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火车站买的2210次火车，就是我平时去长春上学的那一趟火车，不过这次是要做到底的。年初八去现场买当天的票，肯定是没有座了，有站票已经很不容易了。况且，这趟车，我从来都没有买到过座票。以前去长春，一般站几个小时就有座了，这次真的失策了，赶上了年初八。
中午肚子饿了，我去旁边的饭馆吃饭，叫了一碗混沌，15块钱是小碗儿的，大腕的25元，我要了一大碗混沌，早上起得早，也没吃早饭，饿坏了。饭馆环境一般，但是人很多，毕竟是火车站，也不管味道好坏，人流肯定是有保证的。
混沌上来了，我正吃着，抬头看对面桌子坐着一个大叔，看样子他应该是从农村出来打工的，座位旁边放着一个大的编织袋装的行李和一个打了补丁的旧旅行包。大叔穿着朴素，脸色黢黑，一双粗糙的大手，布满了伤口，一看就是饱经沧桑的汉子。大叔要了一杯散酒，二两半的杯子，就着一小碗儿混沌。喝完了一杯，又要了一杯，服务员从一个大罐子里接的泡酒，里面泡着人参和蛇，蝎子等，两块钱一杯。大叔是喝一口酒，吃半个混沌，一杯酒下肚，混沌还剩下半婉儿，见我打量他，大叔也看我，眼睛直勾勾的，充满敌意，看样子是喝大了，我赶紧低头吃碗里的混沌。大叔盯着我看了半天，见我没有在抬头看他，才继续喝酒吃着混沌。
东北人大多是这样，一喝多了，就因为一句“你瞅啥？”，“瞅你咋地！”，“再瞅一个试试！”，“试试就试试！”就能打起来，所以我赶紧低头吃饭，不敢惹事。
大叔又像是想起了心事，翘着二郎腿，低着头，双手互相握住，压在腿上，一言不发，半天才又喝了口酒，吃了半个混沌，他喝酒很快，基本上是一口1/4的酒就没了，两杯下肚，还是没过瘾，就又要了一杯，服务员劝他别喝了，大叔大舌头啷叽的骂服务员多事，服务员没办法，又给他接了一杯。
我故意慢慢吃，想看看大叔究竟能喝几杯，反正时间有都是，车要下午才开。大叔三杯酒下肚，一小碗混沌也吃完了。结完账，大叔站起身来，拎着行李踉踉跄跄的走出门外。迎面和两个大汉撞了个正着，大汉不满的骂了起来，大叔放下行李就和两个大汉动起手来。东北有句俗话叫“能动手，就别吵吵!”，足以看出东北人有多好战。
毕竟是双拳难敌四手，又喝多了酒，没两个回合大叔就被两个大汉打翻在地，被狠狠的教训了一顿，然后两个大汉骂骂咧咧的走了，并没有进饭馆吃饭。大叔躺在地上疼的直哼哼，旁边围了一群人看热闹，也没人扶他起来。我赶紧跑过去要扶大叔起来，就听后面服务员喊道“唉唉唉，还没给钱呢！”。
“一会儿的，急啥，没看行李还在里面吗？！”我一边扶大叔起来，一边对服务员说。
“小伙子谢谢你！我没事，缓一会就好了。”大叔见是我过来扶他起来，忙向我道谢。
“大叔，您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我关切的问道。
“没事，孩子，大叔没事，你走吧，别误了火车，我坐这儿歇一会就起来走了。”
“哦，那大叔您慢着点，实在不行就打120。”我见大叔没什么大碍，就去结了账，来到了候车厅等车。过了两个多小时，开始检票了。嚯，好家伙，到底是春运，那人可真多啊，整个候车室都站满了人，2210次列车是去大连的，这边排队的人就更多了，大多数是去大连打工的。人挤人，人挨人，虽然齐齐哈尔不是始发站，不过到底是大站，人山人海的，常言道“人上一万，无边无沿”，这个候车厅容不下一万人，起码也有几千人。大伙你推我挤地都想往前靠，抱有一丝幻想，好上去争抢座位，我开始是非常不屑的，我宁愿站着也不要像他们一样拼命去争去抢，后来这趟车下来，我才真正理解他们为啥为了一个座位那么拼命了。
“草泥马，你推啥？不想活了？”人群中，一个中年男子大声指责一个扛着袋子的老者，是因为老者检票后着急往站台上跑，袋子刮到了中年男子刚刚过了检票口的女儿。
“唉，你特么的找死啊？！整死你！”旁边几个壮汉看见这一幕，赶紧骂起中年男子来，原来他们来送扛着袋子的老者的。老者也回头骂了中年男子一句，毫不示弱“妈的，敢动弹我，要你命！”。
