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躺在一旁的秦安,我突然冒出逃跑的念头,只要趁现在跑掉周姨娘也好二少爷也罢都可以抛在脑后,可很快我便泄了气,没有身份证明,没有通关文书,一查便知是出逃的奴婢,不仅连京都城的大门都出不去,若是被抓还可能充成官妓。如若现在去找复生,我连他在哪儿都不知,更何况我俩如今的身份,还是不要再连累他的好。不知大少爷那边情况怎样,若真如我猜想沈浔占了上风,复生如今应该也顾不过我来。
我一直守在秦安床边,不知何时睡去,等再醒来我已躺到了床上,秦安却不见了。我迷迷糊糊寻找了半天,想出门查看却发现大门已从外上了锁。他是出去找沈浔了吗?我和秦安失踪了一夜沈浔竟然也没找我们。正在我胡思乱想之时,大门突然打开,秦安带着位大夫走了进来。
“大夫,就是这位姑娘脸受了伤,还请仔细查看,别留下疤痕。”秦安说着将大夫引了过来。
“其实有没有疤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二少爷嫌弃了我,我还能求他放我走。”我无奈的对秦安说道。
秦安看着我摇摇头,并不接话。大夫诊断完后说道:“姑娘这伤口虽然长,却不深,实属万幸。老朽尽力医治,但不敢保证不留疤痕。”
秦安担忧的看了眼我的脸,待大夫走后他便放了包东西到桌上。我打开一看竟是只冒着热气的烤鸡,不禁吞了吞口水。
“你不吃吗?”我一面啃着鸡腿一面问秦安。
“我吃过了。”
“…”
“这里是哪儿呀?”我问道。
“我家。”
这没有半点人气的地方倒是和秦安很相称。
“我们失踪一夜了,二少爷怎么还没找来?是不知道地方吗?”我继续问道。
“少爷出城了,大少爷的人给他在西郊大营添了点乱。我已传书给他,估计下午便能赶来。”秦安淡淡答道。
“你出去的时候没碰到夫人的人?”
“看见了,正在街上到处搜寻,我避开了他们找的大夫。”
看来周姨娘真是下了决心要弄死我,以后在侯府中怕是很危险了。
吃完饭和秦安再无他话,我便回了屋躺在床上休息,秦安不愿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便一直坐守在门口。刚过午时,沈浔果然如秦安所言风尘仆仆出现在门口。不知是否因为一路疾行,他脸色似乎不太好,不等我说话沈浔便跨步上前,将我紧紧抱在怀中。良久,他才长疏了口气,将头埋进我的颈窝。我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竟不自觉的伸手轻拍起他的后背安慰,谁知手一触碰到他背上的衣衫便感觉潮润一片。沈浔抬起了身子,伸出左手将我的手从他背上移开,被他掌心握住的瞬间我感觉到他手心一片冰凉。我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却见沈浔眉头微皱盯着我脸上的刀口。
“很难看吗?怎么这么看着我。”我嘴角扯出个笑容问道。
“不难看,但我也不会让你脸上留疤。”沈浔安慰道。
“二少爷…”
“嗯?”
“其实…留不留疤都没事。”我望着沈浔,乞求他放我去尼姑庵的话却怎么也没说出口,到了嘴边又变成了这样一句话。
沈浔同我在屋里的这段时间秦安已找好了马车候在门外,我们上了车一路往回走。可到了地方我却发现并未回侯府。我不解的看着沈浔,却见他淡淡说道:“以后都住在别院里,不回去了。”
我愣了愣,原来这里是别院。从前我是小丫头的时候一直都走的偏门夹道,如今是第一次从正院大门进去。
未来几日别院都是一派乱糟糟的景象,这一次沈浔不再是暂住,而准备将整个小院都搬进别院。一切收拾妥当已过了半月,我感觉自己累得脱了形,不到傍晚便躺在床上歇息。不知是否是怕我再出事,沈浔并未将我安排进梨园,而是直接住进了他所在的点苍斋。这一处小院位置极好,推窗而视,上有清明朝霞,下观花光树影,檐前又有银杏覆窗,绿荫浓郁。房中空间敞亮,却堆了好几个空箱。里面之前装满了沈浔的私物,我收拾到今天才给他腾到斋中各个角落去。没有一丝力气的我脚吊床沿,横摊在床上。
“累成这样了?”听见沈浔的声音我并没有睁开眼,只轻轻嗯了一声。片刻便感觉他将我移正,又在我侧面找了个位置躺下。
“你好像很高兴?”我闭目问道。
“嗯,事情就快有定局了。”
我明白他说的是和大少爷之间的事,可我心里隐隐有些担心,不想再听下去,只得岔开话题:“你叫沈浔,那大少爷叫什么啊?”
