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凯很疼，比上次老人说不疼的时候还痛得更加剧烈。他躲在被子里，蜷缩着的身体，他双手抱住自己的腿，脸埋在膝盖里，抽噎着。他亲眼看见自己最爱的人，在自己的眼前慢慢流失生命，他感受到她温暖的身躯逐渐变凉。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从自己身边离去了。分明上次他回老家看姥姥时，姥姥还会摸他的头，还会对着他笑；他还帮姥姥端过水，帮她穿衣服，帮她撕掉面包袋；他那时还小心翼翼的帮她擦药，问他疼不疼；怎么一转眼间，你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老人的后事办完后，顾盈盈即使想留在这里，也是不允许的，因为她要回去考试，；顾凯也是一样的，即使他没中考，他一样也得回去学校学习。
“盈盈，姥姥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要懂得放下，你还有李婶，李婶也会好好疼你的”
“谢谢李婶”
“李婶知道你要考试了，李婶只想跟你说，莫让一时的悲伤遮住了心，要好好的，人不能一直往后看，不能只盯来时的路，要懂得向前；别太伤心了，好好考试，这也是你姥姥期待的”
“……我知道了，李婶，我走了，你回去吧”
“走吧，注意安全”
“李婶再见”
顾盈盈坐在车窗边，外面的天色有些昏暗。顾凯坐在她旁边，他把帽檐压得很低，完全遮住了脸，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这是第一次从姥姥家回来时顾凯没有说一句话。
他以前坐在车上总会抱怨说，姥姥给他穿了一件花上衣，给他戴了一顶红色的针织帽或者他会说:姥姥今天又捏我脸，说我可爱。
但是顾凯，这些你都没拒绝过，你虽然会抱怨，但是我还从没听你拒绝过姥姥，你会接过姥姥拿出来的衣服，认认真真的换给姥姥看，你即使心里嫌弃，但你却从没有表现过；这时的你没有了往日的抱怨，你是不是在伤心？在后悔？后悔当初穿着姥姥的衣服没有再高兴一点，让她更开心一点。
可是，顾凯，那些已经发生的是曾经，那些我们想要发生的是假如；而开始后悔和缅怀的是现在。
但是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姥姥的音容宛在，她会出现在我的脑里，我想她的笑容，想她的容颜，想她平常时喊我名字的时候。
你看，多平常的事，它却在我心中扎了根，硬生拔掉都让人觉得痛不欲生。
车窗传来突如其来的响声，顾盈盈转过头，是豆大的雨滴正在拍打着车窗，很快，稀疏的雨滴逐渐变成了密集，最后直接演变成大雨倾盆，外面还夹杂着阵阵的雷声。
顾凯，你看，天变了，我们的天也没了。
第二天，顾盈盈很早就去了学校，她要去杨老师那拿准考证。校门口这时候也聚了很多人，她们学校是考场，所以其他学校的学生也将在这进行考试。
这一大早很热闹，其他学校的学生穿着自己的校服，他们男女各为一列，排了两列；顾盈盈经过时，有些队已经在数人头，准备发准考证。
校园里挂了很多横幅，无非都是一些鼓励学生，祝学生能够取得好的成绩。平时走的路也围上的警戒带，路上还放了标志，示意着饭堂、厕所和第几栋教学楼的路线。
顾盈盈熟练的踏上教师职工宿舍楼的路，她上次和学委来过，说是帮杨老师拿试卷。杨老师一向敬职敬业，有时候她总会把改不完的作业搬回宿舍。
顾盈盈站在门口敲了门，没有人回应，顾盈盈又在外面喊了几声杨老师。不一会，门被打开了，杨老师穿着红色的旗袍出来了。
“盈盈，等久了吧，刚刚在里面换衣服，没听见”
“没有，不久，杨老师今天穿得很……喜庆啊”
