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罗赤正将一盘切好的白萝卜倒入锅中，转头看了眼皱着眉头的黄紫，低声道：“老爹，是不是这家店的芝麻酱不地道？”。
“对，味道淡...不对，我不是在想这个。”黄紫甩甩脑袋，仰着头叹着气。
他最终还是没能真的落下玉锤，哪怕心里有万种声音在告诉他别违抗命令，但在那最后一刻从林海眼中消逝的光芒令他不自主的停了下来。
为什么一个知道自己要死的人眼里会有那么多的东西？
绝望、怅然、痛苦、愧疚、释怀、喜悦...种种矛盾而又相近的情绪在那一刻泾渭分明，一瞬间又仿佛无数年，玉锤停下，黄紫的内心却无法平静。
从罗赤的碗里把刚烫好的牛肉全部扒拉到自己的碗里，黄紫几口吃完迅速的站起，“走，打包两碗冰粉，咱们回去。”。
“...回去就回去，老爹你为什么从我碗里抢肉？”
“我允许你把剩下的萝卜都吃了。”
“好嘞！”
手里提着两碗冰粉，黄紫站在自己的庙前深深吸了口气，旋即自嘲一笑：想不到我也有紧张的时候。
土地庙也有关门的时候，再说这里的香火本就稀松，有时候一整天也不见半个香客，吃完晚饭之后王生就会关上庙门，回自己的房里看看电视新闻，偶尔玩会儿时下热门的游戏当做消遣，至于看书，白天已经看的够多了。
可今天正要关门，门外倒是来了个青年。
“是要上香吗？我不急，您自便就好，走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好方便关门。”王生柔声笑道，说完之后便退到一边打算回自己的房间里。
“不，我是来找你的。”
一句话说完，黄紫默然的看着王生。
两人对视无语，片刻之后王生推了推眼镜，转头看了眼神座上的土地像，再看看身前的黄紫，失笑道：“您请进吧。”。
明明自己才是此地的主人，黄紫却在进门的一刻犹豫了，他该如何向王生解释？
“如果不介意的话就坐这吧，我应该不认识您才对。”王生将黄紫迎进了后堂的房间里，搬来了椅子，自己率先坐下，比起黄紫，他倒是更坦然一些。
先将冰粉放到了桌上，黄紫这才坐下道：“你说的没错，你应该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很多年了，包括你的父亲，算起来是我欠你们王家的，我现在来见你就是来还债。”。
王生歪过脑袋看了看庙里的土地神像，转回头来看了黄紫一眼，又再次歪过脑袋看了眼堂内，突然扶额不语。
半晌之后王生才抬起头吐出三字，“土地爷？”，语气半是肯定半是疑惑。
“你怎么看出的呢？”黄紫面露笑容，话头打开了，王生也没有露出多少愤怒之色，他的心里平静了些许。
“不是我看出来，只是除了土地爷以外，我想不通有谁还欠了我们，当年打死我爹的人不叫欠，还的清才叫欠，那叫仇。”唯有此刻，王生才难掩心中愤慨。
黄紫语塞。
屋里只剩下罗赤呲溜呲溜吃冰粉的声音。
“这位也是神仙吗？”王生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外的罗赤。
黄紫摇摇头，“他是个萝卜精，你忽略他就好，我们接着说，除了来向你们父子道歉之外，我还想给你一点补偿。”。
“补偿就不必了。”王生一摆手，心境完全平静了下来，“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当年我父亲被打死在刚建好的土地庙里，你是不能救还是没法救？”。
“我无法出手。”黄紫叹了口气，见王生愿意继续听下去，才又说道：“首先天规有定，山川土地之神不可轻易干涉凡人生死，其次我刚塑了泥胎神像，连现身都做不到，一直到今日我才有能力行走人间。”。
王生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这些就够了，最起码我爹没有信错人，应该是信错神才对，知道世上真的有神仙，我也不枉白活此生，还希望土地老爷临走时能走的有些仙家气，算是圆我少年梦。”。
“仙家气？你自己难道不想要吗？”黄紫啼笑皆非，“我身为此地土地神，又兼任福神，是有资格选一个凡人做我门下童子的，当然只是挂个名，我教你修行，让你入仙门，这你也不要？”。
“啊？”
王生低头看了看桌上的冰粉，再转头看了眼门外差不多快吃完的罗赤，忽的坐了回去扶额沉思，这一幕似曾相识。
“这就是你说的补偿？说实话我有点缓不过来，我本来还不怀疑你的真假，但你说你是神仙，却放了碗冰粉在我的面前，看包装袋还是火锅店打包的，门口那个帅哥还是个萝卜精，你认真的？”
