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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归程

这个夏天,来沛白在网上火了一把。她的微博大V号发布了一系列曾经读书时候的旧照片,吸引了无数网友围观和讨论。

这些照片全都是从废旧垃圾杂物间的相册里淘出来的,有二十多年前的全家福、十多年前的小学毕业照、和同学的合影,老式自行车缝纫机,还有泛黄发皱的上一辈人的结婚照。

而最引人注目的,也是画质最清晰的一张,是一对少年男女的校园合照。男生俊朗忧郁,女生灵动美丽,两个人都穿着一身浅蓝色高中水手装校服,并肩而立,背景还能隐隐约约看到打闹的同龄学生们。

浓厚的青春气息、自然的高颜值组合,引发了火爆议论。大家在回想自己少年读书时代的校花校草时,也无不好奇这两个人的身份,甚至有人开了个论坛,开始人肉照片中的男女主人公,是哪个学校哪一届的毕业生。毕竟颜值太高了,总有人记忆深刻。

来沛白平时也不关注这些,旧照片发在微博上就没管它们,任由微博话题在网上发酵了好几天,微博粉丝不断给她发私信,她才知道自己火了。火了以后,她就更不敢乱发信息,怕给照片中的当事人造成麻烦,影响他们现在的生活。

这条微博持续发酵的影响力够广,终于被照片的主人知晓了。那晚,沛白查看微博上闪烁着很多新消息,意外地发现了一条陌生私信。

“博主,您好!我是这张照片中的男生。这张照片是我十年前遗失的,如果还在你手上的话,可否归还我呢?”

下附一张截图,正是让网友们纷纷惊艳的那张少男少女合照。

十年前这么帅气忧郁的一个男生,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模样?沛白实在很好奇,心中却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她心里明白,当初这场“浩劫”的后续过了十年之后又要再度上演了。

“可以,但我要当面归还。”她小心翼翼地回复,却又感觉不得不让你答应。

毕竟不是随便有人索要照片,她就该寄还,她假装不知道他是谁。对方也很理解这一点,也爽快地答应了。

两个人交换了地址信息,巧合的是,他们都居住在同一个城市,于是沛白便提议两天后周五的傍晚六点,在曾经那所学校后面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随后,那个人发来一串手机号,随即发来的是名字:“尉秋池。”

沛白怔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为了表示尊重,便也把自己的手机和名字发了过去。

到了约定那天,沛白几乎是踩着时间点到的咖啡馆,因为不想表现得那么热络。在秋池眼里,她就是一个陌生人。

咖啡馆内,客人不算多,单独坐着的男性只有靠窗的那一位。那是个年轻男人,穿一袭干净的白衬衣,猜测他应该是刚下班不久,袖子被挽到小臂处,严肃清冷的气质变得休闲了不少。走进了发现他正低头看手表上的时间,侧脸的线条看上去格外专注,却独独缺少了照片上的那一份忧悒。

尉秋池。

来沛白一眼就认出了他,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苛刻的痕迹。旧照片上,卓尔不群的少年饱受时光厚待,理所当然地成长为眼前人的模样。

任谁也能一秒辨出,这就是照片的原主人。沛白心情突然有些激动起来。

“尉先生。”沛白慢慢走过去,坐在了他对面。

看见有人来了,秋池抬头抬头:“来小姐。”他站起身来,客气地请她入座。

沛白暗暗地琢磨了一下他的身高。这么一个外表看起来条件优异的男人,却独自来要照片,实在令人费解了一些。

照片上另一位女主人公去哪里了呢?他们现今又是什么关系呢?

两个人各自点了单,又生疏地寒暄了一会儿后,秋池率先切入正题:“实在麻烦你专程过来一趟,但这张照片对我太重要了,十年前不小心丢失后懊恼了很久,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能在机缘巧合下再见到它。”

沛白听着他的话,心里牵起一丝波澜,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问:“照片中的女孩还和你在一起吗?”

