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懒得管。我还得写尸检报告，你们自己玩吧。”柳寒枝看了两人一眼，便走进办公室，关上门写起了尸检报告。
巴星把白忱拉进法医室，递给他一把椅子，说：“坐上去，闭眼。”
“这，这就……也太快了吧？”白忱扭捏着。
巴星低声吼了一句：“别废话，快点！”
一张素净的白布包裹尸体似的围在了白忱脖子上，他只听到了剃刀嗡嗡的声音，然后感觉头顶一凉。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就摸到了只剩浅浅的发桩的头皮。
“啊！”
下一秒，他的手碰上了一个冷冰冰的金属制品，手指瞬间被划破一道血痕。白忱触电似的收回手，与此同时，那嗡嗡的声音也停了。
“你，你没事吧？”
“你在干什么？”
“剃头啊。”巴星把手里的推子拿到白忱面前晃了晃
经常猫进法医室找柳寒枝‘咨询’案件的白忱当然知道这东西的用途，他大叫：“这，这东西不是给死人用的吗？”
“就是给死人用的。”巴星点了点头，说：“师父让我练剃头，我不熟悉，所以就找个试验品练手咯。”
巴星到柜子里拿出酒精棉和创可贴，帮白忱清理了手指上的伤。白忱看着她的动作，愣了一下才说：“给我面镜子！”
巴星找了面化妆的小镜子递给他，白忱一看就又是一阵后悔——自己这颗脑袋的脑门前已经没有漂亮的发际线了，只有一道光秃秃的肉色皮肤，两边的头发却还在，看上去像个谢顶老头。
“你这…我……靠！”
白忱一阵语无伦次不知所措后，认命又心疼地摸了摸头发，然后闭上眼睛，做出一副洒脱的表情，道：“剃吧剃吧，赶紧的。”
第二天白忱来警局时，戴了一顶黑色鸭舌帽。
柳寒枝正听着叶岿喋喋不休的报告，突然看到门口闯进来一个黑帽遮脸的人，马上叫住他：“白痴你干什么？穿成这样，不成体统知道吗？”
就算看不见脸，柳寒枝也能凭着一个人特有的行动姿态认出这个人是谁。除非经过特殊模仿训练，否则很难逃过她的眼睛。
白忱压了压帽檐，含糊地回答：“没什么。”
靠在二楼的玻璃护栏上，柳寒枝朝叶岿下达命令：“把他带上来，帽子也给我摘了。”
“这，这不好吧？他是我老大啊。”
“我有个女学生，二十一岁，黑长直，要不要？”柳寒枝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社交网站上的照片。
叶岿忙点头，“得令！”
底下大厅的白忱眼睁睁看着这场肮脏的交易，骂了一句‘叛徒’，忙捂着帽子撒腿跑了。
叶岿从小学起就包揽了运动会上所有跑步项目的冠军，打破过R市的短跑记录。他一个倒挂金钩直接跳到一楼，在柳寒枝走进办公室的一瞬间就抓住了无路可退的白忱。
“柳大法医，人带到了。”
白忱看着一脸谄媚的叶岿，没好气地说：“与虎谋皮的狗东西，呸！”
柳寒枝点点头，无耻地笑了笑，说：“不知道我是本市最无良的女人吗？你可以走了，小扫把星，把他帽子摘了，我验收一下，再给你打分。”
叶岿被巴星用一种抱歉的笑推出了门。巴星继续用这种笑看着一脸幽怨的白忱，给他掀开帽子。柳寒枝像欣赏一个年代久远的古董似的盯着他的脑袋，就差拿手沾点口水摸摸了。
“我让你剃成鹅卵石，你怎么剃成了一个猕猴桃？”
柳寒枝的手摸过那些浅浅的发桩，让白忱一阵恶寒，同时也坚定了他一定要活到自然死的目标——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的脑袋和全身上下所有的皮肤血肉都会这样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这样的人的面前……太恐怖了！
在他头顶讨论的两人此时可完全没有顾及他的感受，巴星也伸手摸了摸白忱的头，想了想才解释：“死人和活人不一样，他，他头发长得比较快。”
“因为头发和指甲不是由细胞构成的，细胞死了人就死了，但是头发和指甲却不会死，所以会继续生长。科学已经证实，头发和指甲是人体中最后死亡的器官，由于人体中含有钙质，二者在人死后还将生长2至3个月。小扫把星，你当我文盲呢？”
“呵呵……”巴星尴尬地笑了笑，最后挣扎了一下：“那个他，他昨晚吃黑芝麻糊了，所以长得比较快。”
“别编了，我都替你尴尬，你真的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个徒弟！不及格不及格。再给你三天时间，再剃不好头发，我就把你全身的汗腺堵住，让你再也长不了头发！”
“知道了……”
白忱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完全忘了这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忙重新戴上帽子，说：“那个什么，我，我可以走了吧？”
柳寒枝点了点头，说：“可以，那个，帽子你还是戴着吧，光头的样子实在辣眼睛。”
“哼，这谁害的呀！”白忱冷哼一声，正了正帽子，起身出去了。
