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运气吗？我竟还能清醒过来。或许真是累了，吞下毒药的瞬间我甚至有种解脱的感觉。似乎这一茬接着一茬的折腾，已将我心力耗尽。可我知道自己不能有事，我好不容易才在这个世界存活下来，我必须要活着。
那日之后沈浔重新换了个小丫头伺候我，而秦安每日都守在门外，我所用之物也都会经他查验。可此后沈浔未再出现，我明白一方面他对我的怀疑并未消除，另一方面婚事、朝堂他自己有大堆的烦心事要忙。
陷害翠姑这事尚有破绽，一切被沈浔猜到只是时间问题罢了。翠姑给我下毒又私藏了名册，倒可以说她既是周姨娘的人，更是大少爷的人。如若毒死了我，不仅完成了周姨娘的任务，还能让我对名册丢失这事死无对证。她既能同周姨娘交好又帮大少爷办事，未来无论谁是这侯府的话事人，她翠姑都能站稳脚跟。可我不信沈浔没发现那日我体内有两种毒，一种是翠姑长期给我服下的，另一种便是当时我自己吃下的。沈浔甚至可能已猜到就是我偷的名册，但我却没有送出去，而是放到翠姑房中，他应该摸不准我究竟要干什么。不过至今沈浔也未询问过钥匙的事，相信秦安并没有告诉他。
养伤的日子很是无聊，秦安一直守在门外，极少同我说话，大部分时间我都一个人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如今算是新伤带着旧疾一并发作，自然好得慢。这日我刚喝完药，却见沈浔满面笑容的走了进来。我疑惑的看着他，自从上次出事，我已半月不见他人影。
“这次沈沐彻底完了，我们抓到了他的一名亲信，那人供出了很多他安插在军队、朝堂的眼线。”浮现在沈浔脸上的是少有的灿烂笑靥，似乎眼前的大获成功让他将对我的所有怀疑抛诸脑后。
沈沐？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大少爷的名讳。难道真是上天都在帮沈浔？还是因为是大少爷有别的目的？不过这事对我倒很好，暂时能够冲淡沈浔对我的疑虑。
“那岂不是大少爷的势力被削弱不少？”我问道。
“哼，何止是削弱。不过颇为奇怪的是沈沐的马车突然发狂，向郊外奔去不知去向。最后只在西郊河中发现了车夫尸首。”沈浔收起了笑意，声音沉了沉说道：“太过顺利反倒像是刻意为之。”
“失…失踪了？”我的声音不由发紧：“什么时候的事？”
沈浔的眼神突然没了刚刚意气风发的模样，转而冷冷看着我：“你是想问他身边的林复生有没有事吧？”
我看着沈浔的脸庞，冷笑道：“二少爷放心，女子从一而终我是明白的。只是问句大少爷而已，您不必多想。我自然不能似您一般今日坐拥娇妾，明日娶进贤妻。”
我这一通呛白气得沈浔没了兴致，沉着脸转身离开了点苍斋。我叹口气，有些懊恼自己失了分寸的行为。如今一切依仗沈浔，和他搞好了关系才能活得长久。
若真是大少爷失踪，那我更得赶快养好身子，让自己能够下床才是。可这一次似乎真的伤了元气，在屋中整整躺了四个月，我才能勉强在外行走几步。
不知是什么原因，沈浔近日很是高兴，他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忙碌，几乎每晚都回了点苍斋。而我和沈浔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从前。比起知晓近日沈浔身边的事情，我更心急于解开困在心底的疑惑。
感觉到自己已能独自在院中行走时，我立刻将秦安叫来，让他把我先前给他的钥匙还给我。秦安并不犹豫，立马从脖子上取来。原来他一直贴身保管着。
拿上钥匙，我慢慢向温泉池旁的一间小屋靠近。奈何身体实在不行，平日半柱香的路程我走了近一个时辰。好不容易来到房中，我立即打开其中一个上了锁的小柜，看见里面的小册子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重新将柜子锁好离去。
