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东大院的时候已经临近半夜十一点了,林依安手里拎着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的猫粮和小鱼干一刻也不敢耽误地飞奔回去。
距离“救猫行动”已经十多个小时了,可是她这个猪脑子居然到这么晚才想起小猫还没吃东西!
玄关处响起微妙的开门声,安然抬头看见门口拎着便利袋的林依安,紧皱的眉头瞬间得到缓和,轻声问道:“买到了吗?”
林依安举起袋子,轻轻在他眼前晃了晃。
安然伸手接过,表情却在打开的一瞬间变了:“它现在还不能吃这些。”
林依安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不解地抬头问道:“为什么啊?”
她买的可是价格不菲的上等猫粮,绝对不会有什么卫生问题!而且以前也经常这样喂小区楼下的流浪猫啊......
安然轻轻抿了一下唇,不急不恼地耐心解答:“小猫年龄太小,牙齿和消化系统还没发育成熟,所以暂时不能吃太硬的食物。”
林依安眨眨眼,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有些羞愧地垂下眼睛,轻轻摇头,在细心这方面她完全不如安然。
“那我去超市给它买牛奶。”林依安转身又要走,却被安然一把拉住。
“它也不能喝牛奶。”安然盯着她的眼睛道,“牛奶中有乳糖,猫的肠道乳糖不耐受,喝了会导致呕吐。”
林依安佩服地“哇”了一声,双眼冒光,赞叹道:“你是百科全书吗?知道这么多!”
安然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
林依安又问:“那它能吃什么?我现在去买!”
安然摇摇头,道:“不用了,现在太晚了,我刚才给它冲了羊奶粉,已经喝完了,现在睡得正香呢。”安然侧过身子,抬手指了指放在沙发上的纸壳箱。
林依安闻声走过去,偷偷在纸壳箱上方看了一眼香甜酣睡的小猫,毛茸茸的样子让她的心瞬间化了,惊喜地转头看了眼安然,视线又落回到纸箱中。
安然看着她,轻声道:“明天你去把猫粮退了吧,反正它现在也不能吃。”
“现在不能吃可以等以后再吃啊。”林依安头也没抬地回答,“你看它多可爱。”
安然皱皱眉头:“你真的要一直养它吗?”
“那还能怎么办呢?”
林依安的回答模棱两可,让安然有些抓不住头脑,他走上前,看着她的眼睛,异常认真的问道:“你真的想好了吗?养小动物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需要十年如一日的细心照料,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惦记它,不能有半点放松。你还需要陪它一起经历生命中的起起落落,看着它一点点变老,最后离开你。那样的落差感,你能承受得住吗?这是一份责任,也是义务。如果还没有做好准备,就不要随便收养它。”
林依安愣愣地抬起头,望着安然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恍惚中,她似乎看到安然的眼角泛起星星点点的泪花。
安然眨眨眼,用力将眼泪忍回去,还没等林依安看清楚,他又开口说道:“我们工作都忙,根本就没时间照顾它,而且秦真真对猫不感冒,她也不会允许你养的。”
林依安垂下眼,又看了看纸箱中熟睡的小猫,黄白相间的颜色,幼圆的脑袋,一对尖耳朵立起。紧闭着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爪子放在嘴巴旁边,洁白的小虎牙在嘴唇下隐隐露出。柔软的肚子随着呼吸的节奏起起伏伏,时而慵懒地伸个懒腰,半梦半醒地舔舔爪子,后腿被缠上厚厚的绷带,那是从屋顶掉落时受的伤,小腿为了便于涂药被兽医剃了毛。
这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
听着纸箱内时强时弱的呼吸声,林依安突然心软了,她沉默了许久,不忍地轻声道:“那也总要等它伤养好了才行啊。”
安然没回答,向前一步坐到地上,看着纸箱中的小猫,声音十分温柔:“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林依安笑着点点头,跪坐到他旁边,脑子里已经开始思考名字了:“叫它团团怎么样?你看它总喜欢缩成一团。”
还没等安然回答,林依安又不满意地连连摇头:“不好听,团团太普通了。”
“雪球怎么样呢?不行不行,它又不是白色的。”
“Betty?不好,不像猫的名字。”
“……”
安然没说话,静默地看着林依安,耳边只有她自问自答的话语。
他忽然开口:“橘子怎么样?是圆的,还是黄色的。”
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名字,在林依安眼中却好像那般完美无缺,她连连拍手叫好:“好啊好啊!就叫橘子!好听又不俗气!”
