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星翻开那个文件夹，才发现里面是一份打印出来的尸检报告。详细，而且条理清楚，丝毫不像是出自于一个随口就骂抬手就打的人之手。
“喂，小扫把星，有什么想法没？”
巴星匆匆合上文件夹，说：“人做事一定有目的，凶手烹尸的目的不在于掩人耳目，抛骨的行为……师父，难道凶手只是为了扔垃圾——厨余垃圾？”巴星恍恍惚惚地摇了摇头，质疑似的说：“不，不太可能吧，这年头……”
柳寒枝嘲讽地笑了笑，说：“这个世界上除了生死，没别的不可能。我问你，昨天煮骨头的气味好闻吗？”
柳寒枝看了看巴星的表情，笑了笑说：“只是一根骨头就让人觉得香，再加上些葱姜蒜、油、盐，啧啧啧……岂不是更勾人食欲了？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死者少了身上的全部肌肉。”
“师父，你这个猜测会不会太变态了？”
柳寒枝一脸平静，拍了拍巴星的肩膀，说：“我已经把这个猜测给白赚钱提了，否则他怎么会这么迅速组建专案组？行了，你是我第六个亲传弟子，别给我们法医丢脸，过来开会！”
“又开？”
“昨天所有人看了一晚上的监控，找了一晚上的线索，我只是出来觅食而已。”柳寒枝打开罐装咖啡，迅速喝完然后准确无误地扔进了至少二十步外的垃圾桶。“现在一看见垃圾桶我就反胃！”
巴星有点内疚，小心翼翼地问：“师父，昨晚你，还有所有人都没睡啊？”
“你说呢？”柳寒枝举了举手里的袋子，里面全是一个牌子的罐装咖啡。
“这样啊，那我……”
柳寒枝拎着一大袋咖啡走进屋子，边走边说：“你是实习生，不能算人。”
在意识到自己在师父眼里还‘不算人’之后，巴星认命地跟着柳寒枝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的白板上贴着几张照片，看来受害者的身份已经明确了。巴星收回视线，站在了柳寒枝身后。白忱冲她挥了挥手，顺便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
“都醒醒，开会了啊！”白忱不愧是能当上特案组组长的人，一罐咖啡就让他满血复活。
淡淡的咖啡味和性质恶劣的案子让所有人强打起精神，痕迹科的科长沙涉淇用手掌蹭了蹭细边眼镜，打开电脑，调出几张昨天抛尸现场的照片，说：“那里太乱了，附近的居民图方便也喜欢在那儿扔垃圾。这些脚印都没什么鉴定价值，另外，我在垃圾桶的底部发现了一句话，肯定是凶手写上去的。”
沙涉淇翻到那张照片，只见绿色脏污的大垃圾桶下似乎是用粉笔写了一行字——‘已为阿阇梨杀者’。
众人迷惑，其中一个似乎是白忱的铁哥们，叫叶岿，他冒冒失失地问：“阿阇梨？这凶手信佛啊？”
没人接话，柳寒枝问：“叶山鬼你闭嘴，搞清楚这句话的出处了吗？”
沙涉淇回答：“嗯，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就是‘为僧人而杀的肉’，阿阇梨是佛教用语，意译为轨范师。意即教授弟子，使之行为端正合宜，而自身又堪为弟子楷模之师。字呢是用滑石写上去的，那一片的小孩子几乎人手有几枚，凶手是就地取材，没法划范围。字迹比对的话也得有嫌疑人才行。”
“这次的案子更像是随机杀人，根据死者的关系，我们已经排除了情杀。至于是不是仇杀，这个还在调查中。”白忱手里的派克笔被他转地虎虎生风，颇有种耍少林棍的感觉。
叶岿指了指白板，说：“死者叫卫塞，二十九岁，未婚也没有女朋友，家境优越是个富二代。死亡时间在五天前，也就是六月十六日晚上八点到十点。他经常出入市中心的几家健身房。不过这小子更多时候都在这一带，”他指了指旁边的市区地图，说：“离抛尸地点不远处有几栋废弃的工厂建筑，这小子是个跑酷族，经常和几个狐朋狗友在里面钻进钻出跑酷玩。”
白忱接过话，说：“两年前他跑酷从二楼摔下来，面部正中一截断砖，所以做了手术整了容。有就医记录，你要不要看看？”
柳寒枝转头看了一眼巴星，巴星连忙小跑几步去接过白忱手里的文件，回来递给她。
“嘚瑟！”白忱瘪瘪嘴，小声嘀咕。
那想到柳寒枝耳朵这么灵，居然听到了，她眉毛一横，眼睛一棱，整个会议室就完全安静下来了。巴星第一次意识到自家师父在警局的地位竟然这么高！稍微楞了一下，巴星立马回过神来，站在柳寒枝身后看着她手里那份文件。
那是一份医疗报告，两年前卫塞的下半张脸摔了个稀巴烂，费了老鼻子劲治疗整容才治好的。只不过从那以后他就有了后遗症——下半张脸基本没有任何情绪动作。
也就是说，除了最基本的咀嚼、呼吸，他的下半张脸不能做出任何表达情绪波动的动作。就算他想表达的意思是笑，别人也不太能够看出来。