“我们……其实,从没有在一起过,她……”尉秋池露出一抹苦笑,似乎收敛了自己的语气,“她上个星期结婚了。”

沛白暗暗为他感到遗憾,郎才女貌的CP破灭,多少会令人惋惜。

她从包里拿出那张旧照片,递过去,却在尉秋池快接住时猛地缩回了手,停了下来,改了主意。

“尉先生,照片我可以给你。”沛白尽量表情诚恳、语气委婉,不让自己显得居心叵测,“但作为回报,可不可以告诉我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呢?我真的很感兴趣。”

沛白尽量表现得事不关己,却仍旧闪着双眸轻声说出这句话。

这张旧照片对尉秋池而言,确实十足珍贵,他读书的照片一共没有几张,没有迟疑太久就答应了来沛白的请求。

“但我七点还有个会议。”他翻看了日程安排后,“明天周六我全天有空,我们可以再见面详谈。故事太长,一下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讲,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完,我也需要时间好好整理一下。”

沛白自然同意,微笑着点点头,“好!那明天下午两点,我们在学校大门见,顺便逛逛学校?”。

“可以,另外,谢谢你!”尉秋池回应她,随手拿起手机准备起身离开。

看来,他真的有急事。和当初一样,做事果敢,不拖泥带水。

2 旧照片的真相

第二天中午,尉秋池早早就开了车来了学校大门口。围着这座曾经的校园外围,绕圈独自走了一个多小时,时不时地看一眼校园围墙的变化,看看还有没有留下以前爬墙出校门的那面矮墙。等到来沛白到了以后,他们就一起走入了一座低调朴实的高中学校。

现在这个时候,高考刚过去不久,正逢学校放暑假,整个校园静悄悄的。聒噪的蝉鸣此起彼伏,一排排的法国梧桐树种在两旁,尉秋池带着她走过漫漫成荫道,绕过学生光荣榜走廊和教职工临时宿舍,一起登上了十八号教学楼的顶层露台。

安静空旷的露台上,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站在这里,他走到围栏处停下脚步:“就是这儿了。”

当年他们拍照的位置。

他静了静,眼神放空了一会儿,双手握紧了露台上锈迹斑斑的铁栏杆,然后不自觉地转过身,看着来沛白的眼睛,仿佛曾经的嬉闹声犹在耳畔回响,曾经青涩的那个女孩犹在身侧,曾经端着相机的人,在露台的入口处对着尉秋池大声喊着:“准备好,三二一,茄子。”

十年前,尉秋池刚刚念高三,是班上的尖子生,被所有老师看好,是全校考重点大学重点栽培的苗子。照片中的女孩在隔壁班,一名高三转学生,名字叫迟忆晴,家里住在江边的码头旁边。据说她家书香门第,父母都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托了关系转学过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高三了才转来学校。

迟忆晴也一如传说中父母期盼的那样,出落得亭亭玉立,性格温柔,学业拔尖。属于长辈们口中的那种别人家孩子的典范。那时候的学校,在男同学眼里,无非就三种人设最受人欢迎,学霸、美女、死党,迟忆晴占了俩,没过几天,一下子变成学校的风云人物,在男同学们口中传的有模有样的。

那时候,尉秋池和迟忆晴都是寄宿生,每个月返校,尉秋池坐的班车都会在码头那边的车站停下。公交车门打开,上来肩挑鱼获进城的渔民、衣着简朴的男女老少,以及背着书包一路小跑过来上车的迟忆晴。

城乡公交车的发车班次不多,而且发车经过码头的时间固定。那大概是尉秋池每个月最期盼的时刻,和迟忆晴一起坐同一辆公交车去学校。每个星期回校车程的一个多小时时间,成了他们俩高三一整个学期独处的时光,谁都没有发现过。

绿色的公交车一路鸣笛,行驶在颠簸笔直的泥土路上,窗外的码头水波万顷,风吹起伏的水草边,几只麻雀随潮浪飞翔。抓着公交车扶手的两个人前后挨坐着,谁都没有说话。

从坐上公交车起始到校门口不远处的站牌,迟忆情就坐在尉秋池的前座,或望向车窗外,或手托着下巴发呆,静静的,两个人并无交流,但时间一长,也就慢慢变成了一种习惯了。

过了几天,学校关于转学生美女学霸的疯传,学校里喜欢孟万晴的男孩越来越多了,可她永远不为所动,有人主动帮她搬东西,她微笑着拒绝;有人给她买零食,她同样还给了人家,她就像生长在雪山顶的一朵雪莲花,美丽却孤傲,礼貌却高冷,却很少与周围的人真正亲近。