“怎么突然对他感兴趣了?”
“就是随便问问,不想说也可以不答。”我翻了个身说道。
“沈沐。”
“你们沈家都五行缺水吗?怎么姓名里都有一个水字旁啊?”我懒懒问道。
没想到沈浔突然笑了起来:“是,是,我们家人五行缺水,那你缺什么啊?”
我转过头见他眼中不怀好意,只得赔笑道:“我缺金,缺金!金子永远不嫌多,嘻嘻!”
“我看你缺收拾了。”
眼见着沈浔将我抱了过去,我只得在他怀中求饶:“我错了,二少爷我真的错了!”
话音刚落,沈浔似乎脸沉了些,低声问道:“为什么还叫我二少爷?”
我怕他让我再叫浔哥哥,只得抬起头,将双臂勾住他脖子,轻声问道:“那我以后都叫你沈浔,好吗?”
沈浔没有应声,只是眼眸幽暗的看着我,然后低头深吻下来。
枕前云雨,尊前花月。
二管事不知从哪儿得的消息,正当我坐到外厅发呆时,她便提着一碗避子汤前来。我叹口气一饮而尽,却发现口中甘甜,不似从前那般苦涩。我疑惑的望向二管事,却见她说道:“药是二少爷亲自配的,从前您总说汤药难喝,少爷便寻了副味道稍好的备着给了姑娘。从今往后,姑娘的避子汤都由老奴来煎,必不会让人再做手脚。”
我向二管事道了个谢,回头发现沈浔已换上了寝衣斜靠在我身后。
“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低头说道。
沈浔没有说话,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
“二…沈浔,我有件事想求你。”我小声说道。
沈浔眉头微微皱起问道:“什么事?”
“之前…芷清对你不敬,如今也过了这么久了,可以将她赎出来吗?”
沈浔似乎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看我一眼说道:“不是什么大事。”说完他从一旁的柜子上拿起一盒药膏,轻轻抠了一块朝我脸上的刀口涂抹起来。这是他半月前寻来淡疤疏痕的秘药,说抹上一月脸上的这块刀疤便不会再有。如今已半月有余,果然见着那触目的长口渐渐变淡。
院中岁月空闲,一晃数月,不知沈浔用了什么方法,周姨娘竟真没再找过麻烦。近日暑气灼人,蝉鸣聒耳。我正同翠姑剖瓜解馋的时候,青涧前来替沈浔传话,让我一个时辰后随他出别院去。自来了这别院清涧便慢慢接手了瑛姑娘从前的活计,替沈浔管起了他的近身丫头们,负责在点苍斋中传话伺候。
炎炎夏日,车中闷热,更别说古代人出门里三层外三层的穿衣,即便我手持团扇也招架不住头上很快出了一层细汗。
沈浔将我扶下车后便看见远处的农庄前似乎正有忙碌身影,定睛看去便见着芷清正在灶前烧火煮饭。我惊讶的看向沈浔,却听他淡淡说道:“这家主人一年前发妻去世,正需一位填房。他家还算殷实,人也不错,芷清来了不会受苦。我给够了嫁妆,也告诉她若有什么委屈来侯府找我便是。”
没想到沈浔想得如此周全,将芷清下半辈子安排得妥妥帖帖。
我上前两步想同芷清招呼叙旧,她却在看见我和沈浔时连忙低头躲进了屋里。我瞬间明白,人们其实都不愿再接触那些见证过自己不堪的人,这些人仿佛一道移不去的伤疤,时刻提醒着自己曾经多么痛苦可笑。
我摇摇头,拉上沈浔便往回走。落日西沉,霞映屋顶红,身后那泛着橘光的茅屋在归鸟的啼鸣声中越来越小。
清夜无尘,我将竹榻搬到院子里,难得沈浔同我一道乘凉消暑。月色如银,流光抛洒在他深沉的眼眸中,平白给沈浔冷俊的面容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柔情。院中茉莉清甜醉人,我不禁有些失神。就连沈浔何时摘了一朵别在我耳后竟也不知。
“如此纸窗竹榻,与卿相伴一生,可好?”沈浔突兀的这么一句话让我没有反应过来,喃喃道了一句:“好。”
沈浔笑得灿烂,如徐徐清风将夏夜的烦闷尽数驱散。
那晚之后我便很少再见到沈浔,他忙得连别院也几乎不回。这日我闲来无聊便让翠姑陪着我上温泉池边走走,这样闷热的天气,那地方应该没人。不想我和翠姑刚进去就听见蔷薇架后有几个小丫头正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夫人给二少爷定亲了”
“少爷这个年纪也该定亲了吧。”
“你们听我把话说完呐,听说夫人寻了好几个月,终于定了太师府的二姑娘。”
“定谁不都一样么?反正咱们晚舟姑娘最得宠。”
“那可真不一样,听说这位二姑娘是自小骄纵惯了的,前一阵她大哥的宠妾不知怎的惹到了这位二姑娘,她竟直接将人活活打死。你们说她来了,咱们晚舟姑娘能有好日子过吗?”