虽然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卫塞却没有消极厌世，甚至也没有放弃跑酷。经调查他们发现，死者虽然在长辈们眼里属于‘无业游民’和‘混混’，可他的人品却被所有人一致夸好。
这样看来，卫塞不太可能与人结怨，也没有感情纠葛，仇杀和情杀基本排除了。
“有一点值得注意。”柳寒枝合上巴星才看了两段的文件，说：“死者是跑酷达人，也常常健身，那么凶手是怎么制服并杀死他的？”不等别人开口，她就竖起两根手指头，说：“第一种可能，凶手比他强壮的多，而且起码是李小龙级别的人；第二种可能，凶手比他弱小的多，弱到足够让他放松警惕。”
白忱长呼一口气，说：“结合死者的身体素质，激情杀人基本排除了，这是一场谋杀，而且很有可能是熟人作案。对了叶岿，卫塞认识的人里有没有信佛的？”
“有，他母亲就是。”
“她在哪儿？”
“哭晕过去了，现在在市郊的山中医院。”
“走！”
白忱叫上叶岿，两人迅速去了山中医院。
柳寒枝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等他俩回来。她的办公室就在法医室对面，办公室很空，可平时却只见得到她一个人，冷清程度比停尸房更甚。
巴星站在一盆超过五十度的热水前，听话地按照师父的吩咐压手指，这场景看的柳寒枝一阵脑仁疼。
她打开电脑，看起了电子书。
“师父，你在干什么？”
“看书。”
“啊？什么书？”
“《延命地藏经》，看看？”原来她一直注意的内容是凶手写在垃圾箱底部的那句话。
柳寒枝一抬眼，巴星就赶紧摆手，“不不不，我，我算了。”
那种枯燥的佛经，她怕自己看了没两行就打哈切。巴星悄悄观察着柳寒枝，只见柳寒枝的手在鼠标上快速地滑动，一点不做停留。
巴星见过柳寒枝的电脑，上面的字体小的可怜，她看上十分钟就会双眼发酸发胀。可柳寒枝这一会儿翻下来，已经看了一个多小时了，除了偶然迅速地在键盘上敲几个字之外，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要不是她时不时眨眨眼，巴星都要一位这个师父是机器人了。
一目十行的本事巴星相信自己只要练上一段时间就会训练出来。可柳寒枝这根本不是一目十行的问题了，人看书的速度其实不在于眼睛能装进去多少东西，而在于输送到大脑的速度。如果说普通人的速度是十一路公交车，巴星就是迈巴赫。而柳寒枝，肯定是探空火箭啊！
“已为阿阇梨杀者……找到了。”柳寒枝的语气平平，一点也没有发现重大线索的喜悦之情。
巴星把手从热水里拿出来，稍微活动一下，擦干水，问：“找到什么了？”
“出处。这句话是佛教戒律书《摩诃僧祇律》里就有的关于吃肉条件的规定：‘若言已为阿阇梨杀者不应食。若言尊者我为祠天故杀。食不尽与得食。’”
“什么意思？”巴星对佛教一窍不通。
“我看看……百度网友解释，只要不是自己亲手杀、让别人杀或是为和尚而杀的肉都可以放心大胆地吃。”
“和尚也吃肉？”
“要我帮你找个高僧问问？”
“不，不用了。”
巴星退到门口，正好撞到了从医院回来的白忱，还顺便踩了他一脚。
“对，对不起！白组长，你没事吧？”
白忱压根不在意，他直接对柳寒枝说：“卫塞母亲的嫌疑排除了。最近半个月她都在觉康寺礼佛，寺庙每天都会做早晚课，地址又是在山区，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七八个小时。”
柳寒枝点点头，没有说话，巴星问：“白组长，她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去礼佛？会不会就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不会。”白忱摇了摇头，说：“卫塞是她的独生子，平时宝贝都来不及。况且卫塞一向孝顺，不存在杀子的可能。依我看，还是随机杀人的可能性比较大。”
白忱‘啧’了一声，他最怕这种随机杀人的案子，凶手很有可能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来杀着玩，这种变态这些年也不是没出现过。不过要真是这样的话，事情就不好办了。
“有没有可能是卫塞的母亲得罪了什么人？”柳寒枝突然问。
白忱这次还是摇了摇头，说：“她就是个家庭主妇，不对，是家庭富婆，有点像现代版的贾母。她信佛都二十几年了，别说血海深仇，就连公交车上抢座位这种小怨都没跟人结过。当然，卫塞他爸也是，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有钱人，没什么仇家。”
“你见过哪个富婆坐公交车？”柳寒枝觉得白忱的逻辑有点混乱了，看来他还是有点沉不住气。
白忱咳嗽一声，说：“你啊。”
柳寒枝很有钱，不过是她父母的遗产。当然她也不是那种矫情到觉得一堆钱就是父母的化身这样的人，她不买车，纯粹是因为懒得考驾照。
