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讯号的三艘船很快就朝海滩赶了过来。
看不到桨橹,也瞧不见船帆,更没有冒什么黑烟蒸汽,这三艘载满了粮食物资的舢板船却有着充沛的动力,而且行进过程中悄无声息,甚至驶过的海面连一圈浪花都没有溅散开来,就如同三滴墨汁在光滑的镜子上滑过。
玛丽看见后激动不已,晶莹的泪花溢满了眼眶。
因为这明显是有一位白袍魔法师在船上,才能让三艘船以这样的方式行进。
而她知道,这位白袍魔法师一定不是别人,肯定是自己的父亲霍夫曼·德罗斯特。
因为自己在滞留萨迪安多后就与父亲失联了,在得知自己女儿还活着后,爱女心切的他绝对会第一时间赶来。
作为魔法学院德高望重的魔法导师,父亲不光在学院享有崇高的声望和地位,就是在奥兰帝国也是赫赫有名的存在,享有可以随时直接觐见奥兰帝国皇帝的特权。
除此之外,尼根·汉弥尔顿主教和帝国宰相梅兰维尔也都是他最亲密的朋友,这份殊荣是连魔法学院的院长洛因斯·迪奥西尼都没有的。
因为院长大人与主教大人一向不和,主教大人也与现任帝国皇帝奥兰多六世塞亚留斯·奥兰多存在着严重的隔阂与矛盾,尤其是帝国宰相梅兰维尔更是与奥兰多三世。尼根主教都存在尖锐的政见分歧。
霍夫曼就如同一瓶润滑剂,游走于这几位帝国权力最大的男人之间,有效地起到了缓和他们彼此紧张关系的作用。
可以说帝国的政治生态能保持现在这种大致平衡尚可顺畅运转的局面,霍夫曼居中孜孜不倦的劝解和调停无疑是立有最大的功劳的。
这也说明霍夫曼对于奥兰帝国来讲举足轻重,堪称帝国的稳定基石,定海神针。
但所有的这一切,对于霍夫曼来讲,显然都不如他自己的女儿重要,一得到消息,抛下所有就自己带队赶过来了。
随着船底搁浅到海滩上,虽然天色沉暗,但玛丽仍旧一眼就看到了这个自己最亲爱的人。
她就像一只离圈太久的小羊羔,立马蹦跳着朝那个在她眼中最伟岸的身影扑了过去。
重逢的喜悦化为激动的泪水,让她肆无忌惮地在父亲温暖的怀抱里撒着娇:“父亲,你怎么来了?”
霍夫曼亲昵无比地抱着她,一边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一边也是泪花闪烁道:“我可怜的孩子,一得到你的消息,父亲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来啊!来来,让父亲好好看看,嗯,长高了,更像个大姑娘了,可是却这么瘦,真是让父亲心痛啊!真的是天天都饿着肚子吗?”
玛丽把头埋在父亲的胸膛里:“女孩子太胖了不好嘛……”
霍夫曼一愣,转而哈哈笑了起来:“嗯,说得也是,我女儿看来真的是长大了,已经能乐观地面对苦难了,唉,真是时光如梭啊,想分别之前,你还只是个缠在父亲膝前讨糖吃的小娃娃……”
“咳咳……”
跟在后面的云霜走近前来,轻咳两声打断了这对久别重逢亲昵无比的父女。
霍夫曼早就发觉了这位散发着恶魔气息的家伙,抚着玛丽的肩膀轻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位云霜统领?”
玛丽立马反应过来,知道云霜是在提醒自己时间不早了,要赶紧把物资卸船并送进城里藏好,便转过身望着云霜给两人介绍起来:“云霜统领,这位便是我的父亲大人,父亲,就是有他的帮忙,我才能给你们发出求救的讯号。”
霍夫曼点了点头,很是大方地说道:“老夫有幸认识云霜统领,也非常感谢你对爱女的照顾和帮助。”
云霜却有些腼腆起来,毕竟这可是自己的准岳父大人啊,而且自己还是个恶魔,这让自己这个准姑爷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只能极为客气地回道:“不敢当,应该是云霜有幸拜见大法师才对,能为玛丽做点事,是我的荣幸,大法师不必客气。”
霍夫曼自然早就猜到了他的心意,却装作不知情,也没有表露出一丝反对之意,而是点了点头:“你能这样做,确实出乎老夫的意料,看来恶魔之中,也不乏良善之辈,还正应了尼根那家伙的话,说所有的生命都可以沐浴在诸神的圣光之下,就看传教的力量能不能到达。”
云霜却摇了摇头:“大法师别误会,我的帮助并不说明我就认同你们人类的信仰,而仅仅是出于一种想缓和我们种族间如此惨烈矛盾的尝试,而且这种行为对于恶魔来讲,无疑是一种可耻的背叛,但就算如此,我觉得也应该进行尝试,毕竟再打下去,只能是徒劳地为死神进贡无数的冤魂。”
霍夫曼没想到云霜居然有着这样深谋远虑的算计,虽然这种想法基本上没有实现的可能,但不能否认,他能敢于尝试并甘愿承担风险,就说明他是一个有着足够魄力和智慧的家伙,是恶魔中难得的战略雄才,而自己这边,也正需要在恶魔这边找到能够对话的对象,毕竟不管双方如何敌对,能和谈总比一直厮杀下去要更为明智。
但这条路显然不是通天大道,而是一条充满了荆棘和陷阱的蜿蜒小路,稍有闪失,走在这条小路上的人都会万劫难复。
因为云霜不能代表狄厄斯,他的行为一旦被泄露出去,下场自然可想而知。
而自己也不能代表帝国。
毕竟恶魔侵占萨迪安多之后,整个帝国都汹涌着要把恶魔赶尽杀绝的滔天巨浪,别说真的和恶魔媾和,就是有这样的念头一旦被别人知道,也定然会被冠以人类叛徒之名而遭到最严厉的惩处,以至于教会都自动把恶魔一族列为无法传教之顽劣凶族,谁还敢在这个问题上进行试探自然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
