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航用冷静的眼光凝视这个世界。人们真是可笑，放假了，满世界都是人，还都爱在这个时候往出挤，人挤人，折腾一通回来，还跟重获新生一样的亢奋。
一样的街道，一样的写字楼，一样的办公室。
返工上班的第一天，老总召集了大家开了会。
动员会。
创意大赛的动员会。
李伟航不是个在生活中随时随地都可以充满激情的人。喊口号这种，在李伟航印象里，好象从来没在李伟航身上发生过。
当老总带领到家高声自我鞭策大喊加油的时候，李伟航能做到的也就只是在旁边坐着。为此，管强不只一次地教导李伟航，老总就是他们这个公司的老板，做员工的要给足老板面子，这一条虽然没有写进员工守则，但是比任何一条守则都重要。
李伟航不喜欢这种气氛，有点随波逐流的意思。
随声附和和随波逐流是两回事！管强当着老总的面儿对李伟航说，你可以把这理解成一个礼貌上问题。
老总说他可不介意这些，还说李伟航是个忧伤的艺术家。
李伟航想了很久也没能分辨出，这话是在赞李伟航还是在贬李伟航。
关于创意大赛，李伟航的兴趣不大，管强知道李伟航，李伟航肯定不会为了一个年终奖挂钩的活动争得头破血流。
这根本不是年终奖的问题！
管强再次跟李伟航强调！
如果李伟航的预案能代表公司进军全国大赛，那T2就可以在公司彻底扬眉吐气，甚至在业界都站稳脚根。
击败了又怎样？李伟航问管强。
管强忽然看着李伟航，他说，李伟航说话的口吻特别老。
李伟航本来也不年轻。
管强笑了，他说，别逗了，李伟航还没老到那份上。生活因忙碌才充实，因激情而完整。
李伟航完全可以理解为管强这是在另一个角度说李伟航的人生不完整。
十二点，李伟航用一个盒饭打发了午餐。
算算时间，从叫外卖到吃完，前前后后才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同事们都下班了，有的回家，有的约会，写字楼里压抑般的安静，窗口偶尔微风徐来，依稀能听见纸张被吹起的声音。
这就是李伟航的工作和生活状态。
似乎真的像管强描述的，缺少了一种类似于激情的东西。
半个小时后，李伟航下了楼。
一个人慢条斯理地散步到湖边，拣了个石凳坐下。
街上的行人来去匆匆，光看着，就能感觉他们忙碌的生活节奏。
李伟航却在湖边颇有闲情逸致地晒太阳。
在这样紧张的都市里可以忙里偷闲，似乎是件值得别人羡慕的事。
李伟航真的是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可悲，还是身在福中而不知。
“哥哥，要买花吗？”
一个小女孩捧着一把鲜红的玫瑰走到李伟航的面前。
李伟航笑了。
现在的生意人都很会赚钱。
之前，管强就跟李伟航说，他和女友晚上在一起逛街的时候也遇到过几次类似的情况，每次管强都充了冤大头。
这些是没办法的，当着女孩子的面，必须要显得大方一点。这也算得上是一种感情投资，省不了的。一次两次的浪漫，当然没问题。坏就坏在，管强总是会带不同的女孩子逛街，大方也就得无限制的。管强跟李伟航抱屈的时候说，他怀疑那些卖花的小女孩已经认识了他，否则不会每次躲都躲不开。
李伟航笑他，他这是自找的。
管强就说，李伟航早晚也会有这么一天。
难道就是今天？
可李伟航现在明明是一个人。
当时李伟航就想，看起来，小孩子终究还是不会做生意。
李伟航看着小女孩，故意逗她：“哥哥买了花送谁呀？”
小女孩把手往对面一指：“那个姐姐。”
刘凡就站在不远的地方，望着李伟航笑。
或许，这种情节在电影里，绝对算得上是经典的桥段。刘凡一身清爽的装扮向李伟航走来，微笑着，像个天使。
“好久不见啦。”李伟航套路性地打招呼。
“很久吗？加起来才十天零十三个小时二十分钟。”刘凡走到李伟航的近前说。
李伟航翘起腿，仰着头看她：“是不是你们CEO这类人，都把时间算得这么精准？”
刘凡笑了，那是一种带着几分得意和满足的笑。
也对，时间就是金钱，人家把时间算得精准一点，太符合他们高管的身份了。