“哎呀，你消停会吧！”中年男子的老婆赶紧说了自己的老公一句，让他消停会儿。
“妈的，找死吧你们！”中年男子刚刚的嚣张气焰已经没了，小声嘀咕着，满脸通红。
到了站台上，火车来了，大家一窝蜂的往上车上拥，基本上没有下车的，都是上车的。我好不容易上车了，我的天呢，全是人，我拽着大箱子在人群中艰难拖行，把小姑娘挤得直嚷嚷：“那么大个箱子挤啥挤啊，哪还有座儿啊！”。
“又来了，我的天啊！这么大的箱子”
“别挤了，哎呦，我的脚啊！”
“你说你，那么大个箱子，逃荒的吧！”
“还拎个包！”
“收电费的吧！”
我被大伙指责着，拖着箱子，拎着一个电脑包想要找个人少的车厢，可是艰难的走了半个小时，才走了不到一节车厢，是实在没有位置了，甚至前脚刚刚挪走，后面地儿就让别人的脚给占了，等你想把脚放回去，都没地方落脚了。
电脑包是我来的时候在站前地下市场买的，里面当然没有电脑，我觉得自己是上班的人了，有个包，方便装东西，以前我上学的时候，看见原来的毕业生回来了，都是拎着个类似的包，于是我就给自己也买了一个，后来我发现，我经常能听见背后有人说我“还拎个包！”。
我来到车厢连接处，门口站满了人，他们都埋怨我拖着个大箱子，本来就没地方，还挤来挤去的，一个大胖子男人，见我在他和门之间，就用肚子使劲挤我，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大肚子使劲顶我时的感受。挤得我实在喘不过气来，满头大汗，我实在没气力在往前走了，哪里都是人，甚至卫生间里都站着人。我把箱子放在门口，自己走到了吸烟处，有人在吸烟，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年龄和我差不多大，挤在那里。我看向车厢，一个年轻的男子躺倒了上方的行李架上，手放在肚皮上睡觉，他倒是舒舒服服的，也不会挤到。几个男子，甚至还有一个女的在别人的建议下钻到了座位底下。女售货员拿着一个筐，叫卖着冰淇淋。“过不去了，别过去了，实在没地方了”有人说道。
“我就不信了，给我散开！”卖冰淇淋的女售货员急了，抡起筐就在人群里挤，硬是杀出一条血路来，于是我想起句话来“火车上本没有路，只是女售货员死推硬挤，车上便有了路”，女售货员一路过关斩将，终于来到车厢连接端，可是后面等着她的还有十几节车厢，一个文静的小女生紧跟女售货员身后，踏着前者开辟出来的新大路，跑去上厕所，可是厕所里那么狭小的空间竟然站着五个小伙子，女生害羞，几个男的到也是不错，赶紧挤出来，给女生腾地儿。唯独一个长相猥琐的男子，不肯出来，笑嘻嘻的看着女生说道：“嘿嘿嘿，美女，来呀，进来上厕所啊，火车晃，哥扶着你点。”
我本以为女生会害羞的跑开，没想到剧情是这样的：“出来吧你！老娘都快憋爆了！”小女生抓住猥琐男的手脖子，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把猥琐男给拽了出来，进去锁上了门。大伙在一旁哄笑，猥琐男觉得很没面子，急忙走开了，边走边骂道：“妈的，臭娘们，你等着，路还长着呢！”
我站在吸烟处已经两个多小时了，火车路过了几个站，都是只有上车的，没有下的，车上越来越挤了。两腿酸痛，两个女的甚至为了争一个可以临时坐一下的垃圾桶而争吵了起来。洗漱室的台子上也坐满了人，他们算幸运的，最起码有地方坐。而我就没那么幸运了，被挤在人群中间，动弹不得。后来火车路过长春站，乘客们守着车门不让开，吵吵着没地方了上不来人了，列车员好不容易把门打开，门口站着20-30人，冲上来几个，实在是没地方了，列车员用脚往下踹，不让上。后来路过的几个站，干脆就不开门了，因为车上真的没地方了。
到了晚上大概6点钟了，我也没有表，没有手机，估计可能有6-7点了，我来到了车厢里面，累的实在不行了，我就坐下来搭个边儿，座位上坐的是一个50多岁的大爷，他不高兴我搭边儿，就说：“来呀，我把座位卖给你啊？”
我就问：“多少钱？50可不可以？”。老头只是笑了下，没吭声。不一会儿老头嫌我挤，就使劲用屁股往下挤我。我很识相，就坐到了地上。