在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极端政治和战略气氛之下,霍夫曼也不得不小心翼翼,虽然他知道云霜的想法很有参考价值,但真要实施起来,几难于登天,因为无论是恶魔这边还是自己这边,能供这种想法生长的土壤都惨淡得可怜,除非在双方高层形成了共识,以无可抵御的权势强行推进,否则这种想法只能是梦幻泡影,一触碰就会潸然破碎。
然而恶魔高层自不必多说,征服的欲望就是他们凶煞的资本。
帝国这边更是难以指望,最起码民众对恶魔的恐惧根本就无法也不可能消除,而没有民众的支持,一切都是扯淡。
因此,他思索了一会后,沉吟道:“阁下的想法很好,老夫也表示非常钦佩,因为你的格局显然已经大过了这场战争,但老夫想说的是,在如此局势之下,阁下还是要更小心谨慎才好,因为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已经是难得的种子,不要让它被无情地搅烂了。”
云霜咧嘴一笑:“这个自然,我云霜还没蠢到在没有半点可能的情况下就向高层兜售这样的想法,那无异于自杀,而我一向很珍惜我的这颗脑袋的。”
几人再闲聊了几句后,玛丽就朝城墙上的人发了讯号,很快一道道黑影如蚂蚁般朝海滩悄无声息地拥来,蚂蚁搬家一般,在短短的半个小时里,就把三艘载得满满的船搬卸一空,并拉上城墙运进了城内。
临了,霍夫曼打算把玛丽带回去。
玛丽却摇头拒绝:“父亲,我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你在这里多么危险,父亲怎么能放心得下?”
“父亲,我想我应该告诉你,就在刚才,我得知在我所服侍的小恶魔府邸,发现了一处亡灵法师的隐蔽基地,而且我服侍的那个小恶魔也失踪了,我想这两者之间必然有着某种联系。”
“亡灵法师的隐蔽基地?”霍夫曼凛然一惊:“你确定?”
“是的,那座宅子之前是萨迪安多最有名的富商弗朗西斯所有,你也知道,在萨迪安多没沦陷之前,教会就已经在调查他,怀疑他的财富来源与某亡灵法师有脱不开的干系,而现在的情况说明,教会对他展开调查是完全正确的。”
“弗朗西斯?嗯,我记得这个名字,他曾经还花巨资通过各种关系找到我,想请我给他的儿子看病,只是因为我那时碰巧被陛下拉进皇宫去给皇子们讲课而没有成行,这么说来,这家伙难道真的是与亡灵法师有勾搭?这可是个非常危险的讯号。”
霍夫曼身为白袍法师,自然对亡灵法师充满了警惕,意识到事情绝不简单,眉头皱得就如同寒冬的老树皮。
“所以女儿想留下来,把这件事情搞清楚,因为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还有比我现在的身份更便利。”
云霜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也是讶异无比:“城里难道还真有亡灵法师?这可真是件大事,显然他不光对你们是个威胁,对我们恶魔来讲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因为光听到这个名称,就已经让我很是厌恶了。”
霍夫曼深邃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思索半晌后慎重地点了点头:“那你千万要小心,不能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绝不能轻举妄动,因为父亲只有你这个宝贝。”
云霜其实生怕玛丽就此离开这里,那就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了。
听到她能留下来,自是喜出望外,赶紧点头大包大揽:“大法师放心,有我云霜在,我保证玛丽会完好无损地回到你身边。”
霍夫曼微微一笑:“那就多谢云霜统领的关照了,但老夫要提醒一句……”
云霜心里一咯噔,有些迟疑道:“大法师还有何指示?”
“呵呵,你也是个男人,其它的老夫就不多讲,但你必须得记住,老夫的女儿只会嫁给顶天立地敢做敢当的真男子,真豪杰。”
“……”
“……”
玛丽和云霜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就这样打破天窗说亮话。
姜还真是老的辣啊!
玛丽自然是羞得无地自容,却仍旧嗔道:“父亲,你没由来说这种话干吗?我又没说要嫁人!”
云霜却从脑子一片空白中瞬间醒悟过来,宛如打了鸡血般神采飞扬:“啊!大法师的话在下当会铭记在心,并努力朝这个目标奋进……”
开什么玩笑,这等于是准岳父大人已经给自己指明了踏上正位的光明大道啊!
而且,他明显开明得不像是个人类,言语中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恶魔,如此豁达开通的准岳父还能到哪里去找?
有了她父亲的默许,天下谁还能阻挡自己对她的一往情深?
霍夫曼也故意没再搭理他,转身就飘上了空船,一人驱使着消失在茫茫大海上。
而此时,天海衔接处,已经亮起了一抹红光,那炙热的骄阳,即将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