可我并未真的走开，而是在确认没人跟踪后，绕到了那间小屋的后窗。果然我从缝隙中看见暗影里有人正用钥匙打开柜门。
我冷静的走到房门前，推门而进，看着秦安警惕的眼神不禁冷笑了起来：“真的是你。”
秦安看着我问道：“你不怀疑我是二少爷派来的？”
“你根本没告诉沈浔钥匙的事，若他知道了，要么自己来看，要么等我来时当场便会抓了我。”我说道。
“所以你给我钥匙，又在这里放了本空白名册都是为了引我出来？”秦安面色平静。
“是，你藏得太深，竟没想到你是大少爷的人。”走了这么长的路，我身体已有些吃不消，便在屋内的圆桌旁坐了下来。
“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的？”秦安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从你将我自那山林带了回来，我就一直觉得不对劲。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那日你拼命阻拦复生带我走，神情并不像是为了公事。复生那时对你喊过一句‘你敢拦我’，他是大少爷的人，你是二少爷的人，为何不敢拦？当时你已杀红了眼，最后却只是击晕了复生，似乎并不想伤害他。我也不明白，你既是大少爷的人，为何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我们？我甚至还猜测，就是你告诉了二少爷我和复生的事，他才将我从伙房调去院子里的。可是为什么？你的身份和你所做的事，全是矛盾。当初复生受命离开，将我一人留在了伙房，难道大少爷这样心思细腻的人就没想过如若二少爷知道了我和复生的关系，会有多大的把柄捏在其手上？复生为何不直接带我走？再后来复生第一次来这别院中，他是如何知道我那时同胭脂去的是二少爷书房。最重要的事，没有大少爷的帮助，他一个客居在此的少爷，怎么可能在别院还有侯府安插入自己的人手？可若是因为大少爷插手了进来，凭什么他从前不帮这时候来帮我们？”
秦安静静看着我，面色沉着，已没有了刚刚那般警觉的神情，沉默半晌，他才慢慢说道：“为什么不问出那个问题？”
我手指紧紧扣在桌沿，沉着声音问道：“林复生究竟是谁？”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我不信，我想听你说出来。”我呼吸急促，声音颤抖着问秦安。
“林复生就是沈沐，沈沐就是林复生。”秦安淡淡说道。
纵使心中早有准备，听到这句话我还是不住的一片空白，耳鸣声从四周涌现。我喘着粗气，伏在桌上。秦安似乎有些担心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等我稍稍缓了过来才问道：“所以从头至尾你们都是在骗我？我一个小小的粗使丫头，怎能劳烦大少爷布了这么大一局？”
“因为二少爷对你不一般。”秦安答道：“你如今应该也知道翠姑是二少爷安排在你身边用来监视你的。可你不知道的是，最开始她只用呈报你周遭的可疑状况，可渐渐的内容日益丰富起来，最后小到一餐一食大到每日际遇，事无巨细都要告诉二少爷，他似乎对你很感兴趣。”
“所以大少爷才化名林复生来接近我？连最初的相遇也是为了让我确信他就是林复生而设计？什么柴房私会男女，什么张妈妈迎面拦道，就连称呼大少爷为复生公子的两个家丁，全是他演来的一出好戏。”我愣愣问道：“所有事的起因便是你中毒，大少爷不可能为了接近我下这么大的成本，他为什么要假意毒杀你？”
“一石三鸟，其一，能让二少爷更加信任我，方便我以后行事。其二，当时我除了每日向他汇报你的情况，还被安排监视曹丞相在京中的一干门生，有些事我不能让二少爷知道，只能装病昏迷才不会被疑。其三，便是将你引入局中，拉你下水。”秦安将目的吐出，真可谓心机深沉。