门外等候了多时的叶岿一见白忱出来了，忙凑了上去。白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与虎谋皮、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狗东西，你还有脸见我啊！真是后悔平时对你那么好，上回相亲我还专门给你了一天假！”
白忱细细地数着，叶岿帮他捏着肩膀，说：“那个老大，我这不是脱单心切嘛，您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哦对了，你昨天让我查的事儿我查到了。卫塞和刘琼两个人的共同联系点就在觉康寺。”
“觉康寺？”
“嗯，觉康寺有一个比较受欢迎的活动，就是十天全封闭式的礼佛活动。上个月中旬的那次活动，卫塞和他的母亲还有刘琼，这三个人都在活动名单上。”
“那份活动名单在哪里？”
“这里。”
叶岿从兜里拿出那份名单。名单里有十个人，年龄不同、职业不同、居住地点和学历等等全都不同，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联系点。与这十个人相关的，只有这次的十日礼佛活动。
在名单上，白忱还意外的看到了一个人——穆峯。
这是那位报案老法医的名字，白忱抬眼看了看叶岿，说：“走，找穆老请教一下。”
这些人中，除了已经死去的卫塞和刘琼，他们只认识穆峯一个。当然，郝国强不在这十个人之中。
穆峯当过法医，思想觉悟超高，十分配合警方调查，几乎是随叫随到。一听有事找他，就立马就拖着两条老腿赶到了警局来。
白忱在这种老前辈面前的态度总是多了几分恭敬，他摘下帽子，端端正正地坐着。穆峯眯着眼睛看着他，突然说：“别紧张，小伙子。”
白忱闹了个大红脸，赶紧咳嗽一声掩饰尴尬，问：“穆老，我们这次主要是想问您一些问题，您记得就说，不记得也没关系。这几个人，您有影响吗？”
白忱把六张照片摆在他面前。除去卫塞、刘琼、卫塞母亲和穆峯本人，就剩下这六个人了。白忱已经让人去联系这六个人了，但暂时只联系到了两个。
穆峯推出两个老年人的照片，说：“他们两个我认得，前几天还打电话说要去钓鱼。他们俩是好人，他们还劝我要想开点……”
果然是老人家，只能跟老年人扎堆，这四个年轻一点的他一个都不认识。
白忱听了半天老年人的唠叨，正有些想打瞌睡了，办公室的门去突然被推开了。
“穆老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柳寒枝站在门口靠着门框，问：“我能进来吗？”
“柳大人，您已经进来了，坐吧。”白忱心想让这两个怪人在一起聊天，总好过听老年人唠叨。这样一想，他立马殷勤地给柳寒枝腾了张椅子出来。
柳寒枝开门见山地说：“凶手有可能就在这支队伍里，这六个人中，两个老人排除，这个有抑郁症的小孩的也排除，还剩三个人。”
留在桌上的三张照片，一张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叫付坚，是个有钱的企业家，因为离婚，所以要来这里散散步，转换转换心情。
第二个人是一个健身教练，被女朋友甩了所以要来。第三个是两个成功被联系人中的一个，是个写言情小说的女作家。另一个被联系上的人是那个抑郁症小孩。
“这个女作家也可以排除了，她有吸毒史。这张照片上什么时候拍的？”柳寒枝漂亮的手指在照片上点了点。
白忱惊讶了，问：“我们联系到她，她当场自拍了一张发给我们的。不过，一张照片你就看出来了？”
“浓妆都掩盖不了的黑眼圈，瘦的皮包骨了，整个人呈现一种病态的气色。最重要的两点，她的手臂内测有很多浅浅的划痕，应该是在解毒的时候抵抗不了那种痛苦，自己割的。再看她的头发，是假发。在她的脖子后面可以看见一些枯黄的发丝，这才是她真正的头发。”
“我靠！厉害。”白忱鼓了鼓掌，问：“这跟她不是凶手有什么关系？”
柳寒枝白了他一眼，说：“我刚刚是在说有可能的受害者。”
“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站在凶手的角度来想，卫塞身材健硕，肉质肯定不错。刘琼是孕妇，虽然有可能胖了些，但紫河车却是个好东西。根据这个思路，最有可能的受害者不就是肉质好的人吗？老人肉太柴，抑郁症肯定吃过各种药物，吸毒的就更不用说了。”
柳寒枝说的理所应当，让白忱又是一阵恶心。穆峯却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她，那微微张开的嘴仿佛在说：“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白忱后悔了，早知道这两人在一起说的是这种话题，他肯定在最开始就找借口跑开。柳寒枝把这三张照片递给白忱，又问穆峯：“穆老有没有当时的合影？”
