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三天，欧阳雪就要飞到英国去了。确切说，还有三天，她就要绕道香港，从香港飞十几个小时到英国伦敦。从佛山坐直达车去香港，只需要几个小时。在香港，有她表哥接她，并且安排她这几天的行程。她们台山人在海外的亲戚不计其数，随便说个地方，似乎都能找得到有血缘关系的人。欧阳雪说，这样可以省很多钱，从大陆直接飞英国的机票可是很贵的。
三天时间，我们能做些什么呢？除了继续折腾房间里那张已经被折腾得差不多要寿终正寝但仍然随时准备着迎接我们的大床外，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1月24日，是星期五，万纤打电话给我，说星期六报社请我们去开座谈会，谈谈在刚刚过去的一年中报社取得哪些成绩，有哪些方面需要作进一步的改良，以及在刚刚开始的这一年里大家对报社有什么样的建议和期待，我作为他们报社最重要的作者之一，光荣地成为代表了。《每日晨报》这样做，一方面是高状态地为自己做宣传，另一方面是希望更好地拉笼住我们这批老作者，佛山喜欢写字的就那么几个人，报纸却不少。我马上就回绝了万纤的邀请。我没有告诉她欧阳雪要出国的事，我只是说，我们报社的任务我还没有完成，不敢去。万纤说，你们报社？你们那破地方还报社？可是有红包有礼物的哦。我说，你代我领不就行了吗？万纤还说了些什么我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她挺不高兴，她几乎是粗暴地说，去你妈的李四方！
本来，告诉她欧阳雪要出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就是说不出口。
我跟万纤说电话的时候，欧阳雪就在一旁听着。
说完电话后，我坐在沙发上发呆。欧阳雪在离我大约一米的地方坐下来，她坐在我的对面。以往，我们要说很重要的事情才采取这种面对面的方式的，古人把这个叫屈膝长谈。她说，四方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我说不是，我只是还没有从你出国的情绪中走出来。欧阳雪说，我听不懂。我说，打个比方，比如有的人，亲人死了后，不懂得哭，不懂得笑，也听不懂旁人的话，像个傻瓜一样，现在我就跟那些人差不多，还生活在一种自我设置的真空里。欧阳雪一听就笑了，她说，你太夸张了吧？我看着她，没有说话，我相信我的眼神是真诚的。而事后，我对自己当时的表现有些怀疑，我多少有些跌进自己设置的场景里了，我努力让自己显得更深情些，虽然事实上我也是挺深情的。是我的委屈让我这样做的。潜意识里，我是委屈的。我完全有理由让自己显得很委屈。
没错，自从没有正式的工作后，我变得敏感而脆弱，也处处企图让自己显得很有自尊。我无法让自己成为自己的骄傲，就只好让自己显得不在乎那些世俗的荣耀，比如金钱，比如名气。
欧阳雪说，我知道你在乎这些的，也知道你怪我不事先跟你商量。
现在还说这些有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我们只是分开一年，具体讲是十个月。十个月后，我还是要回来，我回来后还是要跟你在一起。没准我可能只是在外面呆几个月就回来呢。如果我太想念你的话我会提前回来的。
你会跟我结婚吗？
我们明天就去登记结婚。
明天是星期六，那些公务员明天休息。
欧阳雪先是笑，然后作出要哭的样子。再然后是扑进我怀里。我们紧紧相拥。
那么就继续做爱吧，让极乐的快感永不停歇地出现在这别离的伤感中。
这天傍晚，马达打电话来，让我去打麻将，我拒绝了。不久江维打电话来说三缺一，让我快去。我说，你们有完没完，我不去！江维说，不是去马达那里，省作协几位同行来了。江维的意思是想介绍我认识省作协几位朋友，希望能帮我弄个签约作家当当，这样我不用干活一个月可以领一千多块钱。