安然轻抿嘴唇,微笑着看她。
“橘子,你有名字了,知不知道!”林依安双手轻轻抚上纸箱的边缘,欢喜地看着橘子,眼里的温柔都快要溢出。
“你很喜欢小动物。”
安然的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因为他能深刻地感觉到,面前这个眼睛有光的女孩,是他二十四年以来,见过的最善良,最温柔的女孩子,比他这一生认识的所有人都要单纯美好。
林依安抬头,看见他嘴角轻笑的弧度,看见他眼里闪烁的星星。
她红了脸颊,轻轻“嗯”了一声。
“我也是。”他又道。
我也喜欢小动物,还有喜欢小动物的人……
从那之后,家里便多了一个新成员。
这个有着黄白相间的花纹,虎头虎脑的样子,还常常会奶声奶气地叫着,挥动着小巧的爪子,在阳光下灵敏地拨动毛线球的新成员,似乎给无趣的生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改变。
它给房子带来热闹的气氛,让原本冷清的氛围不复存在,尽管是满是工业风装修的工作室也觉得像家一样温暖。
安然的心情也跟着变得特别好,他总是控制不住地在剧组收工后跑回到城东大院,然后在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赶回剧组,有时拍夜戏回不来,他也会打来一个电话,询问一下橘子的情况。
渐渐地,林依安发现,她对于这个不速之客的喜爱越发增多。
原因,不单单是因为橘子的憨状可掬,它的单纯可爱,更是因为它的到来,给那心心念念的少年带来了许多变化。
她看见安然常常将橘子捧在手心,温柔地抚摸它的后颈,灿烂地看着橘子享受的样子。
她看见安然为橘子买了许多猫咪用品,奶粉,营养膏,逗猫棒,还有各种各样的衣服,每一件都小巧玲珑,像极了精致的袖珍藏品。
她还看见安然的嘴角终于挂上了久违的笑容,似乎被橘子开发了所有隐藏住的天性,终于做回一次爱笑爱闹的少年。
面前的安然和记忆中的少年在脑海重叠起来,风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轻声告诉林依安: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美好,他未曾有过任何变化!
这是比任何事情都能让她高兴的事实。
尽管每天生活在舆论混沌的是非之地,他心中的少年气也丝毫未曾减少。
依旧朝气蓬勃,美好如初。
世间百态,变化无端,眼前的少年亦是少年。
林依安的心情忽然变得特别好。
小动物的生命力总是特别顽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橘子后腿上的伤就已经快要痊愈了,身子也长得比之前大了一倍。体力日益见长,爪子上的力气越来越大,甚至在剪指甲的时候给林依安的手臂上留下了道道血痕。
橘子像是到了叛逆期,变得越发不听话,常常会跳上餐桌,用灵活的爪子将一切能摔碎的物品推下餐桌。
每当它用锋利的爪子将皮沙发抓烂,在屋里鬼哭狼嚎,竖起尾巴不让别人碰时,林依安都觉得自己越来越管不住它了。
反正近日无事可做,闲暇之余,倒是可以带着橘子去一趟宠物医院。一来是看看腿伤养得怎么样了,二来是给它做一个全面检查,疫苗什么的该接种就接种。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想请教一下宠物医生,像橘子这种能气得人咬牙切齿的举动应该关几天笼子?
林依安办事果断,动作也麻利,还没等橘子反应过来,就被装进太空舱里,背上肩,推门离开了。
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旁边也恰好驶过一辆黑色保姆车。林依安低着头走路,并没有注意,直到那辆熟悉的保姆车停到她旁边。
林依安双手握着肩带,抬眼看向缓缓降下来的车窗,里面坐着的正是安然。
“你来剧组干嘛?”安然朝林依安灿烂一笑,好像一点也不奇怪在这里碰到她。
林依安将肩带向上送了送,指着路前方不远处的宠物医院道:“路过,我来给橘子做个检查。”
安然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城东区就有宠物医院,你大老远跑到这儿来干嘛?”
林依安忽然感觉自己内心的小算盘落空,红着脸,气呼呼地反驳:“城东区的宠物医院都关门了,我没办法才来这边的!”