尉秋池与她偶尔几次打过交道,也只是源于学校的事务安排,考试的座位安排,其他时间碰面了也没有一句话。

“可能是我不够优秀吧,她好像永远都看不到我。”尉秋池低下头,眼神却留在来沛白身上,苦涩一笑,然后转头看着她手里那张过了十年的旧照片。

来沛白不相信,觉得自己被骗了。

这个故事哪里有很长?他明明结束得这么粗略!连她自己的出现都被他主动略过了。

“你很好,是真的,总会有人喜欢你的。”爱美之心让她这时候依旧不忍看眼前的男人陷入回忆无法自拔,磕磕绊绊地安慰,“你这么优秀,可能你恰好不是她喜欢的那一类型吧。”

命运很多时候就是这么丧心病狂,多少淑女萝莉偏爱不修边幅的内涵大叔,又有多少高大帅气威猛的男孩一头扎在矮胖女孩的身上且坚定不移。相遇的缘分,但也还要有相知相守的个人努力。

不可否认,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有闪光点,我们举着自己的点点光芒,在黑夜中前进,也许很快就会有人被光芒吸引而来,又也许终其一生都是独自一个人摸索着行走,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我们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光芒的火种变得更亮、更热、更容易被人发现,这样才能更早找到可以一路同行的人。

来沛白小心翼翼地安慰着尉秋池,却又恪守着一名陌生倾听者的界限和本分,不再追问和试探他曾付出的感情。

“谢谢你。”尉秋池似乎被来沛白的话安慰到了。

来沛白将拿在手上的照片递给他,故作轻松地说:“不客气。”

尉秋池接过去,垂眸凝望照片中的那个女孩,浓长的睫毛落下深深的阴影,微笑的酒窝像羽毛划过心房。

良久,他抬头注视来沛白,缓缓说:“真的谢谢你,谢谢你当年为我拍下了这张照片。”

如平地惊雷般炸起,炸得来沛白耳鸣嗡嗡,目瞪口呆。

仿佛有一股超重力压迫得她呆立原地,动弹不得,唯一能稍微运转一下的只剩下大脑了。

“你……你……”她张口结舌,除了震惊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什么时候,竟然被尉秋池发现了?是刚才吗?还是上次见面的时候?来沛白明明伪装得那么好,就像十年前,她在学校里一直扮演的隐形人角色一般,不可能被他发现的,不可能被人发现的。来沛白心理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3 电脑课上的解围

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确保不被人闻出腥味和土味。可后来还是有同学看到了她在买菜吆喝,大家虽然表面上并没有歧视她的工作和辛劳,但却时不时有人在背后悄悄议论。

“他们卖鱼的天天抓鱼,卖菜环境那么差,时间久了就会患鱼鳞病,个人也肯定不讲卫生的。”

不止一次听到过这样的流言蜚语,想解释却无从说起,也怕被人说是欲盖弥彰。三人成虎,流言的扩散可以毫无根基,却没有人去枉费时间和精力求证。

每个人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所以愿意和来沛白接触的人也越来越少,她便在学校的存在感越来越低,时间要分给学习和工作,来沛白自己也没时间在意。

那天下午有一堂计算机课,是好几个班联合上的通信技术练习课。课上教的是办公软件操作技术应用,可轮到学生实操时,来沛白才发现她面前的那台电脑键盘坏了。

身为女生的她,对电子设备一无所措。她找了个间隙,小声地报告老师。

老师过来检查了一会儿,确认键盘确实用不了之后,向四周扬声问:“这位同学的键盘坏了,哪位同学愿意和她一组,共同完成课堂作业练习?”