“草，我衣服，坐我衣服上了！”一个男的见我坐到他衣服上了，很不高兴，把衣服拽走了。我迷迷糊糊的坐在地上低着头睡着了，忽然又被火车给晃醒了。我旁边躺着一个男的，和上次从长春回家那次一样，也是头伸到一排座位下面，脚在另一排座位下面，身子暴露在过道上。这次的男的很胖，躺在那里呼噜呼噜的睡着了“这心得多大啊！都挤成这样了，还能睡着！”旁边一个大姐在笑话睡觉的胖子。“我给你150，你自己在凑100，你就是250了”一个男的坐在位置上，不停地嘲笑着胖子“给你500，你就是两250，二傻子”。
这时售货车推来了，与其是说推来的，不如说是抬来的，几乎是抬着过来的，推车所到之处，人仰马翻，被车子挤的人怨声载道，可谓民不聊生啊！我也被车子给赶起来了，售货员说：“我是早上推过去的，现在天都黑了才刚刚推回来，唉呀妈呀，可挤死人了！”。
“啊呀，鞋，我鞋掉了！”
“我腿！我可怜的腿啊！”
“别推了，再推就把我推窗外去了！”
“尼玛了个壁的！你特么的捅咕谁呢！”一个个子不高，但是十分壮实的中年男子吼起来，一拳就打在了一个小伙子的脸是。小伙子顿时鼻口窜血。趴在一个男乘客身上一动不动。
“赶紧的，列车员打架了，快叫乘警啊！”有人喊乘务员。
“叫个屁啊！这边就算抢劫了，乘警也挤不过来啊！赶紧找纸擦擦，拉倒吧，别打了！”乘务员说道。
后来乘警挤过来了，把两人都带走了。晚上8-9点钟了，我站在过道上，感觉浑身发冷，冒冷汗，而且头晕，可能是长时间没吃东西，没喝水的缘故，又过度劳累，导致虚脱了，阵阵呕吐感袭来，肚子这时候也不争气，钻心的疼，想上厕所，过道上人太多，根本过不去，只能忍着了。
“我给你150，你自己在凑100，你就是250了”我旁边的那个家伙还在那里数数呢，估计要数一宿了。
我靠在座椅背上，强忍着疼痛和虚脱感，勉强站立，不一会儿又昏睡过去了。我当时多么希望自己能就这样睡到天亮啊，站在那里，人挤人，不至于会摔倒，但是却总是睡不好，后来就干脆一点睡不着了，很清醒的的忍受着旅途的辛苦，一分一秒的挨着时间。两脚已经没有了知觉，感觉自己像是浮在空中一样，到了后半夜，又感觉自己好像从空中又嘭的一声跌落到了地面，脚心钻心的疼，两脚都已经肿了。
“啊，臭流氓！呸，不要脸！”一个女生细声尖叫着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随后“啪”的一声甩了一个男的一嘴巴子，声音清脆悠长。
“我草，臭娘们！你特么的还敢打老子！”说话的是之前在卫生间里的猥琐男，而他骚扰的正是那个把他从卫生间里硬拽出去的那个小女生。
“来人呢，叫警察，抓臭流氓啊！”女生大叫着，拽住猥琐男衣服，不让他跑。
“臭流氓！臭流氓！”周围的旅客都指责着猥琐男，几个农村大汉把猥琐男按在了地上。这时车上已经陆续的下了些人，过道上已经可以勉强通过了。两名乘警也过来了。
“怎么回事？”
“警察叔叔，他摸我屁股！”小女生气的在地上直跳，指着猥琐男大叫。
“老子啥时候摸了？你有证据吗！”猥琐男看警察过来了，依旧趾高气昂的。
“你特么趁我睡着了摸的，我还以为是谁的包碰我呢，还动来动去的，我用手一摸，原来是这个臭流氓的又臭又脏的黑爪子在摸我！呜呜呜”小女生被气的哭了起来。
“别动啊！铐起来”一个警察按住猥琐男，让另一个警察拿出铐子把他铐起来。
“别哭了，别哭了，这个流氓已经被抓住了，放心吧，别哭了”警察安慰着小女生“你先把他带走”。
一个警察把猥琐男给带走了，猥琐男见自己被铐上了，也没了刚刚的嚣张气焰。
“就你自己坐车啊？有亲属吗？”警察问小女生。
“没有，就我自己，我是偷着跑出来打工的。”小女生抽泣着。
“看你年龄不大啊，不上学了？”警察关切的问道。
“我高中毕业了，没考~”小女生话说了一半，不想往下说了，蹲在地上，头埋在胳臂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到哪啊？票给我看下，那边有没有亲戚啊？”警察看女生自己一个人不安全，继续追问。
