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汕神色一黯,他听出了江户话语中的杀意,于是他不再犹豫。
他口中一声厉喝,一脚踢起身前书案。
书案带着剧烈的破风声,旋转着朝着江户砸来。
江户欺身上步,右手长剑捎带着挽起几朵剑花,一剑劈开迎面而来的书案。
然后,江户看到了裂开的案子后,刺来的两柄钢剑。
看着刺来的剑,江户眼神平静。
他压身,扭胯,然后横剑。
一步穿过握着钢剑的素衣男子,江户剑指飞起一脚后仍站在原地的刘汕。
江户身后,两名素衣男子满眼的不可思议。
他们嘴唇张大,却是发不出声音。
只听见长剑坠地的声音响起,他们紧紧捂住自己在刹那间被切碎的喉管,无力倒地。
“没人能救得了你。”江户看着刘汕眼中浓郁的绝望与不甘,突然眼睛通红,“就像当初没人能救得了江府上下。”
他挥剑,剑身上白色劲气密布。
他一剑斩碎了刘汕格挡在身前的长剑,重重砍在后者的脖子上。
“再见了,校尉大人。”江户拔剑。
刘汕的鲜血随着长剑抽出的轨迹,滋溅在了少年身上。
校尉大人?
剧烈疼痛中,刘汕听到了这句话。
他回想起了当年边塞的无际草原,想起了宫门前的宣誓,想起了那天夜里燃起的火光。
他心中此刻突然生出了浓烈的悔恨,于是他捂着喷血的脖子,艰难开口,“小心白鹿书院的……”
话音还未落,鲜血便是倒灌进气管,堵住了刘汕的喉咙。
他此刻,失去了最后的意识,倒地身死。
江户看着半身被自己鲜血染红的刘汕,神色复杂。
这难道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江户转身,对着身后一众剑客道:“清理好痕迹,不要留下任何东西。”
“是。”
当天夜里,幽州牧刘汕府邸失火,连带府邸不远的幽州署衙同时失火,部分幽州捕快同州牧刘汕大人一齐救火,竟因此不幸殉职,震惊朝野。
…………
次日凌晨,幽州城门刚刚开启,一辆黑布遮掩的马车便从东城门洞内缓缓驶了出来。
江户靠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回想着昨夜刘汕未曾讲完的那句话。
“白鹿书院……”江户突然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更加沉重了些。
天下有四大帝国。
如果说大唐是四国中最年轻力壮的粗鲁武夫,那么北魏便是四国中最年长有礼的教书先生。
而白鹿书院,就是这个教书先生用尽了心思教育出的科考状元。
白鹿书院在北魏的地位,比之如今扶桑教在大唐的地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它更是被当今天下四国的读书人,尊为圣地。
读书人养浩然气,修无畏法,故而白鹿书院还是当今天下四大武学圣地之一,其门下高手无数。
甚至因为其读书人的身份,白鹿书院在大唐诸多繁华的州城内,都开设有文馆,挂着资助贫苦读书人的借口和幌子,做着些见不得人的情报交易。
毕竟,白鹿姓魏,而非姓唐。
“当年江府的灭门惨案,又和这个民间风评极佳的白鹿书院有什么关系?”
