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父常保亲启
父亲,说到底见字总归不如会面。
今日有幸,难得一遇竟能收到您的来信,着实让我兄弟如坠梦中颇感虚幻。
自母亲离世,您寄往家中之书信锐减。细数,哪怕寒暑交替也要快过信函往来许多。
前月您能在这百忙中着笔,实乃是我兄弟之光荣。
回想当年爷爷虽然戎马,但却一样与奶奶恩爱不离,一样带着您奔波厮杀。
此等胆魄气度让人钦佩,此等不惧人言的光明磊落让人信服,此等君臣相知相信的鱼水故事让人向往。
人说将不过三代,帅不继子孙。
我兄弟虽努力奋进,但自忖不如父亲般忠君爱国远矣。
但您可曾想过,欠债多了总不是什么好事,加之有些债务比较奇特,是日后想还也有心无力的。
看您前封书信提及与母亲的胡言乱语,其中误会之处使我兄弟深感不安。
《论语·述而》中提及“子不语怪力乱神”,您既身为一家之主既当做好一家支柱。
您深恨白莲惑众,不轨之徒因神鬼愚民乱法屡屡骇人听闻。
此刻又怎可再蹈覆辙,空口白牙行那不堪之事,说那无稽之言。
人死如灯灭之说古之已定,而今依然。
我们兄弟不需您在母亲那说什么好话,做什么转圜。
欠债之人本没有颜面向债主提什么非份之请。
至于母亲这边,我兄弟天天与她相陪,年节供奉聊天谈心也从未少过。
若那日真能有幸相见,道是您怕还需自求多福多多为自己美言。
恕儿直言,天下万物本无优劣好坏,无外乎是所处之位合适与否罢了。
在其位不配其能,则可以称作“为祸”一方。这不配不光有道德、操守同时也一样有能力、眼界。
能者贤圣治理地方,可以拨云见天,面对乱麻可以挥手纷飞从容抽拨。
强者豪杰管理属地,可以果断刚毅,面对乱麻可以快刀斬之以力破巧。
至于庸者,虽殚精竭虑耗尽全力,却依旧难免不伦不类。最终误事害民包藏祸心,给取巧有心之人以作乱时机,给心术不正之人以动手可能。
以史为镜纵观前朝,朱明起于草莽但可以倾吞天下。
崇祯坐于朝堂,其机会、资源、权柄、地位比之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和尚乞丐不知大了多少。
但结果如何?
在他这个君王的勤勉治理之下,依旧使得饿殍遍地民怨四起,加征税赋豪绅不断,百姓忠良离心离德,狼烟四起天下拱手。
摊子再烂,能有蒙元留下的乱吗?底子再薄,能有朱元璋那草莽的薄吗?
无外乎是若人不配位还要蛮横强占,则天地不允。
我大清一样是承天应命才得以顺利接管这天下。
您说的很对,他朱家皇帝是人,咱们满族男儿就不是了吗?非刘不王早就被历代君王践踏了个体无完肤,为何到了我们就踩不得了。
况且秦皇也不姓刘,尧舜禹汤个个都不姓刘,始祖皇帝、炎帝哪怕蚩尤也一样不姓刘,刘邦又怎好意思说出“非刘不王”的屁话。
推位让国,古之美谈。
这天下本就该是天下人之天下,而非他们朱明一家一族之天下,自古高位都是有能者居。
谁能带着大家过上好的生活,谁能让大家挺得起腰杆脊梁过日子,谁能让大家一点点朝美好向往前进大家自然就会跟着谁走,也自然拥戴谁称王做帝。
着眼世事,实践为先。
我真想问问那些意图造反的贼子,当今天下比之崇祯那些年月可当如何?
你们造的,是我大清的反还是这泱泱天下人的反呢?