她脸颊绯红,谎话连篇,连他的眼睛都不敢注视。
安然抿抿嘴,心里其实特别清楚宠物店关门与否,但却对她的回答姑息纵容,顺手将胳膊架在车窗上,朝她扬扬下巴,问道:“我陪你去啊?今天戏份少,已经收工了。”
“不用,宠物店就在前面,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带橘子检查完就回去了。”林依安摇摇头,眼神向前方瞥了几下,向他示意路不远。
安然刚想回答,就眼尖地发现她红肿的手臂,被衣袖半遮半掩地盖住。
他有些焦急地问:“你胳膊怎么了?”
林依安心里一慌,迅速转过身,把衣袖拉下,盖住小臂。
安然毫不犹疑地一下拉开车门,迈着大步走到她旁边,将她的胳膊一把拉起。林依安向前踉跄几步,撞进他怀里。
安然也没料到,慌张地往后挪了一步。而后,皱着眉头,将她的袖子慢慢撸起。
映入眼帘的是他这辈子从未见过的血腥场面:道道血痕刻在手臂上,每条痕迹的周围都红肿不已,皮肤甚至鼓起,有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
安然有些惊慌地扶上她的手臂,疼得她“嘶嘶”直叫。
“这些都是橘子挠的?”他瞪大眼睛看着她。
林依安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只得慢慢抽回手臂,小声道:“养猫被抓不是常事吗?不用大惊小怪的,又不是很疼。”
安然怒着脸惊呼:“什么大惊小怪?胳膊都快抓烂了还不疼?这么多伤你怎么从来都不说?”
林依安一边挽下袖口,一边低着头,轻声问:“跟谁说啊?”
安然感觉胸口有种闷闷的沉痛,他忽然抬手拎过林依安背上的太空舱。林依安没防备,装着橘子的太空舱就这么被他抢走了,橘子在里面歪歪扭扭地跌撞了几下,发出不满的抱怨。
还没等林依安说话,安然就特别坚定地对她:“走,去扎狂犬疫苗。”
林依安咬了咬牙,又道:“不用,是被猫挠的,不是狗。”
安然冷声怒道:“我拜托你平时多看看书吧,猫身上也是会携带狂犬病的,你这胳膊都快要被挠成筛子了还不去?”
林依安低着头没回答,安然直接拉起她的手,霸道地将她塞进保姆车里,一副“懒得和你商量,你不去也得去”的样子。
林依安被安然管的没招,只能惟命是从,踉踉跄跄跟他上了车。
坐在保姆车的真皮沙发上,偷偷侧过头看向身边安然的绝美侧颜,林依安忽然有一种隔世的恍惚感。虽然平时表面总是一副“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打倒她”的独立样子,但其实内心也并不完全成熟。自小没有父母的管束,有的时候心里也期望能有个人管管她,关心关心她。
今天,这个平凡又困难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林依安垂下眼,将目光落到满是抓痕的手背上。
他刚才……为什么会突然抓住自己的手呢?
这一刻,有些人被寒风吹得快要冰封住的心,似乎正在慢慢解冻,
似乎正被一股暖流逐渐填满……
十分钟后,保姆车行驶到市中心的医院,安然全副武装好,将橘子留在车里,让司机在停车场暂等片刻。
林依安看了看安然脸上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啊,都怪我不好,害的你还得冒险来这么多人的地方。”
安然瞥了她一眼,哼声道:“你也知道啊。”
林依安跟在他身后,又问道:“我一直都想问,你打扮成这样不是更容易被认出来吗?”
“我知道。”安然说着叹了口气,“但这样至少能舒服一些。”
这样至少不用时时刻刻对人微笑,至少不会被人讨论无意间的表情,至少能稍稍做回一会儿真实的自己……
听见这句出乎意料的回答,林依安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当目光落到安然身上时,她总是在心里不自觉地遐想:要是他能再拉一次她的手就好了,只要一下下,一秒钟,她就满足了!
可是,他没有。
林依安有些失望地垂下眼。
安然双手插着裤兜,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其实他的步伐并不快,只是腿很长,林依安一不小心就会被落到后面,然后小跑着跟上。
北京市中心的医院人虽然多,但工作效率也是很快,还没等林依安反应过来,等候间的大屏幕上就报出了她的名字。林依安颤颤巍巍地独自走进注射间,看着周围的白墙,闻着空气中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感。
她将袖子挽起,露出雪白的左臂,撇过头,不敢看那个尖得发光的针头。医生右手拿着注射器,朝空中推了几下,将内部空气排出,然后熟练地扎入林依安左臂上,推动针管,飞快拔出。
林依安疼得直皱眉,接手按住棉签,看着医生奋笔疾书,在病历本上写下凡人看不懂的草书,飞速盖下印章,然后将病历本递给她,道:“狂犬疫苗一共五针,下一针是三天之后,其余时间病历本上有,来的时候带着。胳膊扎完暂时不要碰水,手臂上的抓伤用碘酒消消毒,最近也不要吃辛辣刺激的东西。”
林依安应声点头,接过病历本,问道:“费用是在挂号处交吗?”
