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地界,城外有一深山长谷。山岚常年被笼罩于皑皑白雾中,隐隐约约可见青墙白瓦错落有致,清溪玉树郁郁葱葱,置身其中犹如仙境。
世人唤此为仙境为云深不知处。
蓝氏仙府坐落其中,与仙境之名相得益彰。
晨时雾气缭绕,日光悄然挤进,映得仙境园林隐隐反射出点点光。
本是大好日出东方静好时光,突然有一呼声惊起惹得谷鸟四散而飞,扰了浮生。
“蓝思故!”
一道怒声自一位平日里雅正端方的老古板丹田吼出,不难听出里面满含怒气冲天,怒火中烧。简直毫无平时人前的儒雅风流,大雅宏达。
一个娇小的蓝色身影自一堵墙内行云流水翻下,拔腿就跑似要与光速一较高下,疾跑途中还不忘回头嘲讽,“蓝老头莫要怪我,若不是你非要留我抄经书,我也不会如此!事已至此只能先走一步!”
美人第一在气韵,其次在骨骼,再次在皮相,最后在衣冠。少女约摸着笈笄之年,青衣乌发,明眸皓齿,笑起来眉眼弯弯露出一颗小虎牙,顾盼生辉。梳的整齐精致的发型微微凌乱,额头上的卷云纹抹额却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地挺着。此时虽然形象有些狼狈,但丝毫不影响她美的文雅中又透露出张扬,既矛盾又融洽,气质出尘。
云深不知处蓝氏仙府三千家规,圈地蓝家弟子个个举止端方,规规矩矩,谁料到居然出了蓝深这么个三千家规外的唯一一条漏网之鱼!
蓝深打小没见过娘,她爹更是自她五岁后把她扔给蓝启仁之后就不见踪影。好一对不负责任的爹娘,天生一对。
蓝启仁也是可怜见得,自己都没讨到老婆,蓝深加上他哥哥青蘅君留下的两个孩子,却是要替人养三个孩子!
真是造孽。
一个老古板教出来孩子,还能如何?
除了一个蓝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鸡飞狗跳,蓝涣和蓝湛那是深受荼毒。
蓝涣还好些,温文尔雅虽然博古但也通今。而蓝湛简直就是蓝启仁亲生的,一个老古板教出来一个小古板,座下的弟子也尽是些古板。蓝深亡哉!
蓝深什么时候亡不知道,但蓝启仁现在是被她气的快亡了!
蓝深拍拍屁股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徒留蓝启仁独自在仁室内吹胡子瞪眼,哦,现在他已是不能吹胡子了,因为他的宝贝胡子被蓝深一刀咔嚓给剪了。只剩下一小截歪歪扭扭地委委屈屈地耷拉着,再加上他此刻气的脸红脖子粗的,看起来委实十分滑稽。
受害者还憋着一肚子气,而罪魁祸首早已逃之夭夭,半分影子也无,如今怕是又不晓得躲到哪里去野了。
蓝深此时正使着轻功,脚下生风从林间蹿过,一路奔南到了禁书室。只见她绕到楼背后捏了个诀,便飞身而上从一小窗进了楼内。
这姑娘姿势好生嚣张,一把关上窗户重重地往地上就地一躺,抬手遮着眼睛,边喘着气边低声轻笑,“老古板,叫的你日日爱逮我,好不叫我讨回来了吧。”
也不知蓝启仁为何,明明才四十好几,偏生成天喜欢留着这一揪羊胡子,本来便刻板加上胡子看的硬是又老成迂腐了不少。
等笑够了,蓝深坐起来依旧是个没坐相的,没骨头一样倚着书架。
随手拿起书架上一本书翻得哗哗作响,挑挑捡捡一脸嫌弃地抱着几本书又坐下了,一坐就又是大半天。
等蓝深醒过来,外面的竹子叫风欺负地左摇右晃发出阵阵声响,没点灯的禁书室此刻昏昏暗暗的,竟是快要入夜了。
脑袋发懵,蓝深捂嘴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爬下楼慢慢往回走。
该用膳了。
一路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等偷偷潜入后厨摸了一包杏仁酥,边走边吃着,再看时间已然过了戌时。
夜晚云雾飘得飘散的散,一弯月亮清清楚楚地占有一席之天,蓝深一抬头就清清楚楚地看得见。
不止月亮清清楚楚,一人静静立于阁楼之上的长廊中,头顶明月,身上带光也被蓝深瞧见的清清楚楚。
蓝深几乎立刻动身就往后跑路,可惜已然被发现再难逃魔掌。
“亥时不息,触犯蓝氏家规。夜游,触犯蓝氏家规。”
那人身形比居然蓝深还快,须臾便落到蓝深身前,伸手阻拦,
“蓝思故,家规,一百遍。”
真倒霉,怎么就让她撞见蓝湛巡夜了呢?
蓝深叹了口气,似乎认命了一般,一只手却偷偷把杏仁酥往后背草丛一抛,竟然转眼就从混世魔王无缝衔接乖巧无比的好学生!
蓝深面上含着笑意一脸无辜:“蓝二公子,我半夜醒来想要如厕,实在无意路过此处,还望蓝二公子见谅。”
云深不知处举止端方景行含光的蓝湛,字忘机的蓝二公子眉头微一皱,面无表情听着蓝深瞎扯,眼睛不动声色瞟了一眼她的背后。
“从东边找到西边?”