“哈哈，这不是学校要求，寓为旗开得胜，我们学校就这样，凡是关于学生考试的，都是国家大事，都得重视”
“也是”
“说了那么多，吃早餐没，没吃就在这吃一点，别害羞，考试可不能不吃早餐啊”
“吃了，吃过才来的”
“真的，那你等着，我去给你拿准考证”
顾盈盈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有点无聊的拿起桌子上的书打发时间。
桌子上有一本《人类未解之谜》和一本《埃及金字塔》，顾盈盈拿起其中一本，对于这种书，她也喜欢的。
“来，好好拿着，别弄丢了”
“不会的，这么重要的东西”
“那老师还是得提醒一句，多注意点还是好的，盈盈，你的成绩不错，考进市里的实验中学还是可以的，加油，其他的事咱们能不能先暂时放下，别去想，好好的考试”
“……好的”
杨老师深呼出一口气，说“那我这几天悬挂着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顾盈盈眼角渐渐发红，心里有些感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杨老师，谢谢你”
“傻丫头，哭什么，别哭了，走，咋们去见那群猴子们去”
顾盈盈和杨老师来到教学楼前，其他班的也在场，陈迪和柯威在一旁打闹，杨姐上去招呼一声，小会议就开始了。
“同学们，今天是第一场考试，第一场考试很重要，这关乎你们下一场的心态，所以，不能太大意了，收取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给我把题瞄清楚点，不会做的题不要给我死抓着不放，该放手时就放手，下一道题会更适合你做，还有，答题卡记得给我涂了，没涂的，你给我等着，我秋后找你算账，听清楚没”
“清楚了”
“同学们，曲终人不散，别太难过，别舍不得”
“来，把手伸过来，打下气”
“加油，加油，加油”
时间到了，大家都朝考场走去，若是在同一栋的同学就会组队一起去，也有同个班的几个学生在同一间考场，不过那个概率太低了，几乎没有。
门口的顾盈盈在接受着安检员的检查，老师拿起她的准考证和身份证跟她对比了下，这才让她进入，最后她在中间找到了她的座位，她直接坐了下来，然后把有关证件放在桌子上的右上角，方便老师查看。
她顾盈盈看着陆续进来的学生，教室的座位很快就坐满了，没有一个她认识的，所以她这算孤军奋战吗，不是，全国的考生都一起，她不是一个人。
考试也不是第一次了，紧张感早就磨没了，或许这次不一样，顾盈盈的心跳比平常跳快了些。
考试前五分钟，老师开封档案袋，同学在上面签名之后，试卷也传到了顾盈盈的手上，她拿起试卷，检查页数，再检查题目是否完整，清晰；在这个时候，考试的铃声响了，考试正式。
顾盈盈填完个人信息去看第一题，但是她很快就停了下来，像是想明白之后才继续往下做。
姥姥，这次考试我把它送给你，毕竟这是你一直期望的！
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做完以及检查完以后，铃声也就响了，顾盈盈在感叹时间过得快的时候，她也觉得，果然考试时是一心一意、心无旁骛的绝佳时刻。因为你的脑海里除了题目还是题目。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次考试对顾盈盈来说应该十有九稳；但是，这次却出了意外，还是她最拿手的英语。
教室里的音响播放着英语听力，她知道，这是在试音，等一切确定没有问题以后考试开始了。