“你找我？”李伟航问。
“你不想我找你？”刘凡反问。
“那倒不是，”李伟航说，“只是我觉得，在这种地方你都找到我，我们还真是有缘分。”
“我觉得很多事情不是看有没有缘分，而是做事情的人有没有能力。”刘凡说。
对。刘凡总能找到李伟航，如果她想找李伟航的话。
李伟航看看时间。
“这个时候，你不是想让我请你吃饭吧？”李伟航说。
刘凡笑了。
“要吃饭也应该你请吧，你是CEO，我一个小小的宣传策划。”李伟航嘟囔道。
“我想让你陪我去蹦极。”刘凡说。
“蹦极？”李伟航问道。
刘凡点点头。
“现在？”李伟航又问。
“下午。”刘凡说。
“下午还要上班。”
“请假。”
李伟航在心里暗暗叫骂，你是兰海集团的CEO，可不是我们广告公司的CEO！
5
李伟航这样毫无理由的矿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有的时候，李伟航真的担心，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老总就会跟上面打报告直接把李伟航炒掉。
刘凡呵呵笑李伟航：“你会担心被炒？”
李伟航瞟了她一眼：“废话，我被炒了，你养我啊？”
刘凡说：“我可以考虑定期给你发工资。”
“包养。”李伟航点点头，管强就曾经打过把李伟航送给富婆包养的念头。
这词一点都不适合李伟航！
蹦极是极限运动。李伟航和刘凡蹦极的地方是一个山涧。
往下望一眼，心中一种强烈的恐惧就油然而生，更何况是跳下去？
“这，有多深啊？”李伟航壮着胆子问刘凡。
“不深，据说是不到五十米。”刘凡说。
“这还不深啊？”李伟航叹道，“为什么不选个可以在海上的地方蹦？我看电视上蹦极好象都在海上。”
“你会游泳吗？”
“不会。”
“那不就是了，反正都是一样的危险。这里更刺激，不是吗？”
李伟航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刘凡脸上狰狞地坏笑。
真的很难想象，李伟航曾经在床上把这样的一个女人压在身下。
现在回想，李伟航开始犯迷糊，分不清当时究竟是李伟航征服了她还是她征服了李伟航。
李伟航发现，真正恐怖的不是蹦极本身，而是在即将走上蹦极台的那段时间。
李伟航一直跟着刘凡，尾随着她做完了所有的准备工作，包括量体重，测血压等等。这些程序让我更加紧张了，尤其是签保险协议，感觉就好象是在签生死状，大有商家那种货一售出概不负责的味道。
刘凡显得经验十足。
可她却告诉李伟航这也是她的第一次。
于是，李伟航才觉得，她这不是有经验，而是很兴奋。
刘凡是年轻人。
年轻人就应该这样啊，充满活力。
猛然间恍然大悟，这应该就是管强口中说的，李伟航所缺少的那种激情。
“要不，我看着你跳吧？”李伟航打趣道。
刘凡看了李伟航一眼：“临阵退缩？那可不行。”
被她这么一说，李伟航开始不服气。
工作人员向他们介绍，这里一共有三种可选择的蹦极方式，一种是绑脚跳，跳的时候整个人是倒着冲下去的，还有一种是绑腰的，充血的不会那么严重。第三种最特别，叫情侣跳，就是把两个人绑在一起，再一头栽下去。
刘凡选了第三种。看她选择的时候，李伟航的心咯噔地一下。
一刹那，一种奇怪的暖流灌满了整个心房。
李伟航仔细地品味，还是没分别出这算得上是一种什么滋味，甜蜜？幸福？满足？好象都不是。
然后，李伟航就和刘凡一起冲下悬崖。
李伟航明显感觉到他和刘凡是在工作人员倒数到“二”的时候被推下去的。
跳之前，刘凡告戒李伟航说，跳的时候，不许闭眼。
李伟航确实没闭，是没来得及闭，直到今天李伟航才发现，原来人极度恐惧的时候，眼睛是睁开的，而且睁得很大。
可是，李伟航却很清楚地看见刘凡紧紧地闭着眼睛，还叫得很大声。尽管她后来不承认，可李伟航确实看得清楚。那一刻，她又变回了柔弱的女人。
整个过程持续了也就那么十几秒。
坠到山涧的最底，绳子又把他们缓缓地拉上去。
她兴奋地笑。
“我们还活着。”李伟航开玩笑。
