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蓝氏雅正为训。平时教导的主要是仙门礼仪和修真家族谱系历代渊源之类这种的又臭又长还要背的屁话。
这不,讲完家规,又让在座的弟子们默写了昨日教过的几代修真家族的变迁、势力范围划分、名士名言、家族谱系后,一帮学生叫苦连天,都说这蓝老先生迂腐,还真是不假。放着自己家的这些一大群连着三代就要叔伯姑表的叫,自己家都认不清人,还要去记旁人家的亲戚,这谁能记得住啊?
蓝深仗着角度问题别人看不见,眼珠子乱瞟正大光明巡视领地。她换了只手继续撑着下巴,看着蓝湛瞪着开小差的聂怀桑和魏无羡,看着魏无羡又作妖,觉得好没意思。
上课带小动物,画王八贴先生身后,偷吃东西,这都是蓝深她八百年前玩剩下的了。
啧,没点新意。
而且这魏无羡好生可恶,故意坐在她和离姐姐中间隔着,不然她就可以盯着离姐姐温柔淑丽的漂亮侧颜看了。
可现在她转头却只能看到魏无羡这厮欠揍又得意的一副小人得志嘴脸。
切,无聊。
还不如听家规,蓝深转回头不想理魏无羡。
兰室内,各个弟子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如临大敌。背族谱什么的,这可真的太难为人了。
蓝深不慌不忙,从容淡定的样子让各家弟子心中赞叹,不愧是蓝先生的徒弟啊,虽为女子,这身气魄也是非常人能及,端庄典雅。然后再看看蓝深前面端正优雅的蓝湛,不由得更加挫败了。
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蓝深坐姿优雅,背挺如松,面前的纸写的满满当当,字字端正飘逸,还都是正确答案。
每日一叹,她太棒了。
可真不是她用功,她只不过是比别人会的法术多那么一点点——蓝深闭上眼睛装作冥思苦想的样子,实际上偷偷掐了个决,灵识出窍,大摇大摆走到蓝湛面前,眼神高贵冷艳扫过桌案,记下他默写下的答案,还对他做了个鬼脸,再大模大样回到身体,睁开眼抬手旁若无人写了起来。
作弊都比别人高级一个档次。
说的就是你,魏无羡。
低级,无聊,幼稚!
另一边魏无羡抓耳挠腮胡编乱造了半页纸之后实在是想不出来了,终于也不为难自己了,左顾右盼开始搞小动作,小纸条传的飞起。
而且他似乎忘记了前几天蓝深是如何生猛的教训他的,好了伤疤才几天就又忘了疼,又来招惹她——丢了个纸团给蓝深,见她不理,又剪了个小纸人,让小纸人晃晃悠悠的往她这里走过来。
蓝深看着脚下魏无羡乱扔的小纸条,心又开始疼了——心疼她的鱼儿们,虽然最后她自己也吃了。但是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魏无羡这丫的擅作主张!等过几天有了鱼苗再吃也不迟啊!
唉!气死她了!
不说了,越说越气。
蓝深扭头对魏无羡怒目圆瞪,果然还是打的不够。
纸人目标明确地往蓝深方向进击,只不过半路上兰室内突然刮进来一阵妖风,吹的小纸人没了方向,居然往她前边的蓝湛那去了。
蓝湛就没这么客气了,坐的笔直,手一抓把小纸人捏的咔咔作响,面色不善地瞪着魏无羡。
后者十分得意,非常自然的接下了蓝湛的死亡视线,还对笑着他招了招手。
“哼!”
这标志性的语气,一听就知道是她那个傲娇的师父。
蓝深一听就知道又要有人遭殃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倒霉蛋儿。
蓝启仁显然对于有人三番两次挑战蓝氏家规的权威感到不满,捋了捋着新养的胡子:“家规三千五百条,刻于石碑上没人看,我才一条一条念与你们,却还有人明知故犯!”
“魏婴!”
“在!”立刻站起来。
“有闲心做别的,看来你的课业已经默写完了?”蓝启仁慢慢悠悠说着扎魏无羡心的话。
“没…没有。”魏无羡垂头一副知错的样子。
可惜蓝启仁不吃这一套了,“看你这么自信满满,我便来考考你。”
魏无羡:???他自信是有,哪里满满了?
蓝启仁才不管他怎么想的,发问——
“清河县内牛所提何业?”
“屠夫。”
“修真界兴家族而衰门派第一人为何者?”
“岐山温氏先祖,温卯。”
“妖魔鬼怪是否是同宗?”
“非也。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魔者生人所化;鬼者死者所化;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
“为何不是?如何区分?”
魏无羡转头指着兰室外的郁郁碧树,胸有成竹道:“臂如一颗活树,沾染书香之气百年,修炼成精,化出意识,作祟扰人,此为‘妖’。若我拿了一把板斧,拦腰砍断只剩个死树墩儿,它再莴多修炼成精,此为‘怪’。”。
蓝深点点头,不错不错,对答如流。
蓝启仁面色有些满意,却又看不惯他洋洋得意还捣乱听学,偏要找茬:“身为云梦江氏子弟,这些早都该耳熟能详倒背如流。我再问你,今有一到子手,父母妻儿俱全,生前斩首者逾百人,横死市井,曝尸七日,怨气郁结,作祟行凶,何如?”
这次魏无羡没有立刻答话低着头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其他人都坐立难安,低头的低头,翻书的翻书,生怕下一个点到自己。
蓝启仁:“不许翻书!都给我自己想!”