最先答的题目是听力，顾盈盈低着头，握着笔，她已经准备好了，音响也开始了，顾盈盈听着听力，右手在试卷上勾勾画画；她正准备最后一道听力大题时，她的右耳突然耳鸣起来，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她慌得马上抬起头，她瞪大双眼，右手依旧握着笔，但她感觉到她的心跳正在不规律的跳动，她好像明白了，又觉得很伤心，她怕她可能给不了姥姥期望了，她的眼泪迅速从她脸上滑下，一滴一滴砸在面前的试卷，她总觉得她此时流的是血而不是眼流，不然怎么会这么难受，这么痛！
她的耳鸣伴随着听力结束，她又转着下一道题，只是试卷上眼泪的痕迹越来越大。
当顾盈盈出来时，她已经记不清她是怎么做完那张试卷的。等顾凯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接受这是现实。
顾凯看见顾盈盈有点失常，心绪也有些低落，他觉得，顾盈盈肯定是考差了，心情不好，可是，他也不会怎么安慰人啊。以前都是顾盈盈安慰他的，所以她当初怎么跟他说的。
“那个，顾盈盈，咱们要不出去吃吧”
“为什么，外面不干净”
“就你考试很费脑，要保持体力”
“不用，也不累”
“……”顾凯抓着头发，他觉得他现在内心的煎熬并不比顾盈盈少。
接下来他该怎么说。啊啊啊，算了，直接问吧！
“所以，不就是考差一科了，有什么好伤心的，这世界上这么多高中，总会有一所学校收纳你的”
顾盈盈停下脚步，她转过身问顾凯“你以为我考差了，所以心情不好”
顾凯指了自己的脸“不是吗，你脸上伤心二字明显的很”
顾盈盈心里有些堵，有些失落的说“顾凯，我听力没做好，若是当时没有耳鸣，可能发挥得更好”
“耳鸣，你什么时候耳鸣的”
顾盈盈苦笑着，用手直指了自己头，说“你第一次帮我擦药的时候”
顾凯瞬间就明白了，难怪顾盈盈不想说，那件事，是个刺，他也不想回忆。
“只是听力，后面做好不就行了”
“……这次考试，我想送给姥姥的，我怕她失望”
“……”
气氛有些沉重，顾凯不忍心顾盈盈继续悲伤下去，变转移话题“那你打算去哪读”
“这是我能决定的吗，志愿都填了，等成绩出通出来不就知道了”
“你第一志愿填了哪里”
“A市实验中学”
“有点远”
“顾凯，好好努力”
“切，每次都这样说”
“因为不想和你分开，你还有一年才能上高中，高中我想和你同校”
“那我努力努力”争取靠近你的学校。
这段小插曲很快也被时间冲掉了。顾盈盈考完了试，顾凯也等到了假期。通知书发来的那天，顾凯兴冲冲的从外面跑回来，他把通知书藏在后面，笑得一脸灿烂，顾盈盈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觉得她的弟弟有双重人格，人前冷漠，人后傻子。
“你是不是今天又在公园掌握全场，打败对手了？”
顾凯依旧笑着，摇摇头。
“玩游戏赢了？”
“呵呵，不是”
“凯哥，你说吧，我猜不出来”
顾凯嘴里配着曲子，从后面拿出通知书，“噔噔噔，你看”
顾盈盈看着蓝色的大封信，心情有些激动“你什么时候拿的”
“人家快递小哥送到小区门口，不知道路，正巧我路过”
“顾凯，要不你帮我拆吧，我，我有点紧张”
“拿来”
“……”
“怎么样了”顾盈盈背对着顾凯，她心里有些忐忑，考完试她大概也猜得出来，但是她就是不太敢相信。这或许就是每个考生的通病。
“……顾盈盈，你，要做好心里准备，虽然结果没有如你期待的一样，我期望你能看开一点”
“……”难道发挥失常了。
顾盈盈转过身，看见顾凯面无表情的脸。她半信半疑拿过通知书。
顾凯在她身边强忍着笑意，最后他终于忍不住爆发出大笑。
顾凯抱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你怎么这么好骗，太傻了”
“皮，就你皮，皮下很开心吗”
“开心”
“……”
“顾盈盈考上心怡的学校了哦，开不开心”顾凯双手放在头上，把双手当做兔耳朵，无意识卖起萌来。
“哈哈哈，顾凯，你的奶音又飙出来了，哈哈，还有，你好可爱，小兔兔，太可爱了”
“……屁”
“……”人变脸只需一秒钟。