刘凡冲着山涧大叫。
李伟航发现，和刘凡在空中拥抱着的感觉很棒。
晚上，他们在这山顶的别墅开了房，和那些来游玩的人们围着篝火一起唱歌，一起烧烤。刘凡拉着李伟航，跟着人群一起跳舞，大声地唱歌，大口大口地吃肉喝酒。
刘凡比李伟航尽兴，喝的也比李伟航多。
回到别墅房间时，她口里还哼着歌。
看得出她很开心。
这里面肯定有李伟航一大半的功劳，所以，很有成就感——让CEO开心，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
李伟航关上房门。
她忽然指着李伟航：“你是个坏人！”
李伟航愣住了。
刘凡依偎在李伟航身上，李伟航以为她要抱李伟航，谁知道她却从李伟航上衣口袋里摸出一盒避孕套：“不是坏人，干吗带着这个？”
李伟航笑了，想必是在蹦极的时候她就发现了的。
“那是我们要做的下一个广告预案的产品样品。”李伟航解释道，“我总得对产品多少有点了解吧。”
这理由听起来有点牵强。
刘凡凑近李伟航：“那你了解了吗？”
“还没有。”
刘凡凑得更近了，几乎贴着李伟航的耳朵呢喃：“我来帮你一起了解吧？”
勾引这个词瞬间闪现在李伟航的脑海中，尽管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李伟航还是彻底地酥了，触电一样的感觉麻木了整个身子。
两个人就像两块沉甸甸的乌云，承受不住满腔的冲动，顷刻间，如同暴风骤雨搬地倾洒交织在一起，淋漓酣畅。
刘凡更像一团火焰，只待李伟航一接近，就将李伟航彻底地熔化在她的怀里。
那一刻，李伟航有一种死在她怀里的欲望。
完事了。他们谁都没开口说话，静静地回味。
电话响了。
刘凡的手机。
李伟航从她的手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卓”。
刘凡接起电话，听见电话里的声音，便起了身，用被子掩着身子，背对着李伟航。
这修长的腰身异常的性感，可这个时候，李伟航却没有丝毫兴致欣赏这天造的艺术。
李伟航试着倾听电话那边的声音，当然，这是徒劳无功的。想必，刘凡就是为了不让李伟航听到才坐起来听电话的。
李伟航听到一句刘凡的答话，她说，她在家。
大约十分钟的时间里，刘凡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渐渐的，李伟航发现刘凡的身子有些颤抖，那像是抽泣的颤抖。
“你……”李伟航本来想问的话是“你怎么了”，可刚蹦出一个字，就见刘凡猛地回头瞪着李伟航，紧皱着眉头，李伟航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让李伟航保持安静。
除此之外，李伟航还看见了刘凡的脸上，挂了两行泪。
足以让李伟航触目惊心的两行泪。
李伟航的世界又一次大幅度的震动。
不记得有多长时间，刘凡挂了电话，又钻回到李伟航的怀里。
或许，这个时候李伟航该说些什么安慰她。
可是该说些什么呢？
李伟航一直在想，卓到底对刘凡做了什么，能让刘凡为卓如此的心痛。心痛到每次深入地说到卓的故事，刘凡都会落泪。用刘凡的话说，卓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了不起在于他的大度，在刘凡心中，卓的宽容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都没办法比较的。
就因为刘凡背叛过卓无数次，他都无所谓。
真正爱一个人，就会给她无限次的宽容，永远没有底线的宽容。
这倒是和李伟航的感情观念完全相反，又或许是李伟航的观念太过于陈旧和封建了。李伟航总觉得感情这种是自私，爱得越深就越是自私，不可能和任何一个人分享。
刘凡曾经笑李伟航小气。
不过她说她可以谅解我。这世上又有谁能和卓一样的豁达呢？
如果不是她在这话后面又加了这么一句，李伟航还会觉得很安慰，可她这么一说，李伟航就觉得难受，某种程度上来说，李伟航在刘凡的眼里是一个不如意的男人。起码，比起这个叫卓的皮条客就差了那么一大截。
