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少年看了许久,突然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他指着南宫徽道:“你……你不就是在贵溪的那名男子?”
南宫徽与少年对视了一会,看了看他身上穿着简洁的修仙道袍,不久前的记忆立即涌了上来。这不正是前去贵溪抓妖的两位剑仙少年中的一位!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依旧印象深刻。没想到能够再次见面,看来自己还是蛮有仙缘。重要的是,他还是应荷的亲弟,也即是应家坞的后代,这关系摆在眼前,不可能不攀!
他靠前一步,咧嘴笑道:“啊,原来是先前见过的剑仙小兄弟,许久不见,近来过得可好?”
少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贵溪一别后,我们便有要事赶回门派了,最近便一直待在门派里。”
应荷惊讶道:“小锋,原来你们都认识啊?”
少年点头道:“在我尘修抓妖之时,曾在贵溪有过一面之缘。”接着便滔滔不绝地说起他跟南宫徽在贵溪相遇并为百姓除害的光荣事迹,说贵溪盗贼如何如何引起民愤,然后他如何如何指导师弟合力擒住盗贼,得意地把他的一举一动都形容得淋漓尽致,当然也不会少了南宫徽的部分。
“是的,是的……”南宫徽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不断地在一旁附和着道,“若不是剑仙小兄弟,这事根本就成不了啊,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苏槿棠听着听着,感觉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将信将疑地瞪着南宫徽:“原来,原来那个人真的是你啊?”
南宫徽得意地轻挑了眉。
说到饶有兴致之时,门外的那名婢女又一次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脸色却明显没有之前那般和悦,她靠着应荷和曾伯的耳旁细语两句。
应荷也凑过去听了,无所顾忌地放声道:“哎,最近可真够热闹的,你想办法随便打发他走好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毫无征兆地窜出一个人影,刚进来不久的剑仙少年也不禁惊了一下。
“原来是有客人在啊,难怪应小姐要把在下打发走。”那人虽然说得客气,言语间却弥漫着浓浓的乖张和不羁,而且未经主人召见就擅自闯入府邸,着实是胆大妄为。
南宫徽也忍不住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第一眼瞥过去,惊吓得差点咳出来。
那双犀利的眼眸正直勾勾地盯着他,而这双冰冷的眼睛却并不是那么陌生,在不久之前的比武大会便被这双眼睛震慑过,它的主人正是在比武大会风云一时,却黯然收场的尹新月。
他扫了一眼南宫徽几人,特别在江心石身上注视了好一会儿,大概是对自己曾经的对手有所顾惜。
南宫徽心里一颤,生怕他们会互相打照面,这么一来,应家人定会以为他们跟这个不速来客有什么牵连,那他之前打下的关系也就白费了!
所幸高冷的尹新月看了他们一眼之后,便回过头没再说话了。
应荷似乎没有被他充满杀气的眼神所震慑,镇定自若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尹新月嗤鼻一笑,道:“呵呵,这就要问应大小姐了,根据应小姐所说之地,的确寻到了龙女所在之处,却为何,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应荷不屑地嘟起嘴,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应了你的请求,给你指条路罢了,我又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一般人寻找龙族并不会只为一见神灵,定会有所企求。应小姐既然见过龙女,想来应是得到了所要的东西,才不会担心我会取走什么,所以才毫无犹豫地告诉我龙女所在,我说的对吗?”尹新月勾起嘴角看了应荷一眼,继续道,“而作为一个铸剑大师的后代,应该知道生灵的精元是可以铸入兵器当中,以获取‘灵’。与仙神最为接近的龙族的精元,更是历代铸剑师梦寐以求的法宝。”
曾伯道:“少侠说得不错,但应氏家族已然衰落,江湖再无人青睐应氏所铸兵器。而且,我家小姐确实没有你所说的什么精元,你要找的东西,说不定已被前人所取。”
尹新月漫不经心地笑着,似乎没把他的话听进去,道:“虽说应家坞早已不如当年,但又何曾没有想过恢复往年盛况。应小姐年纪虽小,说不定已是忍辱负重,将龙女精元收藏起来,莫不是,想得有朝一日神兵一出而名震天下?”
应荷听完他一番话,脸色却没啥变化,只是嘟着嘴道:“既然怎么说你也不信,那你便留在我这,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好了,但可别指望我给你白吃白住哦!”