江维的话让我有些感动。我误会他的好意了，那几个省里来的人都是跟他私交甚好的朋友，他这是出动自己多年的友谊来帮我，而我还这样跟他讲话，他也没有生气。我说，江维，我还是不去了，你代我向他们问好吧。还有两天欧阳雪就要出国了，这几天我要跟她在一起。
江维说这么大的事怎么事先没听我说起过。我说，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这边，我刚刚跟江维说完电话，那边欧阳雪就叫我。她问我下星期周刊那边的稿子编好没有。我说没有，过会再说吧，现在不想弄。欧阳雪说，可是上周你的采访好像没有去做呀，怎么办？我说，不管他，随便弄点上去就算了，反正他们也快不要我了，那个女人的产假眼看就要结束了。欧阳雪说，报社不是老是要你正式过去做吗，你怎么不考虑一下？我说，不考虑，你前天才跟我说支持我不去工作，怎么现在又说这话。欧阳雪说，我是说，如果你真想工作的话不妨考虑一下。我说，要去也要去家好点的报社，去那样一个鸟地方，招人耻笑！欧阳雪坏坏地笑了起来，她说，你来采访我怎么样？我一想，行呀，就这么定了，“财富”版这一期就采访欧阳雪这个成功的白领丽人吧！可是，还缺一个室内设计师的采访呀。欧阳雪一听，说，这还不容易？说完，她拉开电脑台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堆照片来，都是以前接受过我采访的室内设计师的代表作品，她说，编一个出来不就行了吗？
好主意，就这么干了。
欧阳雪把好多张照片扫描进电脑，从这张取个屋顶，从那张取个窗户，再从另一张中取个沙发，拼成了一张接近完美的照片。一个小时后，一篇出色的采访报道完成了。
然后问题出现了，室内设计师的采访稿是需要他本人的照片的。欧阳雪提议用杂志上的。我想了想，觉得不妥，从杂志上直接抄袭照片，有一定的危险，行不通，万一让别人发现，我的一生英名可就尽丧啦。最后，从我的老同学中挑了一张帅哥的照片来用。欧阳雪说，这个男人真是性感。我说，所以人家早就结婚了嘛。
我这个同学，已经在哈尔滨定居了若干年了，干的是一辈子也没有变成名人这种危险的技术工作。
更令我觉得好玩的是欧阳雪的那篇采访稿，是她自己动手写的。妙笔生花。欧阳雪不愧是广告界的才女，一出手就把我给比下去了。
欧阳雪选了两张非常美丽的艺术照片让我拿去交差。这两张艺术照，把欧阳雪拍得美丽动人，人见人爱，车见车载。不过，我就算是我本人，也是不敢把照片和欧阳雪等同起来，照片上的欧阳雪简直就不是欧阳雪。
当然了，欧阳雪这个名字是不能出现在报纸上的，用了个化名，报社里很多人都知道我的女朋友名叫欧阳雪。
干完这些后，我又从网上下载了不少资料，像刚才剪拼照片一样，我这里剪个开头，那里剪个结尾，然后再置上一些谁都记不住的笔名。我们就在是这种愉快的操作中完成了两个版面的编辑任务。
我们心情愉悦，这样干工作，简直就不是在干工作，是搬字过纸，我俩是这个资讯发达时代中最伟大的文字匠。
欧阳雪说，怪不得他们给你的钱这么少，原来这工作这么容易呀。
我说，所以有人说，电脑出现后，文字变得越来越不值钱，你看现在的人动不动就写个长篇小说，有关系的，找几个人炒一炒就红啦。
欧阳雪说，还好我及早从文学青年这条歪路上走了回来，这多让人恶心呀。
我说，你怎么这样说话呢，吓我一大跳，我还以为你会说你后悔死了。现在的人呀，可能挣钱了，一两个月写个长篇是常有的事，有人甚至用十几天就写了一个长篇呢。
那你怎么不写？
我说，我很普通你又不是不知道。
……
把所有的一切都完成后，我才想起一件事。就是目前我所做的这些采访，都是在为报社的业务员作前期准备，报纸出来后，业务员会拿着它去向接受我采访的人拉广告。到时候，我去哪里找人给他们拉广告？我没把这个内幕告诉欧阳雪。倒不是因为怕她担心——这样说太酸了不是吗？我是觉得没必要说，事情实在是太小。我想，到时候我随便给业务员一个假的地址，或者私下里要求他别去，然后再给他张假的名片证明他已经去拉过广告，让他能交差就行。这个小报社的业务员，每一个都是对单位不忠，每人都同时跟多个单位有联系，不会在乎这一两个客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