黄紫反问：“难道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随着黄紫一抬手，四周景色突变，竟已回到了黄紫的屋内，正好坐在窗边。
“你看屋外的景色，我虽不能在人间现身，也拘束在这庙内不得外出，但我可始终住在这里。”黄紫压下手，屋里的墙壁变得透明，足以让人清楚的看见屋外的景象。
王生伸手触摸自己的身前，确实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那是本来还存在这里的墙，而脚下就是土地庙，这是在庙里看不见的‘第二层’。
“我没法补你凡人的银财，毕竟我可不能用道法来谋财，入我土地庙也不过是天庭最底层的神仙，但毕竟是天庭登记在册，且我传你修行的法决绝不会是三流法决，这些我都可以给你保证。”黄紫的手里凭空多了杯茶，抿了口后继续说道：“我现今还身兼福神一职，所以你只要不在人间动用法术，也可随便行走，没有任何拘束，这些都算我是我的补偿，若你有需求的还可提出，我知晓你卖了祖宅挺我建起庙宇，这份银钱我会尽管补偿给你，断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片刻之后，王生回到了黄紫的身前坐下，眼中再无方才的炽热，微微笑道：“我答应你，但这不是补偿，你现身给了我一个说法，那你就不再欠我们家的，这就当做是你送我的礼物好了，我欠你一次，银钱就不必了，祖宅是拆迁，不是卖的。”。
“咳咳，拆迁？”黄紫差点呛到。
“对啊，我爹死后平反，村里赔了我们几亩田，加上我们家原来的田和祖宅，占的地方还不小，说是要盖商业中心，所以赔了不少。”王生托着下巴想了想，“当年我爹为了给你盖庙，那块土地也是他买下的，加起来不少了。”
黄紫的心里升起一股酸味，却压不住好奇心问道：“那到底赔了多少呢？”。
“现金不到七八百万吧，还有三套房子，不过当时我母亲不懂，打算拿三套房子出租，可能风水不好，没遇到人来租，就把房子都卖了，在城隍庙附近买了两个店面想自己开个早餐铺，忙了不到一年就病逝了，那里的店面就空着没动，赶巧城隍庙附近改成旅游区，所以涨价了不少...”
“停停停，反正就是你现在不缺钱对吗？”黄紫此刻脸色发黄，隐约像个柠檬成精。
王生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在读大学，因为悲痛无心读书，整天醉生梦死的，又被人骗着去学了炒股，结果运气好买的股票大涨，我突然清醒，知道自己误入歧途，把股票全抛了，那时候手里多了不少钱，怕自己受不了诱惑，所以赶紧把钱都买了房子，我没什么经验，不知道在哪里买房子比较好，干脆就买了两栋放着出租，一时半会收不回成本，可租金也够我完成学业。”
说着说着，王生突然叹了口气，黄紫的心里顿时升起了不妙的预感。
“可没想到我刚毕业，市里的第一中学竟然因为老校区太破旧的原因，在我买的房子附近建了新校区，现在那边变成了学区房。”王生面有惆怅，“我现在都不敢出门，就怕忍不住花钱，一花钱就上瘾，所以才躲在这庙里。”。
黄紫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你这个比装的我措手不及。
“故意气我呢？”黄紫放下了茶杯，只觉得杯中茶水酸涩无比。
王生终于没憋住笑意，忍不住翘起了嘴角，笑道：“只是觉得有趣而已，你是神仙，仙家的东西断不能缺了，你又被困了那么多年，我想也就凡间的东西能与你开开玩笑了。”
“罢了罢了，本来还想带你去驾驶二十分钟高达的，既然你觉得这个更有趣那就免了吧。”一边详装惋惜，黄紫一边以术法悄然封住了罗赤的嘴。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请让我驾驶二十分钟高达！”王生好不犹豫的起身鞠躬，顺便补上一句，“十分钟也行。”
被封住了嘴但不妨碍罗赤朝黄紫传音，“老爹，高达是什么？”。
“那是男人的浪漫，你不懂。”
喔，那我确实不懂。
二十分钟后王生恋恋不舍的从幻境之中退了出来。
“若不只是幻境该有多好啊。”王生叹了口气，不过一想到自己将来修道之后可以整日沉迷于幻境，心里又热切了起来。
黄紫心中暗笑，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竟然也是个死宅男，这就好办了！
不过这家伙的运气好像有点怪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