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过，迎来了一九八四年的春节除夕。饺子还没盛进碗里，堂屋里已经挤满了人，围成一圈看电视，静悄悄的，连广告也不放过。
这两天，只有来了电，程新海家的堂屋就不断进人，就连村子最西头也有人打了手电筒来看电视，这是新兰招了的。昨晚放到凌晨，屏幕上出现了“再见”二字，人们才依依不舍散去。早上起床打扫院子，墙角旮旯里骚哄哄的，板凳也压断一条。家里人只顾着骄傲和高兴，全然不当会事。
八点钟，程新海把电视调到中央台，春节晚会开始了。当然，农村人一年也没看过几次电视，中央台的春节晚会还不像后世影响那么大。晚会现场摆着一张张桌子，酒杯酒瓶，碗盏碟筷，像后世各公司的年尾打牙祭，吃吃喝喝，一点也不富丽堂皇。堂屋里烟雾缭绕，大家伙伸长了脖子，眯着眼睛，盯着屏幕一个个俊男靓女轮番上台，又唱又跳，观众嘴巴大张，口水都流出来了，看到陈佩斯的《吃面条》，哄堂大笑，腰都差点儿岔气了。《中国心》是这次晚会的压轴，程新海找到了后世的感觉。
前世的这个时候，程新海整日懵懵懂懂，课堂上胡思乱想，回了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了熟人，一句话也不会说，还自我安慰：我是个读书人，将来肯定有出息，没必要和这些人打交道，两个字：清高。第一次听到中国心这首歌时，和同龄人一样，骄傲满满，热血沸腾，感觉世界上只有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走上了社会，无形的门槛一道又一道，直到40岁时才感到双脚疲惫。可已经晚了，没时间了，只能喝别人剩下的汤汤水水，磕磕绊绊活了一辈子。
程新海在抽屉里摸了父亲的纸烟和火柴，挤出人堆，双手抓着木梯，爬到平房上，点上烟，看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寒风吹过，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但愿这是一场梦，梦醒时还2020年6月，他不再嫌弃他的糟糠之妻，不再骂整日宅在屋里好吃懒做的儿子，不再呵斥一点也不尊重爷爷的孙子，因为那才是真实的生活。八四年的除夕夜、师范、电视机、拖拉机、平房，这些东西都是全家人汗水掉在地上摔八瓣挣来的，吃的苦，受的委屈历历在目，又是那么真实，这个世界是怎么了，难道是黑洞坍塌？物质变异了？做个梦还那么真实。
瞧了瞧黑漆漆的大地，程新海很想跳下去。跳下去梦就醒了，一切都结束了，还能回到纷纷扰扰的生活中去。走到边上，腿一哆嗦，又退了回去，他活了一辈子，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他胆子小，从没干过不要命的事，再说从平房上跳下去，摔不死能疼死，还是不受那个罪了。
大年初一在鞭炮声中醒来，程新海还是没有回到2020，在鸡鸣狗叫声中接受了现实。回不去就回不去，随遇而安吧！
父亲照例要去给祖坟烧纸，看到程新海刚起床，懒懒散散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从今天起，你也十八岁了，要有个大人的样子，今年的纸钱你一个人去烧，和老人人讲讲家里的事！”
正好，程新海也想问问祖宗们，在地下是否有穿越或重生的事。
过了一夜，程新海虚岁十八了，也要学着像个大人一样，开始顶门立户。和他同龄的齐文生，年前娶了媳妇，前几天传来喜讯，秋天他就能当爹了。
这次要烧的纸钱比往年多，这是因为大伯家春节进了城，给堂姐准备婚事，稍话回来，让帮忙代烧。到来到祖坟前，学着父亲以前的样子，点了纸钱，每个坟头分一把，放了鞭炮，双手合拢，弯腰鞠躬，不用像以前那样下跪磕头，因为，他成人了。在每个坟头上添了几锨土，拍拍身上粘的灰尘，用胳膊夹着铁锨，双手拢在袖子里，稀里哗啦地吸溜着鼻涕，回家了。这就是程新海的“成人礼”了。
“哟，海娃儿上坟地烧纸回来了，一个人去不害怕？”路上遇到熟人，调侃了一句。
“怕什么？里面是我的祖先，保佑我还来不及，能害我？你若是害怕，肯定是做了亏心事，小心你爷爬出来打你。”
回到家，交了差事，吃了饺子，左邻右舍又来看电视了，连年也不拜了。
在村里转了一圈，收到一把压岁钱，到小叔家拉上爷爷奶奶回家吃过年饭。在东屋里生了火盆，爷爷很威严地坐在上首，开始数落父亲：挣几个钱不知道姓啥了，喝酒抽烟，大手大脚。父亲像个孩子似的，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程新海见了，忙起身离开。这是家里祖祖辈辈留下的传统，大年初一是教育后辈的日子，后世程新海五十多了，初一还被父亲用拐棍敲过。
午饭过后，母亲和奶奶在里屋说些加长里短的事，程新海插了一句嘴：“奶，你现在还纺纱织布吗？”
“唉，老了，不中用了，眼睛看不清咯。但不织不行，你小叔住的是草房，能帮一把是一把。”
“奶，估计你也织不了多久了，过了这个年再去供销社买布，就不用布票了，洋布大量供应，土布衣服就没人穿了。”
“怪不得年前没人收土布了。唉！家里又少了一项进项。”
送爷爷奶奶回去，征得父亲同意，程新海往老人口袋塞了一百块钱，多少算是孝敬的。
初二开始走亲戚。长了一岁，程新海开始不耐烦过年走亲戚了，顶风冒雪不说，去了也只是吃一顿饭，说一箩筐没营养的废话。
程新海家的亲戚都是土里刨食的，没一门大富大贵的亲戚，平日里也没什么来往。还在走动的几门远亲，唯一的用处是娶媳妇、嫁闺女时能互相介绍一下，毕竟知根知底。
当然，姐姐家是一定要去的，初二姐姐回娘家，初三程新海就开了拖拉机，拉上新槐和新兰，带了果盒和两条子五花肉，到姐姐家走亲戚。
去年冬天，姐姐姐夫终于和父母分家了，住进了以前的草房。结婚时住的瓦房留给了他兄弟，将来结婚用。
“姐，你们应该修新房子了，这么旧，要是钱不凑手，回家要。”
在姐姐家里，逗弄着小茹，和姐姐商量盖新房的事。
“你看盖瓦房还是平房？”
“当然盖平房咯，一次到位，免得过不了几年还要扒了重盖。”
“盖平房要不少钱吧？”
“放心，你家里钱不够了回娘家要，不过可别忘了还，我还没娶媳妇呢？”
“你还没毕业呢，就想着娶媳妇的事。”
“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