“如果你的调查没错的话，恭喜，多半是个悬案。”柳寒枝观察着白忱的脸色，直到他完全变成苦瓜脸，她才说：“骨骼上的喷溅形油脂是榨油坊新榨的菜籽油，这种油一般不会出现在城市里。从刀法来看，凶手有解剖经验，不过似乎不太熟练，初步推断为实习生。再就是，凶手的居住环境不是特别好，，应该是泥瓦房，但相对独立。”
“就知道你有线索！”白忱的表情立马由阴转晴，拍了拍巴星的肩膀，对柳寒枝说了声“谢了”，然后转身就跑下楼去。
“师，师父，你怎么又知道这么多了？”
既然知道，为什么之前开会的时候不说？
巴星在心里嘟囔了两句，就看见柳寒枝把身子稍微侧了侧，似乎示意她走到她身边来。
巴星赶紧过去，柳寒枝点开了一张现场的照片，说：“刚刚让三点水传给我的，这个垃圾袋上粘着黄土和稻草秸子，城市里不可能同时出现这两样东西，所以只能是市郊的土坯房。”
“那，实习生呢？怎么看出来的？”巴星仔细看了看那黑色的塑料袋，明明是一件很容易让人忽略的东西，怎么就被师父看出这么多门道？
“这个更简单。你拿手术刀切肉的时候，会不会手抖？”
“不……应该不会吧？”问到这个问题，巴星的底气就有点不足了。她这不是缺乏实战经验吗？解剖凶杀案尸体和解剖学校实验尸体，这能一样吗？
柳寒枝点点头，说：“凶手的工具是专业的，但他在使用骨剪的时候手抖了，所以骨骼上才会有深浅不一的挫伤。还有新榨的菜籽油，是我闻出来的。”
巴星想起了法医室里的十几桶油和被炸的酥黄的猪骨头，心里不免泛起一阵恶寒。
柳寒枝一眼就看出她心里的想法，恶趣味地说：“待会儿去吃炸猪排吧？”
“不，不用了师父！”
“身为我的徒弟，你觉得你这么蠢对得起我吗？”柳寒枝摆出一副认真的神色，抓起桌上的Begleri站起来，Begleri绕着手指电风扇似的转着，柳寒枝说：“走，去吃饭，然后买车。”
“买车？”
“你有驾照吧？”柳寒枝突然问。
巴星楞楞地点了点头，说：“有啊。”
柳寒枝伸出空手拍拍她的肩膀，说：“那我恭喜你，从此以后又多了一个身份。”
“什么身份？”
“我的专职司机。”
忙活了这么久，柳寒枝是真的饿了。她带着巴星来到了警局附近的一家中餐厅，在五分钟之内填饱了肚子，看了一眼桌上的残羹冷炙就带着被她速度震惊到的巴星去了4s店。
吃饭+买车的过程不超过一个小时，中途打车还花费了十几分钟。巴星深深感受到了自家师父神一般的速度——别看师父话多嘴贱，可正事儿上从不啰嗦！这要是换了别人，三个小时只怕都搞不定吧？
柳寒枝把后续工作全扔给了巴星，丝毫没有把徒弟当成杂役使唤的内疚。
“明天五点半到我家楼下来接我，地址发你手机上。”
第二天，当白忱下车后，立马就看到一辆摇摇晃晃地朝停车场赶来的兰博基尼。一时间白忱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定睛一看，才发现驾驶座里的人是巴星。
白忱的惊讶没有一丝来自于豪车，而是那辆车现在正朝他驶来！
白忱觉得如果他再不躲开的话，巴星可能会被判过失杀人罪。刚这样想着，那辆豪车就‘噌——’地一声停了下来，地上留下了一道不短的刹车痕迹，一看就知道是刹车踩急了。
后座的车门打开，柳寒枝晕晕乎乎地下了车，揉了揉太阳穴才探向车内，问：“没死吧？没死就滚出来！”
巴星惊魂未定地从车里下来，一脸无辜＋无奈地看着柳寒枝。
白忱定了定神才走过去问：“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师父昨天买车，让我当司机。”
“你的车啊。”白忱觉得有些好笑，问：“那你怎么不坐副驾驶？”
柳寒枝扫了一眼车，回答到：“安全。”
“也对。你的车……等等，你的车？”白忱刚刚反应过来，这车，三百多万啊！昨天买的？全款？”
柳寒枝点点头，问：“怎么了？”
白忱看着柳寒枝看了许久，才转头问巴星：“介意多个师娘吗？”
“你介意少个弟弟吗？”柳寒枝撂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边走边说：“帮忙停下车，谢了。小扫把星，跟我来。”
“哦。”巴星把钥匙塞给白忱，赶紧跟了上去，留下白忱一个人和一辆豪车面面相觑。
柳寒枝师徒刚走进警局大厅，就被跟人交谈的白仲黔叫住了：“柳法医，你过来一下。”
跟白仲黔交谈着的人是一个头发都斑白了的老头子，柳寒枝一眼就看出这个人跟自己是同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见这个第一眼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觉得这老头子不是什么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