尹新月继续冷笑着,却没了话。
应荷将尹新月打发走后,便命人把南宫徽几人的房间安排好,准备前往寻找龙女事宜。
应家坞的庭院空荡荡的,寂静无人,因为门庭衰落,留下许多空房子,便分配给每人一间大房。刚打扫过的房间宽敞而干净,却依旧闻到沉积已久的灰尘味儿,显然真的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应荷亲自领他们到各自的房间,却特意安排江心石到最里头的院落,这儿有亭台楼阁,草木清池,宁静而雅致,看起来是为贵宾安排的房间。
江心石刚踏进去的时候,受宠若惊,连忙推却道:“应小姐,这么华丽的别院,在下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住在这里……多有不适。”
应荷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这里是我家,我不觉得有什么不适的。房子不就是给人住的嘛,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你在这住下,好让家仆们常来打扫打扫。况且,你身体抱恙,在这住着也舒适些。”
江心石顿了一下,道:“小姐怎么知道在下……”
应荷笑道:“我又不是傻子,你们说的话我都听着呢!而且,你脸色这么差,就算我不是大夫都知道你身体抱恙了。”她虽然一直带着天真无邪的面容,但总觉得与之在大堂的时候,又有些许不同了。
好意难却,江心石一时无法反驳。虽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终究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晚膳过后,一如既往的,洛紫凝都会在日暮之前看望江心石,为他诊断今日的身体状况。
“最近并无大碍,需安神休养,规律饮食即可,切莫动用内力。”洛紫凝为江心石把完脉后,仔细地整理好他的衣袖。
江心石轻轻点头,道:“感觉最近身体轻松了不少,就好像,好一股气息在体内酝酿着,包裹着自己。你看我现在都不用吃药了,你和南宫,还有槿棠姐,就不必再找什么活龙血了吧。”
洛紫凝欣慰地笑了,并没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江自流输给他的内力的确可保一时性命,但是只要这股内力消耗殆尽,他依旧会受体内煞气侵蚀,朝不虑夕。
见洛紫凝有些神不守舍,江心石轻轻地唤了她一声,道:“洛姑娘,你可不可以帮我劝劝南宫,我不求能够活得长久,只想让他不再在去找什么灵药了。”
洛紫凝抓过他的手,笑着摇头道:“小石,我知道,这么多痛苦过去了,你也不会害怕死亡,死去以后,更不会再害怕什么,但留下的人又怎么样呢?我行医多年,救过许多人,也看到过无数次死别,不管什么人,最让他们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失去,就算是一个非常渺茫的希望,都想要抓住。曾经有很多人把那一丝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而我却自责无法挽回流逝的生命,但他们告诉我,他们不怪责任何人,不管结果如何,他们不后悔,至少努力过,挣扎过,而不是眼睁睁看着至亲至爱慢慢死去。他们对得住自己,也对得住逝去的人。江先生和南宫他们为你寻找良药,不仅仅是为了你,也为了他们的心愿,也许明天你就会死去,但他们在这一刻依旧会为你寻找医治的办法,只要你还活在世上一天,他们都会为你努力地活着。你固然可以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但他们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呢?”
江心石默默地低头,也许他很早就应该明白,为何自己无论说了什么,有多坚决,大哥和南宫依旧会一意孤行。像自己所说的那样不再奔波,回到凤凰山的小屋里,陪他度过最后的日子,然后看着他死去,但他们无法做到,更无法说服自己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分离怎么会是最好的结局?死亡怎么不是最坏的结局?这一切并不是毫无希望的。
尽管曾经十分不顾惜自己的生命,让他们很失望,但他们终究还是拼命地守护这最后的焰火。洛紫凝这番话让他明白,虽然性命是自己的,但同时也是别人的执着,自暴自弃无异于践踏至亲的希望。
“小石?”洛紫凝轻轻唤了一声。
将要沉没的夕照余晖射在他们身上,屋内寂静无声,两人也仿若定格,衬着房子里雅致的装饰,仿佛成了一副泛黄的古朴画卷。
江心石忽然觉得很温暖,不知是洛紫凝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还是这依恋着天空而久久未肯落下的夕阳。他缓缓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洛紫凝在夕照下静美的容颜,这个在他眼中与众不同的女子,心中深藏的某些东西似乎要破茧而出。
“谢谢你……我知道大哥还有南宫都很关心我,如果我死了,他们一定会很难过。那洛姑娘你呢?虽然,你与我非亲非故,但我很想知道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也很伤心,会不会想起我?”他似乎能感到呼吸的急促,也知道这番话是在是太过唐突,却不论如何也要把深藏已久的话告诉她,“自从你出现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总是希望每天都能见到你,就算我已经病得快睁不开眼了。在我的生命里,除了大哥和南宫,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们虽认识不久,你却愿意跟随我们走这段旅程。在你心里,是不是也会……有我的位置?”