“拉我下水？就算二少爷待我不同，你们又能利用我做什么？”
“根据情况的变化做不同安排，最好的便是你深爱复生，甘愿为其对付二少爷。若你不能为大少爷所用，至少也可以利用你离间二少爷同周姨娘，还能挑起事端。只要你在二少爷身边便是他的软肋，人一旦有了软肋才好对付。”
我冷冷问道：“所以你告诉沈浔我和林复生的事，便是为了让他将我留在院子里？那时候是大少爷故意将我送进沈浔的院子，是吗？林复生给曹姑娘送定亲礼全是假的。他一直都在侯府里做他的大少爷，是吗？可真有能耐，他能一面与曹家定亲，一面从容与我纠缠，只因为你们要对付沈浔。你既说我在沈浔身边便是他的软肋，怎么？大少爷也准备向我伸手威胁沈浔？秦安，恐怕从前你如此费心护我，也不过是因为大少爷的授命吧？我虽知道你说我像你妹妹之类的话全是鬼扯，可也真心感激过你。如今我就想问一句，在你每次舍命救我的时候，可有一点对朋友的真心？”
“当初大少爷也心软过，是我一力请求，他最终横下了心。不期望你能原谅我还当我是朋友，只希望你日后过得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多讽刺的两个词，我忍住泪水问道：“既将我送给了沈浔，林复生，不，是大少爷为什么会两次带我逃离这里？就为了让我知道林复生对我的深情？方便日后利用我对付沈浔，能让他演了这么两场大戏？
“大少爷那两次都是真心想带你走的。”秦安静静答道：“你在二少爷院子里的一举一动，我都会告诉大少爷，他知道的越多，越是难受。一直到你差点被烧死在东厢房，他下了决心要将你从二少爷的院子里带出。可惜被二少爷发现截了胡。”
“这时候才设计让我逃离又有何用？这么说来，我倒感激沈浔将我劫持，如若我真委身给了大少爷，恐怕只会嫌自己恶心。我记得当时沈浔说林复生因为我的失踪连陈尚书的密谋都未去，他不是大少爷吗？为什么在这里还是林复生？”我问道。
“大少爷确实有一位名叫林复生的表弟，那位真林复生也确实客居侯府，不过一直住在大少爷院中不出。大少爷偶尔会以其名义活动，为大计筹备。假亦真时真亦假，是以就连二少爷也不知林复生就是大少爷”秦安答道。
“真是心思缜密，所以当初沈浔说林复生出了事，是那真的林复生？”我问道。
“是，复生少爷的马车突然坠入了悬崖，至今生死不明。自然是二少爷的手笔”
冷汗瞬间覆满我额头，沈浔还是那个手段得了的沈浔，从未变过。
“你不是大少爷的人么？为何会阻止他第二次带我离开？”我看着秦安，疑惑问道。
“你是二少爷的心头肉，若大少爷真带你走，一切就会前功尽弃。我不能让大少爷坏了这计划。”秦安低下头，避开我的直视。
“心头肉？我不过是沈浔的一个通房，除了周姨娘数次害我不成，你们又得到了什么？”我对秦安嘲讽道。
“二少爷为了姑娘退了太师府的亲事，将其推入了我们阵营。只这一条你还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通房吗？更何况二少爷…”
退亲？我从未听沈浔提过。
“更何况什么？”我问道。
“没什么，你以后便知道了。”秦安少见的将话噎了回去，见他不想说，我也未再追问。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他解答。
“关于大少爷我还有一个问题，所有人都说他自小身子羸弱，几乎病入膏肓。为何我见到的林复生同常人无异？”我看着秦安问道。
“大少爷哪儿是天生孱弱？不过是因为从前周姨娘一直在给大少爷下药罢了。那时候大少爷养在李姨娘身边，周姨娘怕她势大，便直接对大少爷下手，欲将其不着痕迹毒死。苍天有眼，少爷在李姨娘死后偶然发现了蹊跷，养了好些年身子才稍稍有了起色。此后便一直对外宣称大少爷身体未愈，闭不出门。”秦安说道。
我愣愣的看着秦安，突然明白了当初告诉林复生家人欲占我遗产之事，他为何是那样的神情。