“少爷会同意?”
“听说啊,夫人就没征询过少爷的意见直接把聘礼都下了。”
“若都下了聘,横竖是要娶妻的,估计二少爷也不会反对了吧,怪不得少爷一直未归,原来是去处理婚事了。”
她们后来再说些什么我没听清,甚至连自己的心情都还未来得及感受,便被这几句暮鼓晨钟般的话语给惊醒。沈浔是侯府二少,早晚都会娶妻生子的啊,我不离开迟早会死在他身边亲人的手上。我说怎么数月来周姨娘没了动静,原来直接一招釜底抽薪,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我抬头见翠姑正欲呵斥蔷薇架后的小丫头们,连忙阻止了她悄悄退了出去。
回到点苍斋,我在院中四处踱步,希望能想出办法让沈浔同意将我送入尼姑庵,却只感觉一筹莫展。
“晚舟姑娘”我回头看见秦安站在身后。
“沈浔让你来的?”我问道。
秦安摇摇头,欲言又止。
“你是想告诉我沈浔定亲的事?”我疑惑的问道。
秦安继续摇了摇头,思索片刻说道:“有件事我觉得姑娘您应该知道。”
“什么?”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
“快告诉我啊!这么吞吞吐吐的干什么?”我冲秦安发火吼道。
“胭脂姑娘…胭脂姑娘在半月前去世了。少爷怕您难过一直不让说。”
我笑了一声:“你在开什么玩笑?之前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去世了?”
秦安看着我不再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我声音颤抖的问道。
“具体不太清楚,应该是因为后院女人们的争斗。我猜想或许和上次王公公将胭脂带去了宴会,引起他人妒忌有关。”秦安平静说道。
我好像感觉天旋地转,可又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连自己是怎么一头栽倒在床上的都不知道。一连两天我都保持着一个姿势躺在床上,任谁说话我都不应,不吃不喝。
到了第三天,迷迷糊糊间我好像感觉有人在床前喂我清粥,可如何我也吃不进去。那人着了急,一直在叫晚舟。
“晚舟是谁?我不叫晚舟呀。”恍惚间我应答道。似乎过了好半天我才清醒过来,看见沈浔有些消瘦的脸庞。
“你是因为定亲在生气吗?”沈浔问道。
定亲?哦,一定是翠姑告诉了他先前我在温泉池边听到的对话。
“你相信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沈浔说道。
“胭脂她怎么了?”我看着他虚弱的吐出几个字。
沈浔一愣:“你知道了?”
这已是我要的答案,我紧闭双目不再说话,而沈浔也似乎有默契的不再打扰,只就这样一直陪守在我身边。
“浔哥哥,我叫你一声浔哥哥,求求你看在对我的这点感情的份上,让我去尼姑庵吧,我真的很累了。”我突然睁开眼看着他说道。
沈浔面色沉了下去,半晌才问道:“你就这么不信我?”