夜深人静明月清风,人间仙境在黑暗中被月光照的朦朦胧胧,良辰美景奈何有个木头蓝思故。
二人的长袍被风吹的微动,蓝湛在月下银光下依旧面如冠玉,微微上扬的眉毛,直挺的鼻梁,薄唇微抿有些些红润的微光,形象一丝不苟,抹额不偏不倚,虽然尚未脱去青涩之气,且不难瞧出日后出落翩翩,风度景行。
蓝湛的静室在云深西边,蓝深的竹苑在云深东处。
这头某个字思故的小魔头对着蓝忘机乖巧一笑,心想这祸害以后不知要便宜了谁,张口谎话就来:“今日做了个恶梦醒时想必有些神志不清了,竟然从竹苑梦游到了静室。我这就回去,打扰了。”
说罢还像模像样地拘了个礼,即逃也似的跑了。
蓝湛亲眼看着她跑着差点跌了一跤,默了默,望了一眼不远处屋檐下的牌匾上写着的“兰室”二字,站在四下无人的小道上脸上有些难得的浅淡笑意随后又被风吹的散了。
这是南边…
第二天一早,蓝深昨夜里摸黑脑子浆糊了还是怎么滴居然在从小长大的云深不知处迷了路,好不容易千辛万苦找到自己心爱的床,睡了没多久就被棒打鸳鸯。
绝望的被拎到仁室,边罚跪边打瞌睡,不让睡觉实在是一大酷刑,蓝深为之屈服。
来来回回路过的蓝氏子弟都见怪不怪了,能够惹得蓝先生大动肝火的也只有她了,对蓝深又跪在仁室门口早已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了。
倒是有女弟子心生不忍,偷偷带了些糕点想塞给她。但这可是在蓝启仁的眼皮子底下,这可使不得,蓝深用眼神劝退她们,不想嚯嚯她们受累,殃及池鱼。况且昨天她确实做的过分了些,那揪大胡子可是她那个傲娇师父的宝贝心肝呢。
还是让他罚一罚顺顺气好了。
蓝深暗自叹气,终究是她一人扛下了所有。
从太阳上班跪到下班,春日里的晚风凉的很,直吹到骨子里去了,又一日未曾进食,蓝深简直是饥寒交迫,又累又困还饿。
直到一个弟子从仁室出来让她回去,蓝深才嫣儿吧唧地撑着地缓缓直起身,踉踉跄跄地游回去了。
虽然没过酉时尚有饭菜,可蓝深实在没余下什么力气再去寻后厨,顺着一路上的白色小花慢慢走回了她的竹苑,倒头就睡了过去。
翌日日上三竿,蓝深才起,双腿发软发酸膝盖处更是高高的肿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蓝老头大发善心,今日没去学堂居然也没人来喊。
蓝深是个死要面子的,偏偏怕疼怕苦怕痛怕痒怕鬼,平时没与人触碰,她怕痒别人也无从得知。至于别的,蓝深就算在心里跳脚衣服里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也硬是忍着,从不对他人表露出一丁点来,他人也只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是个混世魔王。
如今四下无人,蓝深疼的龇牙咧嘴直咋呼,一步一瘸慢慢挪到桌前坐下倒水喝,喉咙发紧,几杯水下肚也没缓和。
脱力一趴,看见桌子上有一瓶伤药,疑惑着,“蓝老头今日怎的如此好心派人给我送药?”
不过不用白不用。
上了药感觉好多了,晃晃悠悠往兰室走去,弟子们正在晨读,活体家规蓝湛在台上监督,看见蓝深进来皱着眉瞪了她一眼。
蓝深心里发虚,不敢看他,垂头坐在位置上只觉得脑袋发昏,书上写的都是浆糊,耳里听到的也都嗡嗡作响。
蓝启仁进来看见蓝深规规矩矩的坐在座上心下诧异,他已经准备给她放一天假,昨日罚的有些重了。这丫头怎的如何捣乱脑子灵光,平时却如此死脑筋,没叫她过来倒是自己来了。
心理活动丰富,但是鲜有表情大概是蓝氏的特色,蓝湛对蓝启仁作揖后到座上,两人皆是面无表情礼仪到位。只是二人看着蓝深撑着脑袋昏昏欲睡脸色苍白的样子,眉毛都快打结了。
“砰!”
蓝深尽力睁开眼睛,只觉得世界都在转,前座一个蓝湛变成好几个蓝湛,这可了得!心想一个我都受不了这好几个岂不是要了我的命!往前一栽头磕案桌上,晕了过去。
蓝启仁坐在台上脑袋突突的,好不人放心,“忘机,你且送思故回去吧。”
“是,叔父。”蓝湛伸手打算扶着蓝深只觉得摸到了一团火,之前脸色苍白的蓝深现下脸上冒着不正常的红晕,顾不得男女有别探了探蓝深的额头,竟是发烧了。
蓝湛一把将烧的快昏了的蓝深拦腰抱起,疾步出了兰室往竹苑去了。
众弟子只觉得一阵风一样的吹过,人就不见了。蓝启仁墨色眼眸盯着二人离开的方向神色莫名,望了眼蓝忘机离开的空座,轻咳一声开始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