假期也将近结束，马上也就要去学校报告了，顾盈盈发现顾凯有些可疑。就比如这样。
“顾凯，晚了，你回你自己房间睡去，别又在我这睡”顾盈盈看着正窝在她床里的人。
“姐姐~，我来给你暖床啊”顾凯把自己卷成蚕宝宝，只露出一个头，故意吐出奶音。
顾盈盈抖了一下，摸了下自己刚起的鸡皮疙瘩，这又是在做什么妖！
半夜，顾盈盈还在看书，她最近迷上了埃及，就连那些关于埃及法老、金字塔神秘故事，她读起来都有滋有味。
顾盈盈看得入迷，身后的响声吓了她一跳，她转过身，只看到顾凯正从睡梦中惊醒，他一个激灵坐在床上，眼神有些不安的看着四周，直到碰到顾盈盈的眼神，才冷静了下来。就像是大海里的孤帆，看到前面的灯塔，从此有了依靠。
“顾凯，你怎么了”顾盈盈放轻声音，不安的问，她听说梦游的人是不能叫他的名字的，但是她又不能认定顾凯是不是梦游。
“姐姐，没事，我睡了”顾凯说完就直接躺回床上。
顾凯从来不会如此认真的叫过她姐姐，这是怎么了。顾盈盈合上书，走到床头打开小夜灯，又把房间里的灯关掉，她爬上床睡在顾凯的旁边，顾凯看起来睡的不是很稳，双眉皱着。
顾盈盈牵起他的一只手，说“顾凯，姐姐在这，你睡吧，姐姐会陪着你”她不知道，为什么顾凯半夜会从睡梦中醒来，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她一无所知。但是她知道，顾凯和她都是要开着灯才能睡的。因为有光的地方才有温暖。
汽车站人来人往，声音嘈杂。开学期到了，来车站的大都是学生，她们身边都是陪同孩子上学的家长。顾盈盈背着书包，拿着行李站在车旁，顾凯正帮她把行李放进车厢里。她觉得顾凯真的已经长大了，懂得照顾她了，顾盈盈有些自责，你到底还是承受着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责任，这个年纪的男孩不该这么懂事，不该这么体贴，可她的顾凯却连个叛逆期都没有。
“顾盈盈，还有东西吗”顾凯弯着腰问。
“有啊，我也想把装进去，嘻嘻”顾盈盈笑嘻嘻的说。
“……”
“没有了，你出来吧，小心点，注意头”
车厢被顾凯拉下来，彭的一声。顾凯走过去站在顾盈盈的身边，他现在跟顾盈盈一样高了。
顾盈盈不想最后离开都是这么安静，她想说点好笑的活跃下气氛，可一开口却更加的沉重了。
“以后我不在，好好照顾自己”
“……嗯”
“饭要好好吃，衣服好好穿，在学校少跟人打架，知道你厉害，但前提是你要保护自己，知道吗”
“知道了”
“家里冰箱的牛奶我昨天都买了，够你自己喝一段时间，没有了自己再买”
“……”
“无聊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去找汪源玩，她妈妈也很喜欢你，你也不要太介意”
“……”
“最后，......顾凯，我在实验等你，……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顾凯没有动，她看着顾盈盈背着书包，走上大巴，顾盈盈坐在窗边看到他还站在那里，她一只手拽着书包，一只手冲顾凯招手，她眼眶发酸得厉害，好像有什么要喷涌而出，她动了动嘴，微笑着跟顾凯招手。
汽车发动了，顾凯看到了顾盈盈的动作，也知道她要说的话，她说:顾凯，再见。
汽车走了，顾凯追着车子后面跑，她想问顾盈盈，不是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吗，为什么你要抛弃我，把我一个人留在这。
分离的情绪喷涌而出，顾盈盈终于在车上放声大哭。
顾凯蹲在地上，脸枕在一只手的手肘上，他咬紧牙齿，小声的哭泣。
我从来没有不想好好对待这个世界，只是这个世界它早就抛弃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