“有一张，是那个企业家提出来拍的，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张。”穆峯从包里拿出一个老旧的牛皮本子，翻开，从众多照片中找出那张照片，递给柳寒枝。
柳寒枝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把照片递给了几乎透明的白忱，说：“组长，看看吧。”
白忱经这一提醒，才想起自己是专案组组长而柳寒枝不是。他感激地看了一眼柳寒枝，低头看起了照片。
照片上除了这次的十个人外，还有一个小沙弥，光着脑袋拿着木鱼，被一个老人抱在怀里，看上去有点呆呆的。照片里的人都微微笑着，只是抑郁症笑的有点腼腆，吸毒女作家有点勉强，穆峯则眯着眼睛。照片的发起者付坚笑的最开怀，盯着镜头似乎是看到了爱人一样。
看完，白忱把照片又递给柳寒枝，柳寒枝这才看了起来。她捏着照片的一角，问：“照相的是寺里的人吗？”
“不是。”穆峯慢慢地摇了摇头，有些不解，说：“是一个年轻小伙子，我不认识。但他是那个企业家中途带来的。那孩子看起来有点不开心。”
白忱‘啧’了一声，问：“他儿子？爹妈都离婚了，肯定开心不起来啊。”
“不，不是。”穆峯说的有点含糊：“我也不知道，但那不是他儿子，好像跟他相差不到十岁的样子。我也不清楚。”
柳寒枝没有细问，点头‘嗯’了一声，又拉家常似的问：“穆老为什么要去礼佛？之前我在外面还听到什么‘想开点’，是碰上什么事儿了吗？”
穆峯摇摇头又点点头，说：“我和我的儿子儿媳干了一辈子法医，将无数个犯人送进监狱，让他们得到了应得的惩罚。可上天没能给我善遇，我的儿子和儿媳被人报复，死在了爆炸声里。我唯一的孙子也在两年前失踪，到现在也没找到……”
穆峯又摸出一张照片来，照片上是他和一个戴学士帽的年轻小伙子。年轻人长得十分清秀，稍微化个淡妆就能出道当明星的那种。
柳寒枝在心里暗暗赞叹道：长得还真是校草级别男神，别说女人了，男人都忍不住喜欢。为什么我身边只有神经病和痞子白痴？果然好男人都是别家的。
穆峯宝贝似的揣回照片，他的眯眯眼里有了泪光，白忱赶紧递过去纸巾，穆峯揩了揩鼻涕才接着说：“我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大错事，老了却孤孤单单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烧香拜佛没到头。”
白忱听了颇有感触，连眼眶都有点发红。可柳寒枝却依然没什么反应，等送走了穆峯，白忱才问：“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冷血动物！”
柳寒枝直勾勾地看着他，理所当然地说：“比惨的话，我是亚军，没人敢去拿奖杯。这种事情见的多了，经历的多了，不就习惯了吗？”
白忱这才突然想起了柳寒枝这二十多年如同悲惨世界般的人生经历，顿时就闭嘴了。
父母早亡、无亲无故这只是标配，她的更多的悲惨事迹，如果说出来的话绝对能写成一本名为《比最惨的人还惨的人》的书。
柳寒枝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她咬了咬嘴唇，说：“找找那个企业家和健身教练吧，我觉得他俩有点悬。”
白忱也咽了口唾沫，心想千万不要让自己看到想象中的画面，否则他一定会吐的很狼狈！
从早上一直找到晚上，那两个人依然没有联系到，似乎已经印证了柳寒枝的推测。白忱没办法，只好在第二天把两个失踪人士的家属找了过来。
因为付坚的父母几年前相继去世了，所以来警局接受问询的是他的前妻——还有他八岁多一点的女儿。另一个就更不好伺候了，健身教练不是本地人，本市跟他关系很熟的只有前女友。
这个女人一直表达着自己的不满，还声称要告他们，让白忱十分头大。
大波浪的金发一颤一颤的，大红唇张大地像怪物的血盆大口，女人嚣张跋扈地指天划地：“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我和他已经分手了！他死没死管我什么事儿？我要告你们！你们这是非法拘禁！”
“吵什么？”
因为太吵，柳寒枝在办公室隔着十米远的走廊和两道门都能听到声音。从小没委屈过自己的她当然不乐意，走到白忱的办公室门口倚着，看猴似的扫了一眼大波浪，又看了看另一个中年妇女和缩在她怀里的小姑娘。
“声音比黑山老妖还高三个度，把孩子吓着怎么办？小扫把星，带孩子下去玩吧。”
巴星为难地说：“师父，我不会带孩子啊”
“不会就学！这么大孩子又不要你喂奶，有什么不会的？咱们接下来的话题有点少儿不宜，别脏了我们祖国的花朵的耳朵，去。”
巴星忙从中年妇女手里接过小姑娘，带着她逃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那个大波浪女人怪哼了一声，斜眼瞟了一下柳寒枝，道：“这是谁呀？什么牌子的垃圾袋，阴阳怪气的，这么能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