“到大连，我姑妈在那边打工，我联系好了”小女生不住的哭泣。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车票。
“行了，别哭了，以后自己多注意安全，你刚刚勇敢揭发这个流氓的做法是对的，值得表扬。”警察夸赞了小女生勇敢揭发坏人的行为。
“哎呀，你说这个小姑娘多不容易啊！”
“就是啊，这个色狼，真是臭流氓，太不是东西了！”
“这可得小心点，你说一个小女生自己就敢跑出来，也够胆大的了！”
乘客们议论纷纷。
小女生坐回了座位上，趴在桌子上不停的啜泣。
“行了，都散了吧，各回各位，别看了”列车员嚷嚷着。大家也都散了，但是还是在窃窃私议。
过了沈阳后下了一些人，空地也多了起来，但是还是没有座位，有的刚刚空出来的座位立马就被旁边站着的人给占了。我还是没有捞到座位，就坐到地板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天已大亮了，这时已经有空位了，我艰难的站起身来，双腿麻了，我一踉跄险些摔倒，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一个空位上。旁边好心的大叔说：“来小伙子，快坐一会儿吧，累了一晚上了！”。
“谢谢叔叔！我看您也是站了一晚上。”
“是啊，累惨了，每年年后来上班都这样，已经5-6年了”
“那可真辛苦啊！”
“哎，没办法啊，谁叫没文化呢，家里地又少，只能出来打工。”
大叔累了一宿，两个眼圈发黑，满脸沧桑，布满皱纹，目光疲惫中透着坚韧。大叔从口袋里拿出鸡蛋和馒头，分给我一个鸡蛋，我没有要，我说不喜欢吃鸡蛋。其实是不好意思要，也是出于警觉吧，不管大叔看起来多么的真诚，但是谨慎还是要的，毕竟大家是陌生人。
“热牛奶咯，新鲜的热牛奶！”火车上的售货员叫卖着热牛奶，此时我已经从昨晚的虚脱中走出来，可能是饿过劲儿了，什么都不想吃，也不想喝，但是想想牛奶可以补充营养，还是要了一杯。当浓郁的鲜奶香飘来时，我顿时感觉口渴难耐，腹中饥饿难以忍受。一杯牛奶两口就喝光了，虽然我是极力的省着喝。这时卖早餐的和零食的车也过来了，我买了面包和脆脆肠，一瓶矿泉水，一顿狼吞虎咽的吃完了。“慢着点，别噎着！”大叔看我饿坏了，嘱咐我慢点吃。
吃完喝完，感觉自己总算活过来了，想想昨晚的难受劲，鼻子酸酸的感觉，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遭这样的罪，比干农活累十倍啊。那种人挤人，人推人的感觉令人绝望。整个车厢就像是一个大熔炉，把这群背井离乡的农村人装进去，大家你推我挤，谩骂声和吵闹声充斥整个车厢。大多数是出来打工的普普通通的老实人，好人，当然也有猥琐男那样的坏人。还有像昨晚打架的那两个人，其实两人应该也都不是坏人，都是为了生计，才迫不得已抛妻弃子出来打工的，同是天涯沦落人，又何必互相摧残肉体呢！也有像小女生那样心地善良，纯洁的小姑娘，才刚刚走向社会，就体验到了这个社会的最真实的一面。还有像我这样的没有座位遭了一宿罪的毕业生。想想昨晚，自己实在是挺不住了，就想起母亲讲的事情。一次她为了去给我和弟弟筹学费，站在甘南县城等了一个亲属一整天，火辣的太阳下，母亲为了给儿筹学费，忍饥受累，中午饿大劲儿了，就买了袋干脆面嚼了嚼，填填肚子。于是我就又有了力气，咬紧牙关，努力坚持下去。
我坐在座位上望向窗外，昨天夜里下了场大雪，外面都被大雪覆盖，一片雪白的世界。远处有铁路工人在清理着操作场上的积雪，火车哐当哐当地拖着疲惫的身躯，努力向终点冲刺着。车厢里，大家经历了一宿的劳累，此时都平静的看向窗外，车厢里很静，只有火车的轰鸣声。城乡结合处出现了一片片的厂房，接着是居民区的平房，人们在清理着积雪。再后来就是渐渐高耸起来的高楼大厦，广播响起来沉寂一宿的播音员的洋洋盈耳的声音，终于到达终点站了，早安，大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