此理下放之臣属官职,亦同。
崇祯若可以推位让国,其实大可以享尽后半生安逸,我大清不同于闯贼,虽会对他依旧有所提防,但也自有容人气量大度胸怀。
天下百姓也可以少无数的生灵涂炭,早数年迈入这繁荣昌盛的盛世太平。
奈何崇祯能力不足却依旧执迷不悟,勤勉之下其实与国无益,硬生生将朱变“猪”,把国家坑害到极致。
如那刘禅乐不思蜀我却不以为耻,真若天下战乱、百姓涂炭、军阀割据,只为了一家私欲,只为了刘姓皇朝就要拼尽巴蜀最后一兵一卒,榨干蜀中百姓最后一点财帛,才真正是国之大贼。
所谓正统说到底也仅为一家一族愿望,因此生灵受苦天下纷争,岂不一样失了朱元璋开拓太平,谋福苍生之本心。
激流勇进是勇者之行。
舍弃名望、地位、权柄、厚禄推位让贤,才是咱们庸碌常人能为天下付出之事。
您若觉得大清承天应命强过乱明,您若觉得天子圣明睿智强过崇祯,哪怕是为了福建局势、黎民生计也当推位请辞,将职位让给更加有能之贤圣豪杰。
前浪迂回后浪涛涛,前浪不退可也一样难损沙滩之分毫。同样,死心眼的前浪也会被海岸打散粉碎于事无补。
观您历年之所作所为,无一不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有浩然之气辅佐护持,明枪明剑自然难伤。
但您也要想想所对之敌为何,蝇营狗苟多了就像成群成片的马蜂,即使虎豹狼群也只能无奈奔逃。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千日防贼难免疏伤。
若说往日您精力充沛意气风发可堪一战的话,随着这些年的水滴石穿聚沙成塔,此刻您已疲劳透支到了临界边缘。
哪怕退一万步,也还有“青山依旧在,总归有柴烧”的俗话。
纵观多少大能一生起起伏伏,无不懂得了进退最终才能成就经天纬地之事,立旷古烁今之德。
我以为竭泽而渔,杀鸡取卵只是寻常人口中的笑柄痴谈,真若被谁做成现实,怕也不会成为什么美谈反倒难免遗笑千年。
您对大清,对天子,对这天下万民的承诺当是长久的,也是绵延的。当是休息、学习、总结、沉淀、积蓄好实力而后可以再战的。
《论语·为政》中说“五十而知天命”,没几月您就要到这年纪,自然可以听明白儿子的唠叨。
前两日,有位教习向我们传授日本国民俗文化,他讲到豪雄织田信长时感慨良多,更是现场给我们吟了其名篇《敦盛》,其中有段儿子记得颇为深刻想要与您分享。
“きんこくに花を咏じ、荣花は先つて无常の风に诱はるる。
南楼の月を弄ぶ辈も月に先つて有为の云にかくれり。
人间五十年、下天のうちを比ぶれば梦幻の如くなり。”
您可能看不懂,为学习日本语,我可是将教习珍藏的《敦盛》仔细抄录了。
其大意是:
“敬告舞花弄月之人,荣华前端必有无常之风诱使。
南楼明月上才最终隐藏着有为的云。
人生区区五十年,与下天人长寿相比犹如梦境之一瞬。”
生死本是寻常事,丈夫自然不惧。但因深恐无法持久护持这天下苍生,害怕无法答成自己的理念主张。
所以君子才有不立危墙,不处绝地,养性长生之说。
太公忍得七十二岁之积累方得以辅佐天命兴周灭商,与之相比您多少显得急功近利缺了底蕴……
我们等着、待着、盼着、望着您骑骐骥快马而回,休要坐车慢悠悠躺着,真若那样可就丢死个将军人了。
哼!知道多半劝不动您,大道理说多少也都是白搭。
您不喜听我唠叨,但我也一样不得不说,您得明白这一样是做儿子的本分。
明知父亲做错事情有害自身有损国家,却不努力指出纠正,就是无情,远非孝顺。
既然您不愿听的废话已经说完,那么下来多少说些实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