江户掀起车窗的帘子,看着官道两侧缓慢向后移动的景象,心情突然沉重了起来。
突然,行走的马车顿住,一个声音响起,“师兄,到地方了。”
江户握紧靠在身侧的长剑,掀开布帘跳出马车,看到了拴在官道一侧的老黄。
解开缰绳,江户纵身跃上马背,朝着依旧恭敬站在马车旁的车夫道:“你回城后传我谕令,幽州城洗剑池弟子,全员回撤洗剑城,不得有误。”
“是。”车夫闻言,平静弯腰施礼后跳上马车,掉头折回幽州城。
白鹿书院,在幽州城就设立有文馆。
小心点,总归是没错的……江户压下心头的担心,眼睛重归清明。
他双腿夹紧,引着老黄,沿着官道向前奔去,只留下一地烟尘。
而此刻幽州城府衙不远的街道口,一个临街的早点铺子同往日一般,开门迎客了。
泛着油光的板门被头发鬓角已有些花白的中年汉子熟练卸掉,置于大门口。
中年汉子眉眼敦厚,是四坊邻里公认的老好人。
他里面穿着件白色里衣,外面套着在唐人中流行的半袖,这并不臃肿的服饰,将他高大的身材突显的淋漓尽致。
再配上他那自带的敦厚摸样,极讨唐人女子们的欢喜。
男人放下木板刚起身,便看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妮子同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秀气哥哥,从里屋一起抬着张低矮的木桌晃荡着放在了门口。
男人看着因为春寒而笑脸被冻得通红的俩小人,眉眼中满是疼爱。
搓了搓手掌,让手心暖和起来的他蹲下身抱起俩小人,转身重新迈回店里。
转身时,男人的眼睛有意无意间,轻瞥了眼街道对面那已然被烧成废墟的署衙,眼中闪过一丝道不明的情绪。
“老板,一碗馄饨,一笼包子。”
就在男人刚进里屋后不久,一个年轻的食客坐在了那张矮桌旁,吆喝出声。
“好嘞。”男人应了声,不一会儿,端着个食盘走了出来。
食盘上,是一碗红中带着点翠绿的馄饨,一笼升腾着白气的包子。
男人走到矮桌旁,递过了食盘,然后微微楞住。
年轻食客穿着身黑色圆领窄袖袍衫,将其肥瘦得当的身材凸显的淋漓尽致。
食客一张脸上眉眼搭配的也是恰到好处,看上去便让人觉得异常秀美。
他看着食客的脸,当即心中叹息,真是世道变了,这男人长得比寻常女子还要秀气。
男人越看越发现这名食客比他在上元节灯会时,看到的回香阁头牌还要漂亮许多。
“老板,这街对面昨夜失火了?”年轻食客接过食盘,看了眼街对面,声音疑惑。
“对,昨夜里吵闹的厉害,我还去帮忙救火了呢。”
男人顿住离开的身形,旋即憨厚笑道:“不过总算没有连带的更远,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惜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倒霉蛋儿。”年轻食客笑了笑,用汤匙舀起一个馄饨塞进口中,声音含糊不清。
男人闻言脸色大变,连忙弯腰小声道:“禁言!”
“那失火的地方,可是咱幽州牧刘大人的府邸和官署!官府认为有人蓄意放火,你可紧着点嘴巴,别被着急领赏银的衙役们给搂进去了。”
“外乡人?”男人讲完后,似有所悟的望向食客。
“不算吧。”年轻食客笑了笑,引得男人下意识避开了眼。
“我也是幽州人氏,不过前几年参军了,不久前才卸甲返乡,今天刚回来。”年轻食客挠了挠头。
“对了大哥,我最近打算卖了我家祖产,您得空了帮我问问您熟悉的街坊,看看有没有意向。”
年轻食客吸溜了口馄饨汤,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继而道:“我就住在隔壁街道第一家,除了饭点随时都在。”
“好。”男人本能的答应下来,转身进了里屋。
然后,他听到了外面年轻食客的喊声,“忘记给您说了,我叫川越,山川的川,越南的越。”
正在切葱花的男人动作一顿,有些疑惑。
山川的川我倒是知道,但是越南的越是哪个字?
他眼睛眯起来,轻轻放下菜刀,俯身从柜子里提出一个鸟笼。
笼里,是一只雪白的信鸽。
他掏出信鸽爪上捆着的竹筒,从中取出条信纸摊平在案板上,小心的用一根细碳续了段话。
“何为越南?有无同音词句?”
仔细看了两遍,男人满意点了点头,将信纸塞回竹筒,捧起信鸽走到后院,将其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