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似乎只有胸口的撕痛最是真实,我双眼微睁看着面前被扭曲的图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外间隐约有人正在谈话。
“姑娘的性命虽是保住了,可连日劳心费力,已伤了根基。纵有杏林圣手在侧,恐年寿不过三十。”
是大夫在说话吗?还未听清我只觉头脑昏沉,又睡了过去。良久,有人将我扶起,苦涩汤汁入口我似乎清醒了些。沈浔的侧颜渐渐清晰,驼裘珠帽,他依旧是那英俊少年的模样,只是眼中雾气朦胧,沈浔低头搅动着手中的汤药。
“我睡了多久?”我轻声问道。
“三天吧。”沈浔抬头,将一勺苦药喂入我口中。
“秦安…”不等我把话说完,沈浔打断我说道:“先养好你自己的身体,秦安我自有处置。”
“我听到大夫说话了,你不用难过,世事皆已注定,不过一梦浮生。只是秦安多次救我于危难,我不能看着他没命,还望成全。”
沈浔看着我似乎有些气恼:“这些人费尽心机算计你我,如今你却一再为他们求情,可有想过…”沈浔话还未说完,便见着管事从门外跑来,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沈浔将我轻轻放回枕上,又亲了亲我额头说道:“你好好休息,我处理完手上的事就来陪你。”
一连三天我都躺在床上,沈浔却未再出现,到第四日清晨我睁眼便看见林复生,不,是沈沐坐在床头。
“你…你怎么在这儿?”我警觉的问道:“沈浔去哪儿了?”
“他已撇下你离开京都了。”沈沐冷冷答道,半晌面色稍缓后沈沐继续说道:“小丫头,我来接你了,跟我一起走吧。”
我愣愣的看着沈沐说道:“大少爷,您弄错了,沈浔不会弃我而去的。少爷已有了曹家小姐,就请放过我吧,难道还要我做您的侍妾吗?”
沈沐低头沉默,半晌才说道:“妻子也好,侍妾也罢,我只想你知道,我待你自是不同于他人。你跟我走,我定不再让你失望。”
我笑了笑,将手放在小腹上说道:“大少爷,我是沈浔的人,如今已有了他的孩子,少爷您是要养我和我孩儿一辈子,还是准备一碗汤药将他送走?”近日我虽神志迷糊,可自己的身体我是明白的,月事已迟了两月有余。
沈沐面色难看,盯着我的肚子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冷冷答道:“我不会放你走的。”沈沐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模样。我望着他,明白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一个心怀天下处事狠绝的侯府大少。
正争执不下,却从门外进来一位内侍打扮之人:“传皇上口谕,沈府逆贼虽为罪臣,但感念其边塞护卫有功,罪不至妻女,只将其妻女逐出京都,永远不得返回。”那内侍宣完口谕,眼神凌厉的看着我和沈沐。
皇上?为什么皇帝也参合进来了?沈浔去哪儿了?为什么是妻女?是逐我出京?不等我思索这一大串问题,内侍便对我说道:“随我走吧?”
我怔怔的点了点头,还未反应过来又听见他对沈沐说道:“此别院如今虽是大公子家业,可毕竟男女有别,现下这位可是大公子的弟媳,大公子不如一同随我去外厅等候。”
弟媳?我不是通房是沈浔的妻子?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已有两个丫头前来帮我更衣,将我扶了出去。
一走到外厅,我便看见房中挂满红帐,又有数十只箱笼摆放于堂内。
“二公子真是周全,短短几日内竟连婚仪都已办完。”内侍感叹道。
我看着满屋子的凤烛妆奁,才明白沈浔原来一早就已计划好,要保我余生。可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如今人又在哪里?