一阵沉默。
蓝启仁给气笑了,个个都不顶用还好意思搞小动作!平复了下心情,点了他的得意门生,“忘机,你来说。”
蓝湛起身,不负众望,平静开口:“方法有三:度化第一,镇压第二,灭绝第三。先以父母妻儿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不灵,则镇压;罪大恶极,怨气不散,则斩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门行事,当谨遵此序,不得有误。”
果然是蓝湛,标准答案张口就来。
不过…不标准的呢?蓝深心中一颤,自嘲的想,怕是又要被罚了,还是会异常严厉的罚。
蓝启仁满意点头,“一字不差。”
视线巡视兰室内众人,冷声道:“无论是修行还是为人,都该这般扎扎实实。若是因为在自家降过几只不入流的山精鬼怪、有些虚名就自满骄傲、顽劣跳脱,迟早会自取其辱。”
蓝深暗自腹讲,老古板带小古板,就知道背标准答案。
魏无羡举手,“我有疑!”
蓝启仁睨了他一眼仿佛再说“你又要翻什么花来”,但秉着教书育人的匠心精神还是回了一个字,“讲。”
虽然有些迟疑,但魏无羡还是缓缓说出口,“虽说是以‘度化’为第一,但‘度化’往往是不可能的。”
完了,蓝深心中暗道不妙,公然挑战权威,这魏无羡胆子也忒肥了!
而魏无羡声音慢慢坚定,丝毫不惧对上蓝启仁的目光反问道:“‘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说来容易,若这执-念是得一件新衣裳倒也好说,但若是要杀人满门报仇雪恨,该怎么办?”
蓝湛淡定回话:“故以度化为主,镇压为辅,必要则灭绝。”大概还在为刚刚的纸人生着气,蓝湛看着始作俑者眼神冰冷一片。
魏无羡微微得意一笑,“暴珍天物。我方才井非不知道这个答案,只是在考虑第四条道路。”
蓝深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好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打断他。
前面的蓝湛似乎侧头看了她一眼,只不过蓝深现在心乱的很也无暇顾及并没有注意到。
“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第四条。”蓝启仁来了兴致,倒是想看看魏无羡能说出什么花来。
魏无羡:“这名剑子手横死,化为凶尸这是必然。既然他生前斩首者逾百人,不若掘此百人坟墓,激其怨气,结百颗头颅,与该凶尸相斗……”
“不知天高地厚!”蓝启仁听了魏无羡大逆不道的话气极,胡子又翘起来了。“伏魔降妖、除鬼歼邪,为的就是度化!你不但不思度化之道,反而还要激其怨气?本末倒置,罔顾人伦!”
魏无羡会轻易服输就不叫魏无羡了,仍反驳道:“横竖有些东西度化无用,何不加以利用?大禹治水亦知,堵为下策,疏为上策。镇压即为堵,岂非下策!”魏无羡躲开蓝启仁扔过来的书,嘴里不停,“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又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蓝启仁十厉声:“那我再问你!你如何保证这些怨气为你所用而不是狀害他人?”
魏无羡一噎,理直气壮:“尚未想到!”
蓝启仁怒极,又是一本书砸过去:“你要是想到了,这仙门百家也就容不下你了,滚!”
啧,倔,驴一样。
虽然魏无羡与蓝深的想法有些不谋而合,可她却不敢像他一样…
蓝深心里悄悄对魏无羡改观——他也不尽然是不可取。
起码,比她有勇气说出来。
但是这勇敢的后果——去藏书阁将《雅正集》中的《礼则篇》抄写一千遍…
蓝氏家规又名《雅正集》,是蓝启仁毕生追求,修订编撰成册刻与石碑之上,蓝氏门生皆以此为训不得有误。
而《雅正集》家规三千五百条,分为好几篇,《礼则篇》更占据全集四分之三,是所有篇章中最长的。
这还是蓝深第一次见有人被罚抄一千遍的,看来他师父这次真的是被气狠了。她突然庆幸自己没有也当堂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不然蓝启仁怕是要被气厥过去吧?
唉。
看着魏无羡开开心心被赶出兰室,蓝深无奈,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趁着下了学,蓝深找去后山,魏无羡果然在溪边,旁边还有一个人,是岐山温氏的温宁。
魏无羡教人家射箭差点伤着人家姐姐,温宁被黑着脸的温情带走了,之前在兰室进退有度的温情气的临走时还给魏无羡翻了一个白眼。
真不愧是魏无羡啊。
“诶!思故妹妹!来找我玩啊?”魏无羡才发现一边看热闹的蓝深,“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啊!”
“魏…”
打断,“别叫我魏公子了啊,多生疏啊!叫我名字就行了!”
蓝深顿了顿,从善如流,“魏无羡。”
“诶!思故妹妹。”
魏无羡声音高扬回应着,知道蓝深找他定是有事情的,乖乖看着她等她的下一句。
蓝深两侧双手不自觉握了握,有些犹豫着开口,“今日你堂上言论骇俗…我是说不…”
她平时通常都是直击球,少有这么犹豫不决优柔寡断的样子,不过…
魏无羡仍然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平时嘴碎得很,现在却一言不发微微低着头乖乖等她的话。
蓝深看着他这幅样子心里突地柔软一瞬,倏地释然了,她怕什么呢?眼前这人和她是一样的。
她也抬眸回望魏无羡的清澈如黑曜石般的眼睛,深深地望进去,语气坚定认真,说:“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魔者生人所化,怨气灵气皆天然所生,灵气可用,怨气便可用。”
风过有痕,抚过魏无羡额前落下的鬓发。
他突然笑了,笑得像…怡红楼头牌的可尘姑娘,一样的灿烂炳焕风情万种,又不一样的英姿飒爽放浪不羁,整个人都在发光。
蓝深的小心脏突然砰砰跳的厉害,愣住了。
真是见鬼。
她见到可尘姑娘笑的时候可不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