“你不是说二少爷在南疆救了你么？为何你如此执着置他于死地？”
“救我？当初炮轰村子的根本不是邻国土司！那些炮弹都是从二少爷军营打出的！我们全村人都死在二少爷手下，你知道吗？那时候边疆局势不稳，我父亲本准备带着全家向北迁移。是我，是我要参军从戎，不愿离去。我同他大吵一架便负气出走，可等我再回到村子，那里已成了一片废墟。我父母、妹妹、亲人、朋友全被埋在了那个山沟里。若不是大少爷的人救了我，至今我都不会知道所有的事都是二少爷干的！”秦安眼中布满血丝，对沈浔的恨不言而喻。看着秦安，我知道任何言语都无法平息他的内心，只默默的看着他，等待他冷静。
“可…可二少爷为何要炮轰自己的民众？”我问道。
“自然是为了挑起战事，若没有这南疆的风雨，大少爷迟早袭了爵位，统领南疆军力。二少爷如何能够甘心？此时大少爷纵然身子已恢复，可对外还是那个侯府将死的大少，老侯爷已力不从心，带兵出征之事自然落到了二少爷身上，如此还怕二少爷在军中不会安插好人手？到时候军权都是二少爷的了，大少爷要了这候位有何用？！”
“所以你们如此心急，想要沈浔在军中人员的名册。可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皇上如何能够容忍？！”
“皇上？如今几方势力，只剩下了侯府这一块。皇上若想大张旗鼓削爵，自然是难，必将徐徐图之。何况如今南边土司虎视眈眈，削了这侯府便更没人替他卖命。二少爷在南疆势力单薄，若要统领，必会招纳心腹，重塑军队，皇上这时候便能安插自己人入内，方便日后。而且皇上早看那土司不顺眼，正想找借口打上这一仗，一个村子而已，同整个江山社稷比起，不过沧海一粟。”秦安冷冷的笑了起来，眼中尽是凄苦。
“为什么现在会将所有事情告诉我？沈浔说大少爷失踪，也是他的计谋吗？”我望着秦安问道。
“如今诸事已有了结果，大少爷胜券在握。就算告诉姑娘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姑娘您一点也不担心大少爷的安危吗？”
“呵，你都不担心我又有何可担心的。更何况，大少爷的安危与我无关。”我冷漠说道。
秦安并未理会我对大少爷的言辞，只是充满歉意的看着我：“一切都是我害的你，将我交给二少爷或是你想亲自动手杀我都可以。”说着秦安将腰中长剑抽出，交到我手中。
我看着手中这把极沉的剑，想也不想便将它扔到了地上：“你走吧，去找你的大少爷。别再回来，也别让沈浔抓住。”
秦安愣了下，依旧站立不动。我转头却突然看见沈浔面露阴狠立在门口，不等我言语半句，便见他快步上前捡起了长剑刺向了秦安，将他死死订在了墙上。大片鲜血从秦安腹部溢出，我呆呆坐在桌前，仿佛时间停止了流失，世界静得只剩下了我粗重的呼吸。
不知我是何时跑去抱住沈浔的，我只知道自己一直在他身后求着：“求…求求你！不要…别…别杀他。”
沈浔并未理我，而是满眼杀意的盯着秦安，轻声说道：“有件事我想你是弄错了，毁你村庄杀你族人的炮火虽是从我军营里发出。可颁出号令的，却是沈沐安插在我这里的人，让我做了个恶人，他倒坐享其成。”
“你骗人！”秦安吐了口血激动吼道。
“骗人？真是想不到沈沐颠倒黑白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啊！他自己身体不行，不能事军务。南疆军权早有一小半在我手中，就算沈沐袭了爵位也不过是个空壳。是他安排了人趁我出营巡查点燃了炮弹，挑起战事，就像你说的，一旦南疆开战便会需要大量人力，他沈沐自然多多将自己的人安插进来，巩固自己南境势力咯。”
沈浔还说着什么我渐渐听不清，在胸口压制了大半日的疼痛终于爆发，我好像吐了什么到沈浔的背上，可我实在没有力气去看，只感觉自己软软的滑了下去，最后的记忆便是扯着沈浔的衣角呢喃：“别…别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