“皇上说了,未免夜长梦多,还请夫人即刻启程。”内侍声音尖细,十分刺耳。
“公公是否弄错了?”沈沐面色铁青,颤抖着手问道。
“咱家一向听从皇上旨意,难道皇上会错?”内侍言辞尖锐。
我由丫鬟们搀扶着向外走去,谁知沈沐突然抓住我手腕喊道:“小丫头!”他掌心的力气之大,差点将我拉倒。
“大少爷!你这是作甚?!难道连皇上你也不放在眼里了吗?!”内侍大声呵斥。
我对沈沐笑了笑说道:“大少爷,我如今已是沈浔的妻子,还请放我离去。”
沈沐久久凝望着我,仿若又回到桃花烂漫之时,而他眼眸中的倒影却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豆蔻少女。像是突然没了力气,沈沐眼眶微红轻轻放了手。
“今日一别,此生不复相见,还望大少爷珍重。”说完我任由丫头们扶着向停在院门外的马车走去。前方浮云依旧,只是身后流光已不再。
鞭鸣柳影,马车缓缓前行,关于小丫头的一切都被抛诸在后。而我带着沈浔的孩子孑然而去,沈浔到底在哪里?
才行至郊外,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我正犹疑,却见着车夫掀起帘帷。我抬头,诧异眼前之人竟是秦安,不由愣住,却又感觉心中茫然,不知所措。
“二公子说只有我会护夫人周全,便饶我一命,只让我接你离去,此生不再踏入京城”秦安说道:“属下定当护卫夫人安全。”
“沈浔人呢?为什么皇上会下旨让我走?”我盯着秦安,心情紧张起来。
“二公子不会来了,三日前沈沐已联合京中各人,一举除掉了二公子身边众人,如今公子之势已微矣。二公子本是可以逃离,但他为护夫人离京,直接去见了皇上,请求幽禁于皇宫内廷,不再踏出宫闱半步。这是他给夫人的东西。”秦安说着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递到我手上。
我突然明白,沈浔必然知道皇帝忌惮侯府兵权,如今却又不得不倚靠侯府守护南疆。他便以我自由为条件自请幽闭宫闱,皇帝将他掌控在手,来日沈沐若有不臣之心,皇帝必无后虑不会手软。沈浔就像皇帝手中的一张王牌,死死制衡着沈沐。
我打开包袱发现里面是一堆金灿灿的黄金和一封书信。
“二公子说他很庆幸夫人肚子里的是个女孩,若是男孩,只怕夫人得跟他一同受苦了。他还说夫人命里缺金,顾以此相赠,保夫人余生安稳。”
我愣愣的看着秦安,有些喘不过气来。
“夫人还是看看二公子的信吧。”说着秦安将那信函递到我手中,我颤抖着打开,顔筋柳骨展现于我面前:
晚舟卿卿如晤:
寒灯夜雨,着念弥殷。
余不辞而别,与卿未及一晤,殊为怅然。实有难言之隐,统希原宥。时漏已三转,烛烬香残,余思卿念卿,欹枕难眠,感怀之至。而今相隔千里,无他物可代余之情意,遂作只言片语,以安清梦。
纵千言万语,提笔间亦不知从何而起。且问卿之动定,吾女安哉?然他日明月入怀,吾亦不能尽己之责,共享弄瓦之乐,实则愧矣。
卿得是书之时,盖已整束去矣。此去经年,春鸿绝影,芳讯希通。无他,唯愿卿之余生安康,余便觉不昧此生。
日前余已将卿之名著于家谱,为卿脱奴籍,使卿为余妻,以断吾兄之念。余深知钟鸣鼎食非卿之所愿,自是之后,卿亦可访名山,搜胜迹,游翠竹丹枫于左右,然余未能伴卿之侧矣。
余之所为亦有私,与卿交结两姓之好,实吾之夙愿,今日得成,亦觉安矣。犹记与卿初见时,余感叹卿之聪慧不与常人,亦吾所欣赏。与卿相知相交,共剪西窗,未知情之所起,余倾慕已久而不自知。后欲与卿相携云雨,共靡朝夕,奈何情深缘浅,纵得筹谋算计,但只缘木求鱼。吾欲伴卿卿,亦所不能,颇悔今生。深知身在情长在,每日忧思消昼。唯有一问久藏于心,时顾影自怜,寤寐难安。余时常告己,情之至者反若忘情,是以卿卿待余不甚密也。然汝之一颦一笑深于吾心,今欲问卿卿,夏夜消暑,卿诺此生与余相伴,可发乎于情?若无,亦无伤矣。待来世相逢,无复今生,余亦尽护卿卿,不负年华不负卿,再续待月乘凉之缘。书短意长,笔墨情深,此生别过。
夫沈浔上言平成五年一月
我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一片云光打在京都城内那最高处的青瓦朱墙上,我喃喃道了一声:“浔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