信?怎么信?沈浔已定亲,来日就会将彪悍的主母迎娶进门,就算没了主母还有周姨娘,就算没了周姨娘我也不想做人妾。
沈浔见我一言不发,眼中怒气酝酿,却在彻底爆发前一走了之。像是在赌气,他一连好些日子都未出现在点苍斋,就算偶尔在园子里碰到,他也对我熟视无睹。
之后的某一天我将胭脂的木梳埋进了梨园,望她来生顺遂安康,别再生在这样任谁都能欺凌的世间。
“晚舟姑娘”我回头见是清涧。
“请姑娘节哀。”清涧说道:“胭脂姑娘算是难得清醒的人了,可惜命不好。”
我看着她并不接话。
青涧似乎不在意,继续说道:“晚舟姑娘看似与胭脂命运相同,可实则又比她多了很多机会。”
“什么意思?”我问道。
“二少爷马上就要娶妻,姑娘未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青涧停顿了下:“姑娘何必一直请求二少爷放了你?为何不自己打开一条出路?”
我看着她冷冷问道:“你是大少爷的人?”
青涧笑了笑,算是默认:“只要姑娘帮我一个忙,不仅能保住性命,还能拥有自由。”
“你不怕我向二少爷揭发你?”我问道。
“姑娘这么做便是断了自己最后一条路,何况以您和复生公子的关系,必定不会。”
“我和复生已经过去了,大少爷不必利用这些让我做什么。我不会告发你,但也不会帮助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完我便向外走去,身后却传来青涧的声音:
“姑娘不必着急,来日方长,等太师府的二姑娘过了门您再答复。”
可惜我还未来得及等那二姑娘过门便被周姨娘明目张胆的从别院绑走。
那日我刚吃过饭,听见外面院子乱哄哄的吵成一片,出门便看见李妈妈带着一群武夫模样的人闯入了别院。
这别院是这么容易进得来的?我正疑惑,便看见负责别院安全的李护卫正伫在李妈妈身后。好吧,沈浔这身边简直漏成筛子了,大少爷、周姨娘的人比比皆是。可周姨娘为何今日才动手?
沈浔和秦安都不再身边,周姨娘的人几乎没遇到什么反抗便将我绑上了车。
“走!去王公公的内宅!”李妈妈对车夫喊道。
“夫人吩咐,今日便将姑娘当做薄礼送给王公公。”李妈妈转头笑着对我说道。
“为什么是今日?”我不解问道:“从前夫人有的是机会为何不动手?”
李妈妈倒也不骗我,说道:“自然是因为二公子,难道姑娘不知道,二公子为了姑娘可是想退了太师府的婚啊。”
我愣了愣,不知沈浔这几日竟在筹谋这事,不禁鼻子有些发酸。可即便是如此,我也逃不过周姨娘的算计,想到今后要进王公公的后院我突然感觉一阵恶心,心底冰凉。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截住,我和李妈妈便因为惯性差点向前扑了出去,再然后便听见外面兵器碰撞声、厮杀声乱作一团。帘帐掀开,秦安身中数刀站在我面前。苍白的脸色映衬着他胸前的鲜血,格外怵目。
秦安没有理会吓得呆滞的李妈妈,直径将我拉下了车,可这次围在马车周围的全是通晓功夫的拳师、剑宗。秦安再有能耐哪儿能是一群人的对手,不一会儿便败下阵来杵在长剑上喘气。
“秦安,别管我了,你快走吧!你走了还能活命,不走就得死在这儿了。”我哭着喊道。
秦安却不应声,继续拼打着。而我却在他无暇顾及之时突然被人扼住了脖子,用刀抵住了后背。秦安情急,不再理会同他对阵的人,直径向我冲了来。可这一时的分心却给了对手可趁之机,眼见着刀就要刺进他胸膛,却突然被飞来的一只冷剑弹开。众人见了来人不再拼杀,而是恭敬的喊了声:“二少爷。”
“都给我滚。”沈浔阴沉着脸冷冷说道。围在秦安周围的人都慢慢向后退去,擒住我的那人也放开了手。沈浔见状快步向我走来,我冲他笑了笑问道:“沈浔,你说你会护我周全,让我相信你,可你真的做到吗?”说着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衣服上出现了一个红点,那小小的红点慢慢变大,渐渐将胸前的衣襟染红一片。
“少爷恕罪,夫人吩咐若不能带她到王公公府邸,就只能结束了她的性命。”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我感觉脚下没了力气,应声倒地,背上赫然插了一把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