周围坐着同班同学,大家面面相觑,都没有一个人应声。

来沛白一脸窘迫,慢慢低下头,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或者直接跑出教室。老师似乎也察觉出了什么,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紧张。

就在这时,角落里有个男生站了起来,冲来沛白说道:“同学你来我这儿吧,我操作手脚快,恰好适合跟人合用一台电脑。”

十七岁的尉秋池比十年后显得稚嫩得多,气质也柔软得多。他就站在窗户边,阳光投射进教室的光芒里,穿一身浅蓝色校服,似乎怕来沛白犹豫,微笑着,拉开旁边座位的椅子,还朝她招了招手,像是在告诉她:过去吧,没关系,不会给他造成任何麻烦的。在犹疑下去,要耽误上课的时间了。

尉秋池没有说谎,课堂上布置的联系作业他果然很快就完成了。他起身让来沛白靠近电脑坐下,自己站到后面看,当她操作失误时,他就俯身再旁教她怎么改正。

他敲打键盘的手指白皙而修长,指节分明,敲打键盘时行云流水,而来沛白像中了邪一样,越错越乱,到最后几乎指尖颤抖着痉挛了。

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尉秋池笑着安慰她:“没事,等你以后熟练了,会发现办公软件的电脑操作就像背九九乘法表那么简单了。”

他一定不知道关于她校园里的流言蜚语,所以才会这么温和有礼地对她说话,毫无压力地和她共享同一个键盘。等他知道了,一定恨不得洗二十遍手吧。

来沛白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坏,竟然迫不及待地想看这个人变脸、避退三舍的窘态。

下课铃响时,她才意识到时间过得真快。

虽然心里想得如此,可事实上来沛白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个男孩对自己露出厌恶的神情。在这个学校里,还会有人好心帮助她,来沛白已经很满足了。她匆匆收好课桌上的东西,迅速跟着人流队伍离开。

尉秋池平日里很受同学们的欢迎,一下课就有好些男生围上来。

有陌生男孩说:“在同一个键盘上摸来摸去,你胆子可真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情况,以后还是离得远点。”

尉秋池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们:“你们生物课白上了,生物老师听了你们这话,估计今天又要多做一张卷子了。鱼鳞病是遗传性皮肤病,不传染的。要是去碰碰东西就会得病,那以后我们都别吃菜吃鱼好了。”

接下来男生们又小声交流了些什么,来沛白因为站在教室门口,隔得太远,再多也听不见了。

有一次,她路过学校公告栏,才知道那个男生叫尉秋池,是年级名次光荣榜上的第一名。因为只有前三名,光荣榜上才会公布学生的照片。在课间,她还不时地听到同班男生女生议论他,尤其是女生,一说起他。便滔滔不绝。大家说他喜欢年级第二名迟忆情,郎才女貌,待她小心呵护,彬彬有礼,羡煞周围的女同学们,甚至还会有女同学跑到尉秋池班级的门口偷偷看他。

以前的来沛白要帮忙家里做生意,都是掐着学校的铃声来,又踏着学校的铃声走,仿佛学校的一个过客,而尉秋池通信技术课上的那次帮忙就像是给了他一把钥匙,为她打开了校园广袤的空间。她不再两耳不闻窗外事,关于变化浮动的月考年级排名、青涩暗涌的男女情感八卦,谁和谁比较登对,谁谁考试没考好被老师批评,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开始分散她的时间和精力。

对来沛白来说,这是个不太好的变化。

一定是那次课后她忘了对尉秋池说谢谢的缘故,所以才会这么关心他的消息。甚至月考光荣榜一贴出来,就第一时间去看看有没有他的照片。来沛白的失神,让她父亲对她感到担忧。

不管尉秋池还记不记得,来沛白决定找个机会向他道谢,了结一桩心事,放下对自己这些天影响而混乱的心情。

4 主动找他帮忙

来沛白一直等着机会,终于,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天来沛白在楼梯间,迎面下来一个纤瘦的女孩。高挑的身材,雪白的皮肤、勾人的眉眼、嘴角的就我,与来沛白最近搜集到的信息对应到了一起,也与公交车上那个女孩的脸重合到一起。

是迟忆情。

似乎感受到了她坚定不移的视线,迟忆情走上楼梯,抬起头也朝她看过来。两个人对上目光,迟忆情一脸困惑。然而,她忘了脚下的楼梯,猝不及防间踩空了一阶,来沛白只听她大声惊呼一声,直接滑下了三级阶梯,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坐在楼梯转角地上!