医生皱皱眉头,问:“你不是都交完了吗?”
林依安眨眨眼,有些诧异:“还没有呢。”
医生又道:“我们都是先交费后开药,如果没有我这边是不会发药的。”
林依安心头一惊,似乎想到了什么,蓦地起身,跑到门外。
走廊里人来人往,却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傻站了一分钟,林依安呆滞又迟钝地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那个唯一置顶的号码,拨通的瞬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按了挂断键,飞速跑到医院外。
室外冰冷的空气,让林依安清醒了许多,双手按着因岔气而镇痛的小腹,手臂上的棉签早已掉落,却浑然不觉。
医院外的老榕树下,赫然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深色的修身大衣,与树皮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林依安却一眼就看见了他。
她踱步上前,轻声道:“安然。”
安然应声转头,双手还停留在放在嘴边哈气的动作,尴尬地看她,而后迅速将手背到身后。
林依安皱起眉头,似乎在心疼他,声音十分温柔:“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多冷啊。”
安然的脸颊冻得通红,愣声道:“里面人太多,我怕被人看到来医院,要不然明天估计又要上热门了。”
林依安没说话,瘪着嘴看他。
“打完了?”
林依安点点头,嗯了一声,沉默许久,开口确认:“刚才是你给我交的费用吧?”
安然半睁一只眼,开口装傻:“啊?没有啊……我不知道。”
林依安看着他的眼神更加凝重了。
“我刚才不是一直都跟在你旁边吗?哪有时间给你交费?”安然眨眨眼睛,张嘴瞎扯:“说不定是圣诞老人来偷偷给你交了。”
林依安望着他异常认真的脸,忽然鼻子一酸。
是他交的,怎么可能不是。
说话时不自觉的眼神飘忽,是他说谎的证据。
假装去洗手间而离开的幼稚理由,是他不经意间露出的马脚。
宁愿在冰冷的室外等待,讲毫无逻辑的笑话,也不将事实说出,绝不向她邀功,都是在顾全她的感受,维护她的尊严。
这种喜欢默默做事的性格,都会不经意间露出许多微妙的暖心细节。
而他们本人,却不自知。
林依安红了眼眶,没揭穿他,小声嘟囔:“离圣诞节还早着呢……”
安然搓搓双手,微微笑道:“回家吧,外面太冷了。”
“好啊。”林依安笑着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回家吧”这三个字,她心里会那么的开心。
两人顺着小路走到医院后面的停车场,司机师傅还在车中等待,装猫的太空舱也安安稳稳地放在车座上。
安然打开门,让林依安先上车,然后抬手将太空舱从座位上拎走,关了车门。
听到车门“砰”地一声,转头看时却发现安然并没有坐进车里,林依安心里一惊,探过身子,有些慌张地按下车窗,问他:“你要去哪儿?”
安然将太空舱背到肩上,一边整理肩带一边说:“我带橘子去宠物医院扎疫苗,你先回去吧。”
林依安想都没想地回答:“我和你一起去。”
安然摇摇头,道:“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伤口要赶紧擦药,我房间抽屉里有碘酒和棉签,你回去以后自己拿。”
林依安愣了愣,有些惊喜:“我可以进你房间吗?”
安然解释道:“只有这一次可以。”
林依安沉沉地哦了一声,有种自讨没趣的感觉,心里又有个声音在质问自己:你到底在不爽些什么?难道还想经常进他房间吗?
林依安正在心里和自己较劲时,安然那边就已经吩咐司机送林依安回城东大院了。
车子缓缓发动,林依安趴在车窗上和安然的背影道了一声再见,也不知是因为距离太远,还是她的声音太小,安然并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他背上太空舱里的橘子反应挺大,还在精神抖擞地和尾巴“打仗”。
林依安趴在车窗边着迷地看着安然越来越小的背影,“砰砰”的心跳声又再一次占据了她的大脑。回想起他的暖心举动,他的周到考虑,林依安忽然有种想要对安然更好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