不甘心是肯定会的。
6
跟刘凡厮混的那段日子里，刘凡从没亲口告诉李伟航，李伟航是第三者。可从她的种种表现上来看，李伟航感觉自己好象就是第三者。
小三这个名号，应该是李伟航去年最大的一个收获。刘凡让李伟航最终知道，原来李伟航一直无法承受的不是失败，而是委屈。就像李伟航和恬分开，李伟航就是觉得自己委屈了，所以才会神经失常。毕竟是恬跟着别人走了，她让李伟航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受害者。选择和萧萌离开，李伟航又觉得自己委屈了，所以才会异常地享受寂寞。李伟航违背了自己的良心，打着成全就需要牺牲的革命式信念，意想之外的是，李伟航所谓的心理准备还是禁不住这种牺牲的压力。然后，刘凡又有意无意地让李伟航成了小三。这应该是李伟航最大的委屈。
第二天，李伟航很早就到了单位。这有些类似于做错事的孩子，心虚，所以就在犯错之后表现得跟个劳模似的极好无比。
“昨天下午你消失到哪去了？家里也没人，手机也打不通。”管强问。
“没什么，随便走走。”
管强指着李伟航：“你越来越神秘了。”
神秘就是魅力。
李伟航这样回答他。
管强脸上的表情很惊讶，这个场景李伟航似乎早就预见到了，一点也不意外。管强说，他断定这几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李伟航这个榆木疙瘩开了窍。
“怎么不见萧萌？”李伟航问。
“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有人蹦出来跟我说说？”管强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也应该休假。”
“还休假？你不是刚休完假吗？”
“这次是休病假。”
“你等会，你告诉我怎么回事？你又失恋啦？”
管强的语气像在嘲笑李伟航。
“我带你喝酒去！”
“我不想喝酒，一滴都不想喝。”
刘凡打来电话，连续几个。李伟航看着手机屏幕闪来闪去，就是不接。
管强看看的手机屏幕：“这会儿，我好像明白了一点。”
李伟航没说话。
“我帮你分析分析吧，这刘凡呢，条件不错，家庭背景好，挺有能力，也挺有才气。”
“你从哪看出她有才气？”
“哎？她给你做的那人物访谈的广告，多成功呀。”
“伪人物访谈。”李伟航纠正他。
“但是吧，我觉得她不适合你。”
“为什么？”
“她太强势，控制欲太强，这样的女人，一般的男人征服不了，什么都要做主导，不会给男人留一点自尊。太累，太辛苦，跟着她都容易退化到母系社会去。”
也是，如果说爱情里归根结底要分出谁征服谁的话，李伟航应该没能征服她。
管强的意思，李伟航需要的还是一只乖巧的小白兔。
“你不是又要提萧萌吧，人家现在可不是我的菜了。”
“那是你不争取。”
“我发现她们虽然不是一类人，却都有着让人心酸的过去。”
管强又搬出他那句，李伟航还是不了解女人。
女人就分两种，一种是有故事的，一种是没有的故事的。
更确切地说，每个女人都是有故事的，区别只是在于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那一天，刘凡给李伟航打了几十个电话，李伟航都没接，后来她直接打到办公室来，管强接的，他很识趣地告诉刘凡李伟航不在。李伟航独自在办公室呆到好晚，晚到夜幕降临，晚到霓虹通明。
出了公司的写字楼，李伟航拦了部出租车，上了车，想了许久也没想到该去哪，就让自己满世界的兜圈转悠。
每个人都需要精神的慰寄。
出租车收音机里播着梁静茹的《丝路》。
路灯在车窗上一个接一个地飞过，像接力赛一样传递光束，把光芒连成线，一条条光线就把夜幕当做了洁净的画布，在上面尽情挥洒绚丽。
李伟航想到了他的爱情。
或许，爱情是把人从孤独的丝路上带走，而不是把她从热闹的人群中抢出来跟你苍白地生活。