“你没事吧!”来沛白赶紧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迟忆情看来沛白快步走下楼梯,伸出手准备搀扶她,迟忆情显得有些排斥和慌乱,但也没有拒绝,颤颤巍巍抖着小腿,艰难地站起来,痛得倒吸了好几口冷气。她狼狈地捏了捏动弹不得的右脚脚踝,忍了好一会儿才望向来沛白,颇有些怨念地道:“我没事,麻烦你去班里一趟,帮我把尉秋池叫来就行。”

正是午休时间,来沛白站在尉秋池班级门外,鼓足勇气,隔着窗子朝里面探望。来沛白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显得局促不安。

有个男生右手托着下巴,正低头看下节课的课本,像是尉秋池。

“尉秋池。”这三个字的发音,来沛白记得清清楚楚。她打定主意把人叫出来,让他去接迟忆情。那是他的心上人,来沛白也算帮他一次,顺便可以为计算机课上的事大大方方地道一声谢,就此揭过这件事。自己以后也可以回到原先的生活轨迹。

可她喊完他的名字,才发现鼓足勇气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像蚊蝇般轻,根本没人听得见。

她深呼口气,感觉自己太胆小,也太差劲了。试着喊了几次,都没法大声喊出口。

最终,来沛白等在走廊上,犹豫了一会儿找了个面善的女同学,拜托她向尉秋池转告迟忆情在楼梯间受伤的情况。

过了几分钟后,来沛白在教室门口走廊的栏杆上等着尉秋池出来,看到尉秋池急切地跑出来找来沛白,周围的男生女生一下子来了精神,在教室里疯狂地起哄吹口哨。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一个女生托人叫一个男同学出来,自己就在教室门口等着,尽管来沛白自己知道理由再怎么正当,在旁人看来是不是事情真相已经没人在意了。来沛白觉得那是她上高中以来做的最有勇气的一件事了。

领着尉秋池往楼梯口走去,一路上来沛白低着头,不敢看身边路过的同学那些一样的目光。

尉秋池看到坐在楼梯靠墙的的迟忆情,揉着脚踝,情况一目了然,也没有多说什么,蹲下身体,眼神示意她到背上来。迟忆情挪着身体轻轻地把双手搭在尉秋池的肩膀上,尉秋池一手握着迟忆情的手,给她安慰,一手托起她的身体,保持稳定,然后急匆匆地往医务室的方向赶。

此刻的尉秋池一定又喜悦又担忧,迟忆情呢?她会不会因此更喜欢尉秋池一点呢?

来沛白跟在他们身后,心理是真羡慕他们,她好像从来就没有心绪复杂的时候。她的心情永远昏暗、潮湿、黏稠、郁闷,像抓过活鱼后沾满黏液的手,又像洗过砧板浑浊的抹布。那一刻,来沛白的心真的开始悸动了。

之后的一个星期回校日,在码头边,来沛白第一次注意到在码头站牌一起等车的迟忆情,她不在是那个每次公交车来的时候匆匆跑过来的女生了,她就站在站牌下,脚缠着纱布,倚着拐杖,背着书包,靠着大树,眼睛看着车来的方向,美得像幅画。来沛白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不敢靠近那棵大树,感觉自己走进了会破坏这么美好的画面。与迟忆情相比,相形见绌了。

或许很早之前,她们就同路上学了。

上车后,来沛白一眼就看到了靠窗坐着的尉秋池,迟忆情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在他空出来旁边的位子坐下。来沛白低着头让刘海垂下来,默默地坐到最后一排,没有看他们两个人一眼,直接闭上眼睛假寐了十几分钟,才终于鼓起勇气向他们那边望去。

两个人沉默地戴着一只耳机在听音乐,一左一右,像是在听同一首歌。

果然,虽然学校里的同学盛传迟忆情对谁都冷冷冰冰、不假辞色,但她对尉秋池的态度还是不一样的。毕竟,两个人在一起,美得像偶像剧里男女主人公日常撒糖的经典桥段。

而她这团他们身后灰色的暗影,估计永远都撑不起气势,站到尉秋池的面前向他说一声“谢谢”吧。

5小鱼干零嘴与感谢便利贴

一路上来沛白困扰了很久,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一个不用当面道谢的办法。

炎热的夏夜,来沛白踩着蝉鸣聒噪来到码头边,打着赤脚趟进水里,将准备好的几个捕鱼的笼子抛了出去。

等待的时间里,她就躺在岸边的草丛中,手枕脑袋望着黄昏的晒红的云朵,思绪无边无际地散发着,幻想自己也是一个童话里的公主……

“喂!”突然,路边传来一个声音,声音不大,“你没事吧?”

