无所谓。总之在小两年的时间里,尤其头一年,她常去看汉灿,两人去游乐场坐过山车,说一晚上的话等到第二天清晨在屋顶花园看日出,等外婆睡着后偷偷溜出家门去酒吧跳舞——身份证是别人那里借来的,她总是看着汉灿吃炸鸡吮手指舔冰激凌,对,就在他身边看着他,仿佛他吃的每一口,她都能尝到滋味。每次和她出去,天气总是格外明媚,仿佛是上天的眷顾。不出门的时候,他们有时会坐在床上看剧,更多的时间则是一句话也不说,看书写字,十分默契。
一次月考,汉灿发挥很糟,总名次跌到年级五百之后。这个成绩,没有办法考上省内的985或者211,一点希望也没有。出省读书就没有办法经常回家照顾外婆,留在省内读普通一本学校又不甘心。
或许我就这么点能力了吧,认命好了,哪怕是市里最好的学校最好的教师团队,也没什么结果。我就是不争气就是垃圾就是弱智。眼馋好学校就是痴心妄想。
汉灿丧气地坐在教学楼的天台上。远处地操场上有学生在上体育课,笑声爽朗,哨声清脆。自己班里是自习课,大家估计都在埋头写作业。
大家都在努力,只有我一个人丧到发霉。
楼顶到风灌进脖子,他打了个寒颤。
这是她从背后走来,坐到汉灿旁边。
然后两人什么也不说,沉默地看向操场,一动不动。
风还在吹,还是毫不客气地灌进脖子,操场上的哨声还在响,教室里的几十根笔,还在不停地书写,他俩的时间却静止于此刻。
半个小时后刺耳的下课铃想起,她站起来温柔地拍了下汉灿的肩:“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