洛紫凝哑口无言地看着他,已然惊慌失措,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江心石对她,竟然是另一种她从未想过的感情,而她却未曾察觉,还日日夜夜守在他身旁照料他。心中有种惶恐,在颤动着她还触摸着江心石的指尖。她小心而急促地抽离她柔软,此刻却有些冰凉的手。
江心石也慢慢握住手掌,似乎还想要抓住她的余温,却已经永远都无法抓住了。他已经知道洛紫凝的答案了,其实这样的一个结果也是早已预料,像他这样命不久矣之人,又怎么配得到别人的爱呢?只是仍然抱着一丝奢望,就算跌入深谷也不后悔。
洛紫凝有些难堪地移开了眼光,垂眸道:“身为医者,医治病人是我的职责。可以说……医者是一个最博爱的人,却也是最无情的一个。我坚持救人的理由,从来不是因为感情,而是天职,无论对谁都一样。小石,你是一个非常坚强纯真的少年,你在我眼里是特别的,但更多的不是怜悯,也不是别的感情,而是羡慕。我想尽办法地想要救你,是因为你值得活得更加长久,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江心石眼里有淡淡的失落,很快地,笑容又重新挂在脸上,在璀璨的余晖下却是如此纯净:“洛姑娘我明白。不管怎么,我要谢谢你,不仅是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料,还有在我这段生命里,能够体会过从前没有过的情感。”
洛紫凝重新凝视着江心石,摇头道:“小石,你还很年轻,只要我们找到了治愈的方法,等到你能够像所有人一样活着的时候,你一定会找到真正相爱的女子。”
江心石与她相视一笑,尽管心底还是翻涌着哀伤,但还是希望,这日暮的光芒覆盖在他脸上,多少还能在她心中留下温煦和安宁,就像她给自己的希望和勇气。也许,这会成为彼此生命中无法忘却的一瞬,也许,他们终究不能走到一起,但在仅存的岁月里,能有她的身影陪伴在自己身旁,也是好的。
洛紫凝心不在焉地走出了房间,在偌大而空荡的庭院里游荡,方才还挂在屋檐边缘的夕阳,此刻已偷换成一轮明月,而她也好像走了很久,很远。
这一瞬间,突然觉得她的心很沉重,想着黄昏时江心石说的话,又想起远在龙崖山庄的师母,仍然在某个角落采药行医的师父,还有,不知是否已到达望月之巅的,那个遥不可及的身影。
突然,有个冰冷声音把她从遥远的幻想中拉了回来:“洛姑娘,这么晚了,还没回房?”
洛紫凝回头打探了几眼,最后落在围墙边上的树上。只见尹新月舒服地倚在壮实的树干上,却也没侧过头看她一眼。
看着他被应家小姐冷落,只能餐风露宿在外头,此种冷傲又落魄的模样,让她不禁莞尔:“原来是尹公子,难得还记得小女子我,实在是荣幸。”
“你们亲口指正我是杀齐笑的凶手,我又怎么会忘记。”他语气中有锋芒。
洛紫凝笑容凝固着,她实在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毕竟这次前来是为寻找活龙血,不希望还有其他纠葛,便道:“若尹大侠没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
“慢着!”尹新月从树上坐起。
洛紫凝刚要抬起的脚尖,又僵直地定住。
“听说,你们也要找龙女?”
洛紫凝淡淡笑道:“没错,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要找的并不是同一件东西。”
尹新月将信将疑,只能沉默地看着她,试图找出什么破绽。
可是他没有,洛紫凝眼中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慌乱的波澜。
原本一切重回平静后,她便可抽身离去,然而转身刚迈开步伐的一瞬,她又说了一句话:“你说龙女精元可以铸灵,但据我所知,除了用来锻造武器便是直接使用,如果不是铸剑者,想来便是吞食魂灵,以助长修炼,我说的没有错吧?”明知尹新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却不知道为何说出这样挑衅的话,也许觉得洞烛其奸是一件有趣的事吧,对于一直安守本分的她确实有种别样的快意。
她微微侧头留下淡淡的微笑,却知道目送她离开的将是冷冽彻骨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