那人逆着光,阳光打在他身上太刺眼,辨不清模样,直到他从草坡上跑下来,打开了手机手电筒,来沛白才看清竟然是尉秋池。

就像毫无准备的人突然中了奖,来沛白头脑发蒙,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解释:“我没事,我是在这儿捕鱼,累了躺在草丛里歇一会儿。”

“这么辛苦吗?”尉秋池看起来已经完全不记得她了,把她当成了起早贪黑的渔家女孩。

不过也不奇怪,昏暗的夜里,谁能认的出那个每次见他都低着头不敢大声说话的普通女孩呢。

尉秋池在一旁找个块干净的草地席地而坐,客气地问:“刚才我走路太累了,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吗?”

当然可以。来沛白心里默默地答应,表面却不做声,直接把自己家里带来提神的一罐大白茶递给了他。怕他不放心,来沛白强调了一句,“我没喝过!”

尉秋池没有推辞,打开小水壶的瓶口,小心不碰瓶嘴地喝了一大口,看来确实是渴极了。“我从码头的另一边徒步走过来的。班上有个同学也住在码头边,我送她回家后没有城乡公交班车了,走了整整一个小时才走到这里。”

住在码头那边的同学,是迟忆情吗?

见来沛白一直沉默不说话,他才渐渐反应过来,轻声道歉:“对不起,捕鱼时是不是不能说话?”

来沛白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她只是嘴笨,心里有一百个与他搭话的念头,然而却没有一个字成功地蹦出了口,连那句迟来的谢谢都没有对他说过。

那个夏夜,两个人就那么安静地坐在草丛里,来沛白听着他说的事,陪他一大口一大口喝完了瓶中的茶水,尉秋池也陪着她等到鱼笼装满了鱼获。等了一段时间,两人看着夜空,都没有说一句话。

到了起笼时,尉秋池担心她独自踩进水里会出什么意外,坚持自己也脱了鞋袜,挽起校服的裤脚,把校服外套丢在了草丛里,紧跟在她身后下了河。

“你抓着我。”他向来沛白伸出手,但来沛白没有回应。

尉秋池看着她的迟疑,说道:“我比你高很多,也比你重很多,你把我当成一个树桩,要是捕上来一条大鱼,你也能避免滑脱,跌进河里去。”

“谢谢。”来沛白低声说着,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腕,往河里走去。

尉秋池刚握过茶瓶,手心微凉,这样的温度让来沛白滚烫的心也放松下来。她没有告诉他,这种手抛式捕鱼笼吸引的都是一些小鱼,并且这一片水域她很熟悉,经常来这里捕鱼,很有经验,不会摔倒。

可她还是紧紧握住他的手,就像流淌的湖水拥有了来自湖岸的环抱,温暖又踏实。

这一晚来沛白收获颇丰,她拎着装满小鱼小虾的铁皮桶,装了一些河里的水,放了一大捧水草盖在桶上,沿着码头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尉秋池跟在她身后,直到她走到有路灯的乡间小道上,他才远远地朝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稻香风起,蛙鸣虫啁。来沛白伫立在如水的月色下,心想,这个男孩和学校里避她如瘟疫的那些人不一样,这应该是她迄今为止遇见的最善良体贴的男孩了。

盛夏来临时,来沛白的小鱼干也晒好了。长时间的日光洒在铺满小鱼的竹编簸箕上,炽烈的温度令她的心情也变得明媚。

这是来沛白第一次做小鱼干零嘴,味道竟然不错。她连忙把小鱼干收拢到一起,稍微撒上点盐巴,把它封存到罐子里。

趁早自习后班级同学都去吃早饭,教室都没人,她凭着记忆找到尉秋池的课桌,将那瓶自制的小鱼干零嘴放到了他的课桌里,用课本挡住,防止被其他人看到。

附带的还有一张便利贴——“这是作为感谢的小礼物,还请不要丢掉,尝过以后你应该会喜欢它的。”落款是“一个曾经被你帮过的陌生人”。

学校食堂的饭菜难吃由来已久,来沛白向来吃的都是素菜,他不敢点的太贵的,这是她第一次想要改善伙食,初衷却不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个善良体贴的男孩。

那天中午,当她在食堂远远地看见尉秋池时,他果然随身带着那瓶小鱼干,连放下书选定位置后还随身带着那罐小鱼干,小心护着不让朋友们瓜分。来沛白陡然间觉得,仿佛连自己餐盘里的饭菜都美味了许多,但心里还是幻想着,如果他能知道给他小鱼干的人是她,该有多好。换个角度想,他喜欢小鱼干零嘴就好,她的谢意也已经传达到了,至于要不要让他知道是她,也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来沛白端着餐盘走过尉秋池的身边,看着他们男同学几个人有说有笑地,满足地走开了。

她没有发现的是,她路过他的时候,尉秋池的嘴角往上扬了一会儿。

尉秋池吃完瓶子中的小鱼干,也没舍得扔掉瓶子,他把那张便宜贴卷成信笺,扎上麻绳,放回瓶子,就这么一直放在书包的夹层里,像一个许愿瓶一样。

感谢的话,终于通过另一方式让他知道了。来沛白自以为也终于可以回到原先的生活轨迹上去。

6 走廊上的闹剧

可惜事不如人愿。

有过纠葛之后,就更容易产生纷扰。

来沛白经过尉秋池班级门口的时候,总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她每次都是低着头,披着头发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脸,特别是路过尉秋池班级门口的时候,那些即便不是针对她一扫而过的目光,总让来沛白感觉不友善。在这些目光面前,看客人心总是显得那么凶狠,来沛白的心却显得那样无助。她一点也不想多留在学校公众场合片刻,怕成为众矢之的。

几个穿着校服的男生迎面走过来,为首的那个校服敞开着,袖子往上卷到手肘,百无聊赖的样子,充满市井气息。来沛白贴着墙面,让出道来,慢慢往前走。

“呦,卖鱼妹又来找尉秋池了。这次又有什么事啊,要不要我们帮你叫他一声啊……”几个男生一脸戏谑地盯着她看,用手捂着鼻子,生怕有什么难闻的味道从来沛白身上飘过去。

来沛白没有回应他的话,仍旧低着头准备快点离开。

有个女生躲在一旁窃窃私语,“你说,卖鱼妹是不是来上学的时候,学校应该给她消个毒什么的。不然,把学生给传染了怎么办?”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引起了走廊里旁观的同学哄堂大笑,不善的眼光像一把把刀刃戳在来沛白的心上,还吸着血。

来沛白手足无措地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偏偏几个男生把过道给堵住了,只能当众被羞辱。来沛白强忍着眼泪,不敢发出声,低头在一旁隐隐啜泣着。暗暗握紧了扶在墙上的双手,青筋凸显,心中充满了坚定,她单纯地希望以后可以不用见到今天这些嘲笑她的人,或许有一天自己强大到可以让他们刮目相看。

走廊上的同学聚集得越来越多,把过道逐渐占满了,上课的同学也逐渐往教室走。

正在这时候,迟忆情从教室另一头的拐角处走过来,看着略显拥挤的走廊,停下来看了角落里的来沛白一眼,轻声地说了一句,“请让一下,马上要上课了。”

几个男生看到新晋校园女神来了,顿时全体缄默了,连忙把过道让开来。一脸笑的春心荡漾,装模作样地在认真听迟忆情说的话,几个人的目光像是长在了迟忆情的身上,贼兮兮的眼神游离在迟忆情身上,感觉连目光都有一股无形的推力,将她请进了教室。

趁着迟忆情说话的空隙,人群转移了焦点,来沛白悄悄地消失在众人面前。

她一路快步走到女卫生间,靠在卫生间的墙上,深吸几口气,把快要流出来的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上课的铃声响起来。然后,匆匆洗了一把脸,双手插在校服两侧的口袋里,佯装镇定地走出洗手间,回到自己的教室去,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走廊上的人群来得快,散的也快。

看到来沛白强装镇定地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守在女卫生间对面男卫生间里的尉秋池走了出来,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唏嘘不已。他想过出来帮她,但按照他自己不善言辞的那张嘴,怕是给她增加了更多别人闲言碎语的话题。她将来在学校同学们眼中更加难以生存和维系师生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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