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早上的太阳还不算太过于猛烈,梧桐路又有树影参差,有风吹来时甚至算得上舒服。只是顾女士对这一片区域讨厌得紧,觉得就算隔着远远的路都能闻到那股陈旧酸烂的味道。
顾女士这样想的时候正坐在离小区对面不远的一家咖啡馆里等人,穿着一条黑色的连衣裙,款式简洁,搭着粒粒细腻白净的珍珠链,披下来微微卷着的深棕的头发,肤色白净,有种老式港星的风貌,加上身形窈窕,明明将将四十出头,偏依旧有种明媚的美,整个人看起来就不过三十左右。
顾安晚诚然不像顾女士,顾女士全名顾婉,年轻的时候是从小到大因为好看和努力兼备而从来没有受过委屈的女孩子,到了现在也是人人称羡的沈夫人,因此看起来自带有明媚从容的光彩。
从而时常有人刻意去忽略掉年轻时候的顾女士被人抛弃的这一段提起来不大光彩的往事。
顾女士点了两杯咖啡就低头拿着店里的杂志翻了起来,等服务员把咖啡拿上来的时候门口里才走进来一个人,顾女士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那个穿着藏蓝色西装的男人。
差不多四十出头的年纪,能看出来原本是清俊的五官却岁月打磨下更为深邃,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整个人的气质温和沉稳。
顾女士就朝他笑了笑,极其客气的笑,只是熟悉一点顾女士的人就能看到她眼里深不见底的满是寒锋。
如果见过顾安晚的人会发现顾安晚除了和顾女士不像之外,反而更为肖似这个男人,不仅仅是眉眼上的相像,连带着那一点点寡淡薄情的神态都几乎一样。
那人朝顾女士走了过来,坐下在她面前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帮他点好了咖啡,一杯拿铁。
两个人看起来极其登对,周围好些人都忍不住朝他们多看两眼。
他朝顾女士笑了笑:“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顾女士的脸上没有波澜,只是嘴角带着笑意,冷冷的带着点寒芒。
嘴上还是很客气的:“是有点久,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了,安承。”她咬着他的名字,不轻不重地问候着,幽幽地又让人觉得有着什么深意。
“挺好的,听说你们搬家了,那晚晚呢?”那人态度异常的好,语气甚至是带着小心翼翼的温和。
“晚晚在外面住,小孩子嘛,我也不好管得太宽。”顾女士倒是一下子就耐心下来,语气不缓不急。
“听说你已经结婚而且也有了孩子了。”安承皱了皱眉头才陈述开来。
“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你为了我结婚还特地赶回来和我把离婚手续办了。”顾女士闻言反而笑了笑,哪怕说话的时候语气不见得有多真诚。
“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既然你有别的别的家庭了,那照顾起晚晚来会吃力很多,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把晚晚的户口迁到我这里,以后由我来照顾她,也算是对孩子的弥补。”他的声音低沉,恰到好处的温和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安承搅着杯里的咖啡,慢悠悠地搅着,拉花先是扭曲起来,然后变形,没几下就坏了。
于是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看着顾女士,好一会才看到她笑了笑,却冷冷淡淡的,让人分不清她是什么样的情绪:“你记得那时候你说什么了吗?”
安承看着她:“我那时候是自愿放弃了晚晚的抚养权,可是就目前来看,我比你更有时间有精力,有更好的条件照顾晚晚。”
“我倒是好奇明明你以前放弃了,现在想要回来又是为了什么?为了你那个不能生育的妻子吗?”顾女士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不出意料地就看到对面男人的脸色变了变。
“你找人查了她?”安承皱着眉头,眼里难得露出了一丝厌烦。
“h市的圈子就这么大点,不过是道听途说。”顾女士眯了眯眼,才又继续道:“安承,人不能太贪心,有些东西你得到了,就总要有代价的,以前我以为这句话不对,自从知道你是为什么回h市后我就信了。”
“顾婉,你不要太过分。”安承看过去,顾女士依旧自在得很。
“安承,你觉得谁过分。”顾女士冷笑。
顾女士把手机放在桌面上,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桌子,发出一下又一下的响声。
“如果那时候你没有坚持不离婚,我也不会放下晚晚就离开,顾婉,你不应该想想你的问题吗?”
安承拿起来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才又放下。
“安承,你应该明白,如果当年但凡你觉得有一点有愧于晚晚,就不会做出来这种不负责任的事。”
顾女士挑了挑眉嗤笑,那双眼睛不算大,但是因为眼角微微上挑而带着风情。
安承看着她,最后只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顾女士就笑:“安承,我没想到你这样痴心,就算她生不了也要从我这里剜一块肉下来给她。”顾女士看着他,眼里是明晃晃的嘲讽。
其实顾女士有一瞬间想不明白,她到底是在嘲讽他,还是在嘲讽自己的从前。
“我爱她,我和她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她也愿意接受晚晚,我们会对晚晚好。”安承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话,说得很是坚定。
“说到底你是为了那个女人嘛。”顾女士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从包里掏出来烟盒拿出来一根点上,她的动作掐得很是优雅,烟雾吞吐下来,就漫到她的脸上,就有了若隐若现的凌厉和美艳。
安承没想过她会吸烟,略略有些吃惊,只见顾女士目光浅淡:“安承,你不能一边这么自私,一边还要清高名声,还是你觉得没人知道你当初为了个女人就抛弃妻子女儿远走高飞这种事。”
“顾婉,我只是想要简简单单的补偿晚晚。”安承看着她,终于败下阵来叹了口气。
“这些年我每个月给晚晚打的钱还够吗?她现在在哪里上学,学习怎么样?”安承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顾女士就从包里拿出来一张银行卡。
“你打过来的钱我没用过。”顾女士低了低头,神色却不太好看。
安承看着那张卡不由得怔了怔,语气有些压抑,这才开了口:“顾婉,我简直没办法跟你这个人讲道理。”
“你要想求哪个人就得给哪个人讲道理,而且你要求我,我说的就得是道理。”顾婉端起来咖啡,姿态得体大方,与是就朝安承很是真心的笑了笑,满是真心实意的嘲讽。
于是她这才站起来:“今天就到这儿吧。”
安承也站起来了身子,待要走的时候才叫住顾婉:“顾婉,你总是这样专擅,你知道我不喜欢拿铁,可你每一次都会帮我点好拿铁。”
顾女士只是摇了摇头,就往外走,想了想又回过头来看着还站着的安承:“我真是后悔。”
“后悔什么?”安承疑惑。
“后悔我是喜欢过你的那一个人。”
安承不明白,就听见她开口:“安承,你得信报应。”
“我信,所以我现在就是受报应。”安承朝顾女士看过去。
“你想让晚晚原谅你?”顾女士这回倒是笑得很平和。
“只要晚晚能跟我相处下来,总会有愿意原谅我的时候的。”安承也不避让。
“那你尽管试试,我知道晚晚的性子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无论她选择我还是你,都对她不公平。”
“我会让晚晚选的,但是晚晚不会见你。”顾女士拿出来手机,在微信里把录音编辑好就传到了顾安晚手机上。
她抬头看着安承,心情好得连目光都温和起来。
而这边顾安晚看着手机上顾女士传来的信息,犹疑了一下才点开了,于是就断断续续地听到顾女士的声音:“是为了你那个不能生育的妻子吧。”
随即有个男声开口:“我爱她……我们有更好的条件能照顾好晚晚。”
于是顾安晚最后听到似乎顾女士叹了口气:“顾安晚缺的不是好的条件。”
顾安晚想了想,就把录音关掉了。
于是继续整理图书,一直很努力把高处的书往上放,踮着脚也堪堪有点难为,最后还是光辰站到了她的身旁帮她把书放好。
光辰看着有点出神的顾安晚没忍住摇了摇头:“很多事情只要找到原因就好了,如果你觉得这个原因不重要就不要再去想。”
顾安晚一愣,光辰就笑了笑:“你的精神不太好,看起来在想容易让人纠结的事情。”
顾安晚摇了摇头:“不,我只是心态不太好。”
说罢她看了看手机顾女士新发来的消息,示意光辰她要打电话,于是走到一边,才拨通号码:“你可以转告他,我不想原谅他。”
那边顾女士笑了笑,她才把电话挂掉。
这时候顾女士也把免提挂掉了,手机屏幕在太阳光下折射出来光圈,安承叹了口气:“顾婉,我还是想你能多跟晚晚聊聊。”
“毕竟你也是希望孩子更好的。”安承的语气执着。
“我不会把晚晚藏起来,但是你也不会找到晚